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汪曾祺描寫落魄的小說

General 更新 2024年11月24日

  汪曾祺在短篇小說創作上頗有成就,對戲劇與民間文藝也有深入鑽研。作品有《受戒》《晚飯花集》《逝水》《晚翠文談》等。下面是小編帶來的內容,歡迎閱讀!

  《落魄》原文:

  他為什麼要到“內地”來?不大可解,也沒有人問過他。自然,你現在要是問我究竟為什麼大老遠的跑到昆明過那麼幾年,我也答不上來。為了抗戰?除了下鄉演演《放下你的鞭子》,我沒有為抗戰做過多少事。為了讀書,大學都“內遷”了。有那麼一點浪漫主義,年紀輕,總希望向遠處跑,嚮往大後方。總而言之,是大勢所趨。有那麼一股潮流,把我一帶,就帶過了千山萬水。這個人呢?那個潮流似乎不大可能涉及到他。我們那裡的人都安土重遷,出門十五里就要寫家書的。我們小時聽老人經常告誡的兩件事,一是“萬惡的社會”,另一件就是行旅的艱難。行船走馬三分險,到處都是扒手、騙子,出了門就是丟了一半性命。他是四十邊上的人了,又是站櫃檯“做店”的。做店的人,在附近三五個縣城跑跑,就是了不起的老江湖,對於各地的茶館、澡堂子、妓院、書場、鎮水的銅牛、肉身菩薩、大廟、大蛇、大火災……就夠他向人聊一輩子,見多識廣,社會地位高於旁人,他卻當真走了幾千裡,幹什麼?是在家鄉做了什麼丟臉的事,或慪了氣,一跺腳,要到一個親戚朋友耳目所不及的地方來創一番事業,將來衣錦榮歸,好向家中妻子兒女說一聲“我總算對得起你們”?看他不像是個會咬牙發狠的人。他走路說話全表示他是個慢性子,是女人們稱之為“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來”的角色。也許是有個親戚要到內地來做事,需要一個能寫字算帳的身邊人。機緣湊巧,他就決定跟著來“玩玩”了?不知道。反正,他就是來了。而且做了完全另外一種人。

  到我們認識他時,他開了個小館子,在我們學校附近。

  大學生都是消化能力很強的人。初到昆明時,大家的口袋裡還帶著三個月至半年的用度,有時還能接到一筆匯款,稍有藉口,或誰過生日,或失物復得,或接到一封字跡娟秀的信,或什麼理由都沒有,大家“通過”一下,就可以派一個人做東請客。在某個限度內還可以挑一挑地方。有人說,開了個揚州館子,那就怎麼也得巧立名目去吃他一頓。

  學校附近還像從前學校附近一樣,開了許多小館子,開館子的多是外鄉人,山東、河北、江西、湖南的,都有。在昆明,只要不說本地話,任何外鄉口音的,都可認作大同鄉。一種同在天涯之感把掌櫃、夥計和學生連線起來。學生來吃飯,掌櫃的、夥計***如果他們閒著***,就坐在一邊談天說地;學生也喜歡到鍋灶旁站著,一邊聽新聞故事,一邊欣賞炒菜藝術。這位揚州人老闆,一看就和別的掌櫃的不一樣。他穿了一身鐵機紡綢褂褲在那兒炒菜。盤花鈕釦,紐絆拖出一截銀錶鏈。雪白的細麻紗襪,淺口千層底禮服呢布鞋。細細軟軟的頭髮向後梳得一絲不亂。左手無名指上還套了個韭菜葉式的金戒指。周身上下,斯斯文文。除了他那點流利合拍的翻鍋執鏟的動作,他無處像一個大師傅,像吃這一行飯的。這個館子不大,除了他自己,只用了個本地孩子招呼客座,擺筷子倒茶。可是收拾得乾乾淨淨,木架上還放了兩盆花。就是足球隊員、跳高選手來,看看牆上選單上那一筆成親王體的字,也不好意思過於囂張放肆了。

