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的老屋散文
探出老屋院牆的枝葉,掩映的窗子框起一汪橘黃色的馨鬱,與街巷裡的路燈相互映照,在重重疊疊的都市夜景裡,如一幅閒情淡抹的油畫。下面是小編給大家帶來的,供大家欣賞。
一
家鄉的老屋的確已被拆除好多年了,連同它周圍的一切以及整個的村莊。記得那時,尚在奶奶懷裡撒嬌的兒子還沒有上幼兒園,如今,兒子已是讀初四了。
這麼多年了,卻還是會常常想起曾經的老屋,常常在夢裡走進一個氤氳著泥土的顏色和味道的家園:窗外的老石榴樹上,依然綴滿了沉甸甸的石榴;那棵歪脖子棗樹上,紅紅的棗子亦如落了一樹濃妝的繁星;一院秋色,在高高的梧桐樹下,隨風,暗自搖曳飄零……而屋簷下,那窩嘰嘰喳喳的麻雀呢?那對銜著春天歸來的燕子呢?屋牆上,那一串串紅紅的辣椒呢?還有窗臺上,那幾個晾晒著的葫蘆呢?
夢裡,一個遊蕩的靈魂,一個無所歸依的靈魂,站在滿院赭黃的秋色裡,一寸一寸,苦苦尋覓……
二
那年,大約是在秋天,坐在老屋的八仙桌旁,父親告訴我,老家要拆了,村裡要進行舊村改造,拆後的村莊要建一片兩層的樓房。
突然的訊息,讓我的心緒沉沉地下墜。看得出,父親在強忍著一種無言的痛楚,而母親邁動著蹣跚細碎的步子,一遍遍地摩挲著屋裡屋外的角角落落,淚光在她滿是皺紋的臉上閃爍著。是啊,操勞一生的父母,此刻,面對即將永遠失去的家園,面對承載了他們一輩子汗水和夢想的家園,他們年邁的身軀和寬厚的心底,該是隱忍了多少無奈的委屈和依依的不捨啊!
搬家的日子說來就來了,好歹我城裡的家還能安頓得下父母。我怕父母睹物難捨,已是提前把他們接到了城裡。那天,老屋似乎格外沉靜,窗子象經久失眠的老人深陷的眼睛。老石榴樹的葉子,在深秋裡,枯黃了,在沒有一絲風的院子裡,悄然墜落。我望著一件件搬出去的漆色斑駁的傢俱,望著漸已空蕩的老屋,望著老牆上的樹影斑斕,突然就聽到一陣細碎的聲響,舉起模糊的眼睛,望見那顆梧桐的枝葉竟是如火一樣的紅,一樹熾烈的火焰,在深秋的熹照裡,在安寧的穹廬下,低吟著,燃燒著……
此時,燕子已是南飛,幾隻麻雀瑟瑟地站在屋頂上,在沉沉的斜陽裡,無聲地眺望著這片令人心顫的殷紅。老屋就要拆除了,這些麻雀們,還有明春歸來的燕子,哪裡又是它們溫暖不變的家呢?
拆房的那天,我在外出差,父親到底還是回去了。後來聽鄰居們說,父親那天哭了,哭得淚眼婆娑,好像把一生積攢的眼淚都流盡了。我能想象得出,當老屋被拆除時,看著挖掘機伸出長長的手臂,一下一下將老屋掏碎,將父親一生的寄託掏空,站在一浪一浪塵煙騰起的廢墟上,滿頭華髮的父親,該是怎樣的老淚縱橫啊!
是啊,再老的村莊,再破的老屋,也是我們的根。失去了根,也許就是失去了風雨過後一片挺立於斯的明綠。
三
許多往事,已是模糊不清,而關於老屋的那些記憶,卻幾度在夢裡溫習,猶如昨天。
我六歲之前的家,是租賃著別人家的兩間破敗不堪的西廂房。我六歲那年,父親用全家省吃儉用積攢的全部積蓄,在村子中央的一塊空曠的閒地上,建起一棟三間的北屋,還圍起了前後的院子。房子亦如別人家的房子一樣,是用土坯壘砌的,只是在牆的四角和門窗的邊緣砌了青磚。還清晰記得,建房子的那幾日,村子裡的很多人都來幫忙,奶奶和媽媽在一籠一籠地蒸饅頭,父親則忙得早晨連臉都顧不上洗。幾天的功夫,一棟散發著泥土、石灰和木樑氣息的房子就造好了。搬家那天,屋裡掛滿了鄉鄰們送來的床單和被面,紅的,黃的,豔的,素的,那份喜慶,讓不苟言笑的父親和溫良謙讓的母親的臉都笑成了一朵春天裡的花。那時,我懵懵懂懂地知道,這三間土屋,這個院子,就是今後我真正的家了。
後來,我大些的時候,父親又在院子裡建起了兩間西屋。從此,這個院子,就成為我童年,乃至上大學之前最溫馨、最快樂的所在了。
