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榕為山村鋪灑一片陰涼
江龍村文雅屯。夠瀟灑,夠飄逸的村名。
但是,這麼一個名字非常漂亮的村莊,原來卻是天等縣偏僻、貧窮、落後、閉塞和孤寒的代名詞。怎麼形容道路難行?與去文雅的道路不相上下;怎麼形容閉塞?和在文雅裡呆著的人差不多!
天等縣東平鎮江龍村文雅屯,一個與正常交通道路無緣的村莊;一個字典裡沒有平坦、寬闊、暢通字眼的村莊;一個飽受世人挖苦、奚落、嘲諷的村莊……
聽聞文雅屯這個村名,是我接近弱冠的年歲。
那是恢復高考後我已經被錄取到學校讀書的時候。
先是聽同學說,東平鎮的江龍村文雅屯距離公路遙遠不說,而且還得攀巖過,一不小心便會摔個死活不明,很是嚇人。便認定,呆在文雅屯裡的人,不是智商不全,就是腦子進水。好好地,外面的世界多宜居,多富庶,多精彩,卻偏偏跑到那麼一個只有鬼才會呆的地方!
可後來才知道,班上那個不僅貌美,而且各科功課都十分拔尖的女同學就是文雅屯人的時候,班上的所有人便不再厭煩和嫌棄文雅屯了。
就很想去看一看文雅屯。可數十年過去了,卻仍沒能成行。而且,看樣子,這實地一睹文雅屯的夙願遙遙無期,即將退休了,恐怕再也無法兌現了。
於是便突然決定,和縣電視臺的領導一起,於農歷七月十六這一天,專程跑了一趟文雅屯。
去看一看文雅屯,一是了卻心願,二是內心隱隱有一種當年那位嬌媚的女同學,何以在那個窮山惡水間生活,這不是暴殄天物、摧殘嫻淑嗎?總殘存一股濃濃的揮之不去的惻隱和不忍,要找尋個專門的時間,實地去稀釋和了結。更重要的是,總是想不通,這麼一個遭致世人白眼的自然環境險惡的小村落,何以出了一個縣委書記和兩位縣長!
早已過了立秋,太陽卻絲毫沒有收斂起暴晒和燥熱的淫威。我們一行五個人,還沒到文雅,個個卻早已被晒得渾身上下透溼。
遠遠便看到一棵古老卻仍蒼勁且蔥翠的大榕樹。
帶路的朋友說,就在這棵古榕樹下泊車吧,不要輕易開到村子裡去。路況不熟,擔心出不來。
86歲的農樹來有些耳背,但記憶力還可以。老人回憶起文雅屯的起源和來歷,仍然記憶猶新。農樹來說,如果,龍秀月大姐在村子裡的話,她說的就很全面和權威了。
龍秀月今年100歲,是天等縣原縣長何光愛的母親,現隨何光愛在南寧居住,久不久還能到文雅屯小住一、兩天。
文雅屯的八個姓氏——玉、莫、凌、何、馬、農、潘、龍,幾乎清一色從進遠鄉的巖造村、巴發和農屯遷徙進來。之所以捨棄平地、進出方便的原村落,攀巖過山
弄到這個遠離喧囂和平坦的鬼地方來,卻有著深厚的歷史淵源。巖造、巴發和農屯雖然臨近公路,地勢平坦,可是,當時人多地少這個致命的因素,讓許多人裹腹無著。有些想法且早已經大膽嘗試的村民,便翻山越嶺,攀巖過,千辛萬苦來到後來稱之為文雅屯的這個山谷,開荒闢地,種植農作物。雖然艱辛,但衣食有望,於是,這些人便留在了這個山山弄裡。
曾經有人這麼戲謔,去文雅,要麼滴酒不沾,要麼醉得一塌糊塗。滴酒不沾,可以穩妥回還;醉了,不能勉強回去,只能在文雅小住,酒醒後,方才打道回府。
這或許可以詮釋文雅屯地處的險峻!74歲的玉成實,在文雅屯出生且慢慢老去,可是,一口純正的巖造腔卻紋絲未改。玉成實說,文雅屯已有140年曆史,但是,祖上的訓示以及鄉音都沒變,再怎麼樣,也要牢記祖先的訓導!尤其是自己動手、不餓肚子這個傳統永遠不能丟!老伴已經走了6年,可玉成實仍是一副樂天派。玉成實有兩個兒子,大兒子玉炳密,今年40歲,在廣東肇慶市高耀鎮工作。
“媳婦是肇慶人!”提起媳婦,玉成實臉上寫滿了驕傲和自豪。他說,文雅屯人蠻有骨氣,並且,本事也不差。言下之意,他的兒子不僅在廣東工作,而且能討上肇慶人當老婆,換是別人,恐怕就沒這個能耐!玉成實全家9口人,生活殷實。聊天過程中,前後提了多次,說要殺只項雞,喝兩杯小酒。玉成實說,文雅屯現在有18個越南媳婦,還有浙江、廣東嫁進來的兩、三個媳婦。
這能不能稱之為居住自信?抑或是村莊自信?反正,美不美,故鄉水,親不親,故鄉人!