  有時,過了熱市,吃飯的只有幾個人,菜都上了桌,他洗洗手,會捧了一把細瓷茶壺出來,客氣幾句:“菜炒得不好,這裡的醬油不行”,“黃芹菜叫孩子切壞了,誰讓他切的!——不能橫切,要切直絲。”有時也談談時事,說點故鄉訊息,問問這裡的名勝特產,聲音低緩,慢條斯理。我們已經學會了坐茶館。有時在茶館裡也可以碰到他,獨自看一張報紙或支頤眺望街上行人。他還給我們付過幾回茶錢,請我們抽菸。他抽菸也是那麼慢慢的,一口一口地品嚐,彷彿有無窮滋味。有時,他去遛彎,兩手反背在後面,一種說不出的悠徐閒散。出門稍遠,則穿了灰色熟羅長衫,還帶了把湘妃竹摺扇。想來從前他一定喜歡養鳥,聽王少堂說書,常上富春①坐坐的。他說他原在轅門橋一家大綢緞莊做事,看樣子極像。然而怎麼會到這兒來開一個小飯館呢?這當中必有一段故事。他自己不談,我們也不便問。

  這飯館常備的只有幾個菜:過油肉、炒假螃蟹、雞絲雪裡蕻,卻都精緻有特點。有時跟他商量商量,還可請他表演幾個道地揚州菜:獅子頭、煮乾絲、芙蓉鯽魚……他不惜工本,做得非常到家。這位綢緞莊的“同事”想必在家很講究吃食,學會了烹調,想不到竟改行作了紅案師傅。照常情,這是降低身份了,不過,生意好,進帳不錯,他倒像不在意,高高興興的。

  半年以後,店門關了幾天,貼出了條子:修理爐灶,停業數天。

  重新開張後,飯鋪氣象一新,一早上就坐滿了人,人來人往,川流不息,揚州人聽從有人的建議,請了個南京的白案師傅來做包子下面,帶賣早晚市了。我一去,學著揚州話,給他道了喜:

  “恭喜恭喜!”

  “託福託福,鬧著玩的!”

  揚州人完全明白我向他道喜的雙重意義。恭喜他擴充了營業;同時我一眼就看到後面天井裡有一個年輕女人坐著揀菜,穿得一身新,髮髻上戴著一朵雙喜字大紅絨花。這揚州人在家鄉肯定是有個家的。這女人的歲數也比他小得多。因此他有點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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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我初學寫小說時喜歡把人物的對話寫得很漂亮,有詩意,有哲理,有時甚至很“玄”。沈從文先生對我說:“你這是兩個聰明的腦殼打架!”他的意思是說著不像真人說的話。托爾斯泰說過:“人是不能用警句交談的。”

  2、每當家像一個概念一樣浮現於我的記憶之上,它的顏色是深沉的。

  3、我每天醒在鳥聲裡。我從夢裡就聽到鳥叫,直到我醒來。我聽得出幾種極熟悉的叫聲,那是每天都叫的,似乎每天都在那個固定的枝頭。

  4、我以為語言具有內容性。語言是小說的本體,不是外部的,不只是形式、是技巧。探索一個作者的氣質、他的思想***他的生活態度,不是理念***。必須由語言入手,並始終浸在作者的語言裡。語言具有文化性。作品的語言映照出作者的全部文化修養。語言的美不在一個一個句子,而在句與句之間的關係。包世成論王羲之字,看來參差不齊,但如老翁攜帶幼孫,顧盼有情,痛癢有關。好的語言正當如此。語言像樹,枝幹內部汁液流轉,一枝搖,百枝搖。語言像水,是不能切割的。一篇作品的語言,是一個有機的整體。

  5、國子監,現在已經作為首都圖書館的館址了。首都圖書館的老底子是頭髮衚衕的北京市圖書館,即原先的通俗圖書館--由於魯迅先生的倡議而成立,魯迅先生曾經襄贊其事,並捐贈過書籍的圖書館;前曾移到天壇,因為天壇地點逼仄,又挪到這裡了。首都圖書館藏書除原頭髮衚衕的和建國後新買的以外,主要為原來孔德學校和法文圖書館的藏書。就中最具特色,在國內蒐藏較富的,是鼓詞俗曲。

  6、祖父年輕時建造的幾進,是灰青色與褐色的。我自小養育於這種***與寂寞裡。報春花開放在這種背景前是好的。它不至被晒得那麼多粉。固然報春花在我們那兒很少見,也許沒有,不像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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