上帝將我對你的愛,靈與肉分開?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生活中為了自尊而做一件事的時候,往往正是失去自尊的開始。

方法/步驟

你,從來也沒有認識過我的你:

我的兒子昨天死了,為了這條幼小的生命,我和死神搏鬥了三天三夜,在他身邊足足坐了四十個小時。

此刻,他那雙聰明的黑眼睛剛剛合上了,他的雙手也合攏來,擱在他的白襯衣上面。

現在在這個世界上,我只有你一個人,而你一無所知,你從來也沒有認識我,而我要和你談談,第一次把一切都告訴你。

我要讓你知道,我整個的一生一直是屬於你的,而你對我的一生一無所知。

要是我還活著,我會把這封信撕掉,繼續保持沉默,就像我過去一直的沉默一樣。

可是如果你拿到這封信,你就會知道,這是一個已死的女人在這裡向你訴說她的身世。

看到我這些話,你不要害怕,一個死者別無祈求,她既不要求別人的愛,也不要求同情和慰藉,只對你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請你相信我所告訴你的一切,請你相信我所說的一切,這是我對你唯一的請求。

一個人在自己獨子死去的時刻,是不會說謊的。

你肯定再也想不起我,想不起那個寒酸的小學教員的寡婦,和她那尚未成年的瘦小的女兒。

我和你住在同一個四合院裡。

在你搬進來之前,住在你那個屋子的人每天吵架,對鄰居也是惡言相對。

終於有一天,這家人出了事。

那個男人是個飛賊,專偷大宅門,被偵緝隊防著了,下了大牢,巡警來人抄了他們家。

封條在北屋的門上貼了三天,後來又給揭了下來。

房東太太跟媽媽說,一位作家,同時也是在報館裡做事的單身文雅的先生租了北屋。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你的名字。

你有太多的書了,我想。

我自己只有十幾本書,都是普通紙做的封面,很便宜,但我愛若珍寶。

而這個人有這麼多漂亮的書,還有那麼多外國書,這個人應該長成什麼樣子呢?

我猜你是一個戴眼鏡的老先生,蓄著長長的鬍子,嚴肅、和善、風趣,就像我的地理老師一樣,不同的是,你一定更和善更文雅。

第二天,你搬進來住了,但我沒能見到你,只是聽到從你屋子裡傳來的音樂聲和笑聲。

一連三天,都只是聽到你屋子裡的音樂聲和笑聲,很多人的笑聲。

你好像只是一種聲音,音樂一樣溫柔,笑聲一樣快樂。

我看到你了,你和我孩子氣的想象中的老爺爺的形象毫不沾邊,我真的嚇了一跳。

從那一秒鐘起,我就愛上你了。

我知道女人們經常向你這個嬌縱壞了的人說這句話,可是請你相信我,沒有一個女人向我這樣死心塌地的愛過你,過去是這樣,這麼多年過去了,仍然是這樣,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比得上一個孩子暗中懷有的不為人察覺的愛情,因為這種愛情不抱希望,低聲下氣,曲意逢迎,熱情奔放,這和成年女人那種慾火炙烈不知不覺中貪求無厭的愛情完全不同,只有孤獨的孩子才能把全部的熱情聚集起來。

我毫無閱歷,毫無準備,我一頭栽進我的命裡,就像跌進一個深淵。

從那一秒鐘起,我的心裡只有一個人,就是你。

那是我第一次走進你的房間,裡面的一切都那麼昏暗、懶散、舒適,像一個曖昧的邀請。

我聞到你的味道,煙的味道,感到一股使人昏沉的幸福。

那匆匆幾分鐘,是我童年時代最幸福的時刻。

我要把這個時刻告訴你,是為了讓你,你這個從來也沒有認識過我的人,終於感到有一個生命依戀著你,並且為你而憔悴。

我要把這個最幸福的時刻告訴你,同時也要把那個最可怕的時刻也告訴你,可惜這二者之間挨的如此之近。

最後一夜了,明天,我們就要坐火車到山東去。那個夜裡我忽然感到,不在你身邊,我生命的時鐘就要停止。

我的兒子昨天死了。

如果現在我果真還要繼續活下去的話,我又要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世間上再沒有比置身於人群之中卻又孤獨生活更可怕的了。

