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淑敏的短篇散文

General 更新 2024年11月29日

  人生的重大決定,是由心規劃的,像一道預先計算好的框架,等待著你的星座執行。如期待改變我們的命運,請首先改變心的軌跡。下面是有,歡迎參閱。

  :行使拒絕權

  拒絕是一種權利,就像生存是一種權利。古人說,有所不為才能有所為。這個“不為”,就是拒絕。人們常常以為拒絕是一種迫不得已的防衛,殊不知它更是一種主動的選擇。

  縱觀我們的一生,選擇拒絕的機會,實在比選擇贊成的機會,要多得多。因為生命屬於我們只有一次,要用惟一的生命成就一種事業,就需在千百條道路中尋覓僅有的花徑。我們確定了“一”,就拒絕了九百九十九。拒絕如影隨形,是我們一生不可拒絕的密友。

  我們無時無刻不是生活在拒絕之中,它出現的頻率,遠較我們想象得頻繁。你穿起紅色的衣服,就是拒絕了紅色以外所有的衣服。

  你今天上午選擇了讀書,就是拒絕了唱歌跳舞,拒絕了參觀旅遊,拒絕了與朋友的聊天,拒絕了和對手的談判……拒絕了支配這段時間的其他種種可能。

  你的午餐是饅頭和炒菜,你的胃就等於莊嚴宣佈同米飯、餃子、餡餅和各式各樣的煲湯絕緣。無論你怎樣逼迫它也是枉然,因為它容積有限。

  你選擇了律師這個職業,毫無疑問就等於拒絕了建築師的頭銜。也許一個世紀以前,同一塊土地還可套種,精力過人的智慧者還可多方向出擊,遊刃有餘。隨著現代社會的發展,任何一行都需從業者的全力以赴,除非你天分極高,否則兼做的最大可能性,是在兩條戰線功敗垂成。

  你認定了一個男人或是一個女人為終身伴侶,就斬釘截鐵地拒絕了這世界上數以億計的男人或女人,也許他們更堅毅更美麗,但拒絕就是取消,拒絕就是否決,拒絕使你一勞永逸,拒絕讓你義無反顧,拒絕在給予你自由的同時,取締了你更多的自由。拒絕是一條單航道,你開啟了閘門,江河就奔湧而去,無法回頭。

  拒絕對我們如此重要,我們在拒絕中成長和奮進。如果你不會拒絕,你就無法成功地跨越生命。拒絕的實質是一種否定性的選擇。

  拒絕的時候,我們往往顯得過於匆忙。

  我們在有可能從容拒絕的日子裡,膽怯而遲疑地揮霍了光陰。我們推遲拒絕,我們懼怕拒絕。我們把拒絕比作困境中的背水一戰,只要有一分可能,就鴕鳥式地縮排沙礫。殊不知當我們選擇拒絕的時候,更應該冷靜和周全,更應有充分的時間分析利弊與後果。拒絕應該是慎重思慮之後一枚成熟的漿果,而不是強行捋下的酸葡萄。

  拒絕的本質是一種喪失,它與溫柔熱烈的贊同相比,折射出冷峻的付出與擲地有聲的清脆,更需要果決的判斷和一往無前的勇氣。

  你拒絕了金錢,就將畢生扼守清貧。

  你拒絕了享樂,就將布衣素食天涯苦旅。

  你拒絕了父母,就可能成為飄零的小舟,孤懸海外。

  你拒絕了師長,就可能被逐出師門,自生自滅。

  你拒絕了一個強有力的男人的幫助,他可能反目為仇,在你的征程上佈下道道激流險灘。

  你拒絕了一個神通廣大的女人的青睞,她可能笑裡藏刀,在你意想不到的瞬間刺得你遍體鱗傷。

  你拒絕上司,也許象徵著與一個如花似錦的前程分道揚鑣。

  你拒絕了機遇,它永不再回頭光顧你一眼,留下終身的遺憾任你咀嚼。

  ……

  拒絕不像選擇那樣令人心情舒暢,它森嚴的外衣裡裹著我們始料不及的風刀霜劍。像一種後勁很大的烈酒,在漫長的夜晚,使我們頭痛目眩。

  於是我們本能地懼怕拒絕。我們在無數應該說“不”的場合沉默,我們在理應拒絕的時刻延宕不決。我們推遲拒絕的那一刻,夢想拒絕的冰冷體積,會隨著時光的流逝逐漸縮小以至消失。