80歲的玉成伴回憶起文雅屯的歷史,感慨萬分。玉成伴說,不能說文雅屯風水不好,文雅屯的風水自有其不為人知的難能可貴之處。
玉成伴說起文雅屯的好來,滔滔不絕。文雅屯雖只有68戶,包括非農業戶口共有92戶。所謂的非農業戶口,指的是雖是文雅屯的血脈,卻生活、工作在外面,又在文雅屯裡起了房子的住戶。文雅屯前後出了一個縣委書記和兩位縣長。在天等縣,文雅屯不數第一,也數第二。當年,文雅屯人跟隨賀毅、秦青打游擊,就在距離村子不遠的山裡,有近50名游擊隊員在裡面躲藏兼訓練,村裡人自覺輪留給游擊隊員送飯送藥。村子裡有膽識的人都去參加游擊隊。比如後來擔任凌雲縣委書記的凌必騰和出任天等縣縣長的莫大凜,都參加了進結遊擊大隊。可以毫不誇張地說,當年,游擊隊得以生存和發展壯大,文雅屯人立下了汗馬功勞。當時,為了參加游擊隊,凌必騰磨破了嘴皮子,最後得以如願以償;莫大凜虛報年齡,得以參加游擊隊。文雅屯人寧可餓著肚皮,也要保證游擊隊有東西吃。換作別的地方,不一定做得到!
玉成伴所說的,文雅屯出了一個縣委書記和兩個縣長,指的是當年擔任凌雲縣縣委書記,後調任廣西生產師某團政委的文雅屯人凌必騰。凌必騰在四兄弟中排老大,後轉業到廣西醫科大任後勤處處長。老二、老三和老四都吃財政飯,被方圓百十里傳為美談。老縣長莫大凜也是文雅屯人,當年參加打游擊,英勇無比。
莫大凜擔任天等縣縣長,卻沒有幫助文雅屯辦過一件事。
玉成伴所說的莫老縣長沒為文雅屯幫辦過事,指的是為鄉里鄉親辦的私事。
在老縣長莫大凜的祖屋前,他的親侄子、文雅屯經聯社主任莫榮蕊對我們說,當年大伯如果跟縣裡相關部門說一聲,莫大本眯著眼睛就可以轉幹,但是,直到退休,大本叔還是一名工人。雖然擔任天等縣農機廠廠長,但那身工人的盔甲並沒有脫掉。莫榮蕊說,大伯總是說,當年,我靠誰啊?!我靠自己的奮鬥闖出一條路子來,你們別指望我為你們鋪就一條平坦的大道,然後,舒舒服服地走下去。
“這不是文雅人的風格!”莫榮蕊說,這是大伯莫大凜說的最文謅謅的一句話,噎得村裡人都不敢和他聊私人的事情。
莫榮蕊順帶又提起凌必騰的往事,說或許是文雅屯的風水所致。當年,凌必騰官至凌雲縣縣委書記,可子女卻都是當農民的。文雅屯球類和文娛活動樣樣頂呱呱,天等縣籃球隊裡,莫大本是縣隊隊長,主力隊員馬壽甘也是文雅屯人。東平籃球隊裡,絕對主力玉成柒和莫大布都是文雅屯人。文雅屯文藝宣傳隊是東平隊的代表,曾經代表天等縣參加當時南寧地區的文藝匯演。凌德康是凌必騰的長子,是文雅文藝隊的隊長,演洪長青,演楊子榮,演誰像誰,是當時天等縣出了名的帥哥和才藝好手,後被選到縣文工團任團長。
“如果沒有這方面的特長,估計凌德康還得呆在文雅屯裡務農。”莫榮蕊又是一番慨嘆。
到何光愛出任天等縣縣長的時候,憑了老游擊區和老、邊、山、窮等政策因素,文雅屯才得以在***修通了水泥路,後來,扶貧政策的陽光普照,1997年才打通了300多米長的隧道。
“到這時候,文雅屯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與外面世界實現了溝通。”莫榮蕊說,自力更生,奮發圖強,這是文雅屯立屯的寫照,也是文雅屯得以在世人心目中樹立良好形象的根本。
五座山峰環抱的一個山谷,不通路,不通水,憑著吃苦耐勞和堅忍不拔的精神,文雅屯人從140年前咬著牙走到了今天;憑著在山上的坑坑窪窪裡種上玉米、紅薯和黃豆之類的作物,文雅屯人默默地養育著游擊隊員;剛正不阿、一身正氣,手中有權,卻從沒想到過,為文雅屯做一件哪怕再微小的事情。這樣的一個村莊,這樣的一種民風,這樣的一種傳統,不能不令人肅然起敬。
臨離開文雅屯時,我們踟躇於文雅屯的村頭。那一棵古老卻仍十分壯碩的榕樹,伸展著枝葉,在地上鋪灑下一片濃郁的陰涼,為不算古老、卻不無底蘊的文雅屯籠罩上一層神祕的清涼。
莫榮蕊依依不捨地將我們送出村子,並一再強調,因為沒有找尋到水源,每當抽水時,總伴有泥混雜在水裡,飲水不衛生。決心再打一次井,找到豐沛的水源,解決村裡人的飲水老大難問題。還有一個大問題,文雅屯喜歡文娛活動歷史悠久,可是,現在沒有文化活動中心,村裡人休閒娛樂沒有好去處。
一個老游擊區,一個為革命做出了很大貢獻的村莊,那麼多年了,就連最基本的飲水問題都還沒有得到真正的解決,我們心裡不禁湧起一股酸澀。文雅屯人質樸無求,但不能因為質樸而忽略了最起碼的關照;文雅屯人自食其力,但不能因為自食其力而將些許的論功行賞遺忘掉了啊!
現代電影市場的鎖場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