我當時,在從山東的漫無止境的六年裡,深深體會到了這一點。

我一心想著你,在心靈深處始終和你單獨待在一起,一坐一整天。

回想每一次見到你、每一次等你的情景。

那只有一年,卻像我的整個童年。

每一分鐘我都記得,就像昨天才剛發生。

我把你寫的文章和書都買來了,為了能看到你的名字。

只要能看到你的名字,那一天就是我的節日。

這六年,我一刻也不曾和你分離,這六年,我一心一意只想一件事,就是回到北平,回到你身邊。

終於,那一年,我考上了北平的女子師範。

你不會明白的,在這一刻,在你家裡,過去的歲月猶如一股洪流,劈頭蓋臉向我衝了下來,我的童年,我的夢想,我的整個一生都在這裡,這是我千百次望眼欲穿盼著的一扇門,現在我邁進來了,被你摟在懷裡,這就是我的夢,一個終於變成真實,醒了也不會消失的夢。

幾天後,你回來了,但再也沒有找過我。

那兩個月裡,我天天看見你在院子門口進出,那個時候,我忽然發現,我對你的心靈來說,無論是相隔無數的山川峽谷,還是在我們的目光只有一線之隔,其實,都是同樣的遙遠。

不久,我發現有了你的孩子,我決定搬走,你叫我怎麼告訴你呢,你是永遠也不會相信,一個少女,她曾經也將一直對你這麼一個並不忠實的人堅貞不渝的。

你也永遠不會坦然無疑地承認,這孩子是你的親生之子,你也許還會覺得我另有企圖,你會對我疑心,在你我之間會存在一片陰影,一片淡淡地懷疑的陰影,而我是有自尊心的,我要你一輩子想到我的時候,心裡沒有憂愁,我寧可獨自承擔一切後果,也不願意變成你的一個累贅,我希望你想起我來,總是懷著愛情懷著感念,在這點上,我願意在你結交的所有女人當中,成為獨一無二的一個,可是當然了,你從來也沒有想過我,你已經把我忘得一乾二淨。

我回到山東,在一個同學家住下,想在那兒生下孩子,後來發生得變故你也知道,戰爭爆發了,日本人打來了,我懷著身孕逃往內地,直到再也走不動了,所有的親人朋友都失散了,我在四川江邊的一個小鎮生下了孩子。

我不能把你留住,可是現在我可以把你永遠交給我了,我可以在我的血管裡感覺到你在生長,你的生命在生長,我們的生命連在一起了,正因為如此,我感到如此幸福,你再也不能從我身邊溜走了。

在這個世界上,窮人都是遭踐踏、受凌辱的,總是犧牲品。

我不願意、更不願意讓我的孩子,我那聰明可愛的孩子,在陋巷的垃圾堆裡,在骯髒的空氣中長大成人,不能讓他稚嫩的嘴脣說那些粗俗的言語,不能讓他白淨的身體穿著破舊的衣裳。

你的孩子應該擁有一切,擁有和你相等的生活。

所以我和別人在一起了,跟那些可以為我提供這樣生活的人,不管是年輕的還是老的。

女人:時隔八年,我們又在同一個城市,同一個圈子裡,我常去的地方也是你常去的地方,我常遇見你,我們甚至有共同的朋友。

而你又一次忘記了我,可怕的陌生。

你總是認不出我是誰,而我也已經習慣了,經過了這些年的戰亂、國破家亡,我對你的那份感情顯得那麼微不足道,連我自己也羞於提起。

我只做一件事,就是在每年你的生日,給你送去一束白玫瑰,和我們第一次在一起的時候,你送給我的那支一樣,以紀念那已經忘卻的時刻。

可是今天我埋怨自己,我應該讓你見孩子,因為你要是見了他,你一定會愛他的。他是多麼的開朗、可愛,他又是那樣的漂亮、嬌嫩。

朋友算什麼,自尊算什麼,下一次我還會這樣。

你的聲音有一種神祕的力量,讓我無法阿抗拒,經過十幾年的變遷,依然沒變。

只要你叫我,我就是在墳墓裡,也會湧出一股力量,站起來,跟著你走。

我的兒子昨天死了,我們的孩子。

現在我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別的人可以愛,只除了你。

可是你是我的什麼人啊?你從來也沒有認出我是誰。

你從我身邊走過,你總是走啊走啊,不斷向前走。

曾經有一度,我以為可以把你抓住了,在孩子身上抓住了你。

他一天天長大,他的眉宇之間,他安靜時的神態象極了你。

可一夜之間,他就殘忍的撇下我走了,一去永不復回。

我又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加孤單。

你現在也許知道了,不,你也許只是隱隱感到,我是多麼的愛你。

可是誰,誰還會在每年你的生日老送你白玫瑰呢?

花瓶將要空空的供在那裡,一年一度的在你四周吹拂著微弱的氣息,而我輕微的呼吸也將就此消散。

我寫不下去了,親愛的,保重。

從那一秒鐘起,我的心裡就只有一個人——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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