  可惜這只是我們善良的願望,真實的情境往往適得其反。我們之所以拒絕,是因為我們不得不拒絕。

  不拒絕,那本該被拒絕的事物,就像菜花狀的癌腫,蓬蓬勃勃地生長著,浸潤著,侵襲我們的生命,一天比一天更加難以救治。

  拒絕是苦,然而那是一時之苦,陣痛之後便是安寧。

  不拒絕是忍,心字上面一把刀。忍是有限度的,到了忍無可忍的那一刻,貽誤的是時間,收穫的是更大的痛苦與麻煩。

  拒絕是對一個人膽魄和心智的考驗。

  因為拒絕,我們將傷害一些人。這就像春風必將吹盡落紅一樣,有時是一種進行中的必然。如果我們始終不拒絕,我們就不會傷害別人,但是我們傷害了一個跟自己更親密的人,那就是我們自己。

  拒絕的味道,並不可口。當我們鼓起勇氣拒絕以後,憂鬱的惆悵伴隨著我們,一種靈魂被擠壓的感覺,久久揮之不去。

  因為懼怕這種難以言說的感覺,我們有意無意地減少了拒絕。

  在人生所有的決定裡,拒絕是屬於破壞而難以彌補的粉碎性行為。這一特質決定了我們在作出拒絕的時候,需要格外的鎮定與慎重。

  然而拒絕一旦作出,就像打破了的牛奶杯,再不會復原。它凝固在我們的腳步裡,無論正確與否,都不必原地長久停留。

  拒絕是沒有過錯的,該負責任的是我們在拒絕前作出的判斷。

  不必害怕拒絕,我們只需更周密的決斷。

  拒絕是一種刪繁就簡,拒絕是一種舉重若輕。拒絕是一種大智若愚,拒絕是一種水落石出。

  當利益像萬花筒一般使你眼花繚亂之時,你會在混沌之中模糊了視線。嘗試一下拒絕吧。

  你依次拒絕那些自己最不喜歡的人和事,自己的真愛就像退潮時的礁岩,嶙峋地凸現出來,等待你的攀援。

  當你抱怨時間像被無數餐刀分割的蛋糕,再也找不到屬於你自己的那朵奶油花時,嘗試一下拒絕。

  你把所有可做可不做的事拒絕掉,時間就像溼毛巾裡的水,一滴一滴地擰出來了。

  當你發現生活中蘊涵著太多的苦惱,已經迫近一個人能夠忍受的極限,情緒面臨崩潰的邊緣時,嘗試一下拒絕吧。

  你也許會發現,你以前不敢拒絕,是為了怕增添煩惱。但是恰恰相反,拒絕像一柄巨大的梳子,快速地理順了雜亂無章的日子,使天空恢復明朗。

  當你被陀螺般旋轉的日子攪得耳鳴目眩,忘記了自己是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的時候,嘗試一下拒絕吧。

  你會驚訝地發覺自己從複雜的包皮裝中清醒,喚起久已枯萎的童心,感嘆我們每一個人都是自然之子。拒絕猶如斷臂,帶有舊情不再的痛楚。

  拒絕猶如狂飈突進,孕育天馬橫空的獨行。

  拒絕有時是一首輓歌,迴盪嫋嫋的哀傷。

  拒絕更是破釜沉舟的勇氣,一種直面淋漓鮮血慘淡人生的氣概。

  拒絕也不可太多啊。假如什麼都拒絕,就從根本上拒絕了每個人只有一次的輝煌生命。智慧地勇敢地行使拒絕權。

  這是我們每個人與生俱來的權利,這是我們意志之舟劈風斬浪的白帆。

  :我很重要

  當我說出“我很重要”這句話的時候,頸項後面掠過一陣戰慄。我知道這是把自己的額頭裸露在弓箭之下了,心靈極容易被別人的批判洞傷。許多年來,沒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表示自己“很重要”。我們從小受到的教育都是——“我不重要”。

  作為一名普通士兵,與輝煌的勝利相比,我不重要。

  作為一個單薄的個體,與渾厚的集體相比,我不重要。

  作為一位奉獻型的女性,與整個家庭相比,我不重要。

  作為隨處可見的人的一分子,與寶貴的物質相比,我們不重要。

  我們——簡明扼要地說,就是每一個單獨的“我”——到底重要還是不重要?

