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關於愛的散文_林清玄的散文作品
林清玄是當代臺灣新生代散文作家,因創作大量與佛學有關的散文而馳名海內外華文圈。本文是林清玄的散文作品,希望對大家有幫助!
林清玄關於愛的散文:凋零之美
坐在仁愛路一家樓上咖啡屋,看著路上的菩提樹葉子,一片一片地辭別枝極,飄落下來,有時一陣風來,菩提葉竟是滿天翻飛旋舞,在凋零中,有一種自在之美。
有幾株落得早的菩提樹已經增生新葉,菩提樹的嫩葉介於鵝黃與粉紅之間,在陽光下,美麗如水月,透明似琉璃。在晶明的落地窗前,看見菩提樹的調零與新葉,使我想起憨山大師的一首詩:
世界光如水月,
身心皎若琉璃。
但見冰消澗底,
不知春上花枝。
這凋零與新生,原是同一個世界,澗底的冰雪融化了,與春景裡枝頭的花開,原是同樣的美。或者,溪澗中的雪是滋潤過花的雨水與露珠;也或者,那燦爛的花顏是吸了冰雪的乳汁而輝煌的吧!
一切因緣的雪融冰消或抽芽開花都是自然的,我們盡一切的努力也無法阻止一朵花的凋謝,因此,開花時看花開,凋謝時就欣賞花的飄零吧!我們盡一切努力,也不能使落下來的任何一片葉子回到枝頭,因此要存著敬重與深情的心,對待大地這種無言的呈現呀!
林清玄關於愛的散文:銘於心
我媽媽是典型的農家婦女,從前的農家婦女幾乎是從不休息的,她們除了帶養孩子,還要耕田種作。為了增加收入,她們要養豬種菜做副業;為了減少開支,她們夜裡還要親自為孩子縫製衣裳。
記憶中,我的媽媽總是忙碌不堪,有幾個畫面深印在我的腦海。
有一幕是:她叫我和大弟安靜地坐在豬舍前面,她揹著我最小的弟弟在洗刷豬糞的情景,媽媽的個子矮小,我們坐在豬舍外看進去,只有她的頭高過豬圈,於是,她和小弟的頭在那裡一起一伏,就好像在大海浪裡搏鬥一樣。
有一幕是:農忙時節,田裡工作的爸爸和叔伯午前總要吃一頓點心止餓。點心通常是鹹粥,是昨夜的剩菜和糙米熬煮的,媽媽挑著鹹粥走在僅只一尺寬的田埂,賣力地走向田間,她挑的兩個桶子,體積比她的身體大得多,感覺好像桶子抬著她,而不是她挑桶子,然後會聽見一聲高昂的聲音:“來哦!來吃鹹粥哦!”幾裡地外都聽得見。
還有一幕是:只要家裡有孩子生病,她就會到廟裡燒香拜拜,我每看到她長跪在菩薩面前,雙目緊閉,口中喃喃祈求,就覺得媽媽的臉真是美,美到不可方物,與神案上的菩薩一樣美,不,比菩薩還要美,因為媽媽有著真實的血肉。每個人的媽媽就是菩薩,母親心就是佛心呀!