記憶裡的故園老屋,雖然貧寒,卻被母親拾掇得乾淨利落,井井有條。一年四季,農家自有其不一樣的風景和別緻。春天,院子裡的洋槐樹,會給老屋開些很美很香的花;秋天,清涼的風在老屋的瓦楞上噝噝地唱著,時時輕撫著牆頭上那幾棵長了穗子的茅草;冬天,一場雪,就把老屋飄進了一個童話的國……我卻最喜歡老屋周圍那些掛在夏日樹蔭裡的時光。暑天的日頭下,前院北屋窗前的石榴樹早已是蔥蔥蘢蘢,大大小小的的石榴藏在枝葉間,搖晃著欲滴的青翠;那棵棗樹,頂著一樹花生大小的青澀小棗,扭著脖子,不知疲倦地窺視著這個寧靜的院落;高大的梧桐和茂密的洋槐,擁著蟬的纏綿合奏,卻將一樹陽光,揉為一地斑駁的花碎。後院的青石屋基下,照例鋪滿了幽綠的青苔;那幾棵瘦長的香椿,已是越過了屋頂,卻將幾桿粗粗啦啦的枝葉,招搖著探向院牆外面的世界;一個粗笨碩大的榆木樹根,不知何時被父親擲在了這裡,經了一些舊年風霜的磨礪,再淋上些夏日的雨露,不經意間,就會有一些神奇的生命,頂著如傘的小帽子,三三倆倆地生長起來……
夏日的傍晚,母親在灶屋裡升起了青色的炊煙,那些糙米五穀、蘿蔔青菜,在母親的侍弄下,總會飄逸出誘人的香味。這個時候,我會攜了妹妹,奔到昏暗的後院裡,尋找剛剛破土而出的蟬幼。笨拙的蟬幼剛剛鑽出地面,趴在樹幹上或是一根倚牆的木棒上,像是穿了盔甲的武士,卻沒有一點防禦我們的能力。我捉了它們,放到屋內的紗窗上,看它們是怎樣的破殼而出,看破殼而出的蟬又是怎樣的由嬌嫩的顏色,一點點變得堅硬茁壯起來。
掌燈時分,勞作了一天的父親在院子裡點上一把擰成股的艾蒿,母親在石榴樹下襬上一張小小的飯桌,兩三個鄉間小菜。飯後,父親照例會泡上一壺釅釅的廉價茉莉花茶。在嫋嫋的艾香和濃濃的茶香裡,聽搖著蒲扇的奶奶講那些永遠也講不完的故事。童年的心境,在夏日夜晚的院落裡,盛滿了一湖如水的月華。
聞著泥土和花兒的氣息,聽著奶奶的故事,在這所貧寒而溫馨的農家院落裡,我漸漸長大。
後來,讀大學,參加了工作,結婚生子,在城裡也有了一個自己的家。而在我心裡,家鄉那兩棟歷經風霜的老屋,那個盛滿了綠蔭的小小的院落,才是我永遠不變的家。
忙忙碌碌,在城裡工作和生活。平淡如水的日子,平淡如水的心境,卻總有一個方向,一種牽掛,是我魂牽夢繞的皈依。回家,回家!多少個週末和節假日,回家,成了我和妻兒永遠默契相守的主題。回家看看,已是滿頭華髮的父母,還有那依然在樹蔭下矗立的老屋……
一次次歸去來兮,一次次看到老屋的身影,它和所有農家的屋子一樣,韶華不再,飽經風霜,但只要灶裡還有閃爍的火光,那就是心靈最幸福的歸所。
四
生於村莊,長於村莊,村莊和老屋,給了我一個快樂而完整的童年,也給我的生命注入了一抹蒼翠的顏色。村莊和老屋,庇護著我們茁壯的軀體,滋養著我們自由的靈魂。我一直覺得,是那經風沐雨的老屋,給一家人呈出相濡以沫的愛;是那悠遠沉靜的村莊,讓農人們流溢位自然、淳樸和虔誠的清華。
如今,將一個個原生態的村莊連根拔起,嫁接上城市四處伸展的物慾的菌絲,這是人類文明的一種進步呢?還是人類文明的一種割裂和自以為是呢?當趾高氣昂的鋼鐵機器隆隆地咆哮著,將一棟棟老屋,一個個院落,一棵棵大樹毫不吝惜地夷為平地的時候,它們是否也把村莊的歷史,把村莊延續了幾千年的農耕文化一起埋葬了呢?
我不知道。
或許,那棵深植於鄉間厚土裡的梧桐知道,那些棲息在老屋瓦簷下的麻雀們知道。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對於家鄉和老屋,我最後擁有的,除了童年的回味,還會有些什麼呢?
童年的稚趣、童年的夢幻,早已穿越了曾經滿樹的蔥綠,漫散於一個秋天的落葉裡。老屋不在了,那些樹木們轟然倒下的身軀,早已在挖掘機的隆隆戾聲裡,永遠離別了我的目視,卻用另一種方式,依然在延續著我童年的夢,滋蔭著我生命的魂。
家鄉的老屋的確已被拆除了,連同那個幽靜的村莊。我知道,這不是夢。只是,這麼多年了,我常常還會在夢裡回到童年,回到那座老屋,回到一個夏日的夜晚,月亮灑滿清輝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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