  我是由無數星辰日月草木山川的精華匯聚而成的。只要計算一下我們一生吃進去多少穀物,飲下了多少清水,才凝聚成一具美輪美奐的軀體,我們一定會為那數字的龐大而驚訝。平日裡,我們尚要珍惜一粒米、一葉菜,難道可以對億萬粒菽粟億萬滴甘露濡養出的萬物之靈,掉以絲毫的輕心嗎?

  當我在博物館裡看到北京猿人窄小的額和前凸的吻時,我為人類原始時期的粗糙而黯然。他們精心打製出的石器,用今天的目光看來不過是極簡單的玩具。如今很幼小的孩童,就能熟練地操縱語言,我們才意識到已經在進化之路上前進了多遠。我們的頭顱就是一部歷史,無數祖先進步的痕跡儲存於腦海深處。我們是一株億萬年蒼老樹幹上最新萌發的綠葉,不單屬於自身,更屬於土地。人類的精神之火,是連綿不斷的鏈條,作為精緻的一環,我們否認了自身的重要,就是推卸了一種神聖的承諾。

  回溯我們誕生的過程,兩組生命基因的嵌合,更是充滿了人所不能把握的偶然性。我們每一個個體,都是機遇的產物。

  常常遙想,如果是另一個男人和另一個女人,就絕不會有今天的我……

  即使是這一個男人和這一個女人,如果換了一個時辰相愛,也不會有此刻的我……

  即使是這一個男人和這一個女人在這一個時辰,由於一片小小落葉或是清脆鳥啼的打攪,依然可能不會有如此的我……

  一種令人悵然以至走入恐懼的想象,像霧靄一般不可避免地緩緩升起,模糊了我們的來路和去處,令人不得不斷然打住思緒。

  我們的生命,端坐於概率壘就的金字塔的頂端。面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我們還有權利和資格說我不重要嗎?

  對於我們的父母,我們永遠是不可重複的孤本。無論他們有多少兒女,我們都是獨特的一個。

  假如我不存在了,他們就空留一份慈愛,在風中蛛絲般飄蕩。

  假如我生了病,他們的心就會皺縮成石塊,無數次向上蒼祈禱我的康復,甚至願災痛以十倍的烈度降臨於他們自身,以換取我的平安。

  我的每一滴成功,都如同經過放大鏡,進入他們的瞳孔,攝入他們心底。

  假如我們先他們而去,他們的白髮會從日出垂到日暮,他們的淚水會使太平洋為之漲潮。面對這無法承載的親情,我們還敢說我不重要嗎?

  我們的記憶,同自己的伴侶緊密地纏繞在一處,像兩種混淆於一碟的顏色,已無法分開。你原先是黃,我原先是藍,我們共同的顏色是綠,綠得生機勃勃,綠得蒼翠欲滴。失去了妻子的男人,胸口就缺少了生死攸關的肋骨,心房裸露著,隨著每一陣輕風滴血。失去了丈夫的女人,就是齊斬斬折斷的琴絃,每一根都在雨夜長久地自鳴……面對相濡以沫的同道,我們忍心說我不重要嗎?

  俯對我們的孩童,我們是至高至尊的惟一。我們是他們最初的宇宙,我們是深不可測的海洋。假如我們隱去,孩子就永失淳厚無雙的血緣之愛,天傾東南,地陷西北,萬劫不復。盤子破裂可以粘起,童年碎了,永不復原。傷口流血了,沒有母親的手為他包皮扎。面臨抉擇,沒有父親的智慧為他謀略……面對後代,我們有膽量說我不重要嗎?