由於我深記著那幾幕母親的影像,使我不管遭遇多大的逆境都還能奮發向上,有感恩的心。
也使我從幼年到如今,從來沒有開口說過一句忤逆母親的話。
林清玄關於愛的散文:黑暗的剪影
在新公園散步,看到一個“剪影”的中年人。
他擺的攤子很小,工具也非常簡單,只有一把小剪刀、幾張紙,但是他剪影的技巧十分熟練,只要三兩分鐘就能把一個人的形象剪在紙上,而且大部分非常的酷肖。仔細地看,他的剪影上只有兩三道線條,一個人的表情五官就在那三兩道線條中活生生的跳躍出來。
那是一個冬日清冷的午後,即使在公園裡,人也是稀少的,偶有路過的人好奇地望望剪影者的攤位,然後默默地離去;要經過好久,才有一些人抱著姑且一試的心理,讓他剪影,因為一張二十元,比在相館拍張失敗的照片還要廉價得多。
我坐在剪影者對面的鐵椅上,看到他生意的清淡,不禁令我覺得他是一個人間的孤獨者。他終日用剪刀和紙捕捉人們臉上的神采,而那些人只像一條河從他身邊匆匆流去,除了他擺在架子上一些特別傳神的,用來做樣本的名人的側影以外,他幾乎一無所有。走上前去,我讓剪影者為我剪一張側臉,在他工作的時候,我淡淡的說:“生意不太好呀?”設想到卻引起剪影者一長串的牢騷。他說,自從攝影普遍了以後,剪影的生意幾乎做不下去了,因為攝影是彩色的,那麼真實而明確;而剪影是黑白的,只有幾道小小的線條。
他說:“當人們大依賴攝影照片時,這個世界就減少了一些可以想像的美感,不管一個人多麼天真爛漫,他站在照相機的前面時,就變得虛假而不自在了。因此,攝影往往只留下一個人的形象,卻不能真正有一個人的神采;剪影不是這樣,它只捕捉神采,不太注意形象。”我想,那位孤獨的剪影者所說的話,有很深切的道理,尤其是人坐在照相館燈下所拍的那種照片。
他很快地剪好了我的影,我看著自己黑黑的側影,感覺那個“影”是陌生的,帶著一種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憂鬱,因為“他’嘴角緊閉,眉頭深結,我詢問著剪影者,他說:“我剛剛看你坐在對面的椅子上,就覺得你是個憂鬱的人,你知道要剪出一個人的影像,技術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觀察。”
剪影者從事剪影的行業已經有二十年了,一直過著流浪的生活,以前是在各地的觀光區為觀光客剪影,後來觀光區也被照相師傅取代了,他只好從一個小鎮到另一個小鎮出賣自己的技藝,他的感慨不僅僅是生活的,而是“我走的地方愈多,看過的人愈多,我剪影的技術就日益成熟,捕捉住人最傳神的面貌,可惜我的生意卻一天不如一天,有時在南部鄉下,一天還不到十個人上門。”做為一個剪影者,他最大的興趣是在觀察,早先是對人的觀察,後來生意清淡了,他開始揣摩自然,剪花鳥樹木,剪山光水色。“那不是和剪紙一樣了嗎?”我說。
“剪影本來就是剪紙的一種,不同的是剪紙務求精細,色彩繁多,是中國的寫實畫;剪影務求精簡,只有黑白兩色,就象是寫意了。”因為他誇說什麼事物都可以剪影,我就請他剪一幅題名為“黑暗”的影子。剪影者用黑紙和剪刀,剪了一個小小的上弦月和幾粒閃耀為星星,他告訴我:“本來,真正的黑暗是沒有月亮和星星的,但是世間沒有真正的黑暗,我們總可以在最角落的
地方看到一線光明,如果沒有光明,黑暗就不成其黑暗了。”
我離開剪影者的時候,不禁反覆地回味他說過的話。因為有光明的對照,黑暗才顯得可怕,如果真是沒有光明,黑暗又有什麼可怕呢?問題是,一個人處在最黑暗的時刻,如何還能保有對光明的一片嚮往。
現在這張名為“黑暗”的剪影正擺在我的書桌上,星月疏疏淡淡的埋在黑紙裡,好像很不在意似的,“光明”也許正是如此,並未為某一個特定的物件照耀,而是每一個有心人都可以追求。
後來我有幾次到公園去,想找那一位剪影的人,卻再也沒有他的蹤跡了,我知道他在某一個角落裡繼續過著飄泊的生活,捕捉光明或黑暗的人所顯現的神采,也許他早就忘記曾經剪過我的影子,這絲毫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在一個悠閒的下午相遇,而他用二十年的流浪告訴我:“世間沒有真正的黑暗。”即使無人顧惜的剪影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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