  與朋友相處,多年的相知,使我們僅憑一個微蹙的眉尖、一次睫毛的抖動,就可以明瞭對方的心情。假如我不在了,就像計算機丟失了一份不曾複製的檔案,他的記憶庫裡留下不可填補的黑洞。夜深人靜時,手指在撳了幾個電話鍵碼後,驟然停住,那一串數字再也用不著默誦了。逢年過節時,她寫下一沓沓的賀卡。輪到我的地址時,她閉上眼睛……許久之後,她將一張沒有地址只有姓名的賀卡填好,在無人的風口將它焚化。

  相交多年的密友,就如同沙漠中的古陶,摔碎一件就少一件,再也找不到一模一樣的成品。面對這般友情,我們還好意思說我不重要嗎?

  我很重要。

  我對於我的工作我的事業,是不可或缺的主宰。我的獨出心裁的創意,像鴿群一般在天空翱翔,只有我才捉得住它們的羽毛。我的設想像珍珠一般散落在海灘上,等待著我把它用金線串起。我的意志向前延伸,直到地平線消失的遠方……沒有人能替代我,就像我不能替代別人。我很重要。

  我對自己小聲說。我還不習慣嘹亮地宣佈這一主張,我們在不重要中生活得太久了。我很重要。

  我重複了一遍。聲音放大了一點。我聽到自己的心臟在這種呼喚中猛烈地跳動。我很重要。

  我終於大聲地對世界這樣宣佈。片刻之後,我聽到山嶽和江海傳來回聲。

  是的,我很重要。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有勇氣這樣說。我們的地位可能很卑微,我們的身分可能很渺小,但這絲毫不意味著我們不重要。

  重要並不是偉大的同義詞,它是心靈對生命的允諾。

  人們常常從成就事業的角度,斷定我們是否重要。但我要說,只要我們在時刻努力著,為光明在奮鬥著,我們就是無比重要地生活著。

  讓我們昂起頭,對著我們這顆美麗的星球上無數的生靈,響亮地宣佈——

  我很重要。

  :孝心無價

  我不喜歡一個苦孩求學的故事。家庭十分困難,父親逝去,弟妹嗷嗷待哺,可他大學畢業後,還要堅持讀研究生,母親只有去***……我以為那是一個自私的學子。求學的路很漫長,一生一世的事業,何必太在意幾年蹉跎?況且這時間的分分秒秒都苦澀無比,需用母親的鮮血灌溉!一個連母親都無法摯愛的人,還能指望他會愛誰?把自己的利益放在至高無上位置的人,怎能成為為人類獻身的大師?我也不喜歡父母重病在床,斷然離去的遊子,無論你有多少理由。地球離了誰都照樣轉動,不必將個人的力量誇大到不可思議的程度。在一位老人行將就木的時候,將他對人世間最後的期冀斬斷,以絕望之心在寂寞中遠行,那是對生命的大不敬。

  我相信每一個赤誠忠厚的孩子,都曾在心底向父母許下“孝”的巨集願,相信來日方長,相信水到渠成,相信自己必有功成名就衣錦還鄉的那一天,可以從容盡孝。

  可惜人們忘了,忘了時間的殘酷,忘了人生的短暫,忘了世上有永遠無法報答的恩情,忘了生命本身有不堪一擊的脆弱。

  父母走了,帶著對我們深深的掛念。父母走了,遺留給我們永無償還的心情。你就永遠無以言孝。

  有一些事情,當我們年輕的時候,無法懂得。當我們懂得的時候,已不再年輕。世上有些東西可以彌補,有些東西永無彌補。

  “孝”是稍縱即逝的眷戀,“孝”是無法重現的幸福。“孝”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往事,“孝”是生命與生命交接處的鏈條,一旦斷裂,永無連線。

  趕快為你的父母盡一份孝心。也許是一處豪宅,也許是一片磚瓦。也許是大洋彼岸的一隻鴻雁,也許是近在咫尺的一個口信。也許是一頂純黑的博士帽,也許是作業簿上的一個紅五分。也許是一桌山珍海味,也許是一隻野果一朵小花。也許是花團錦簇的盛世華衣,也許是一雙潔淨的舊鞋。也許是數以萬計的金錢,也許只是含著體溫的一枚硬幣……但“孝”的天平上,它們等值。

  只是,天下的兒女們,一定要抓緊啊!趁你父母健在的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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