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絮其中

    那天下班往家走，剛拐過紅樓小街，便發現了奇異的一幕：一個半老年漢子，正追趕一名少女。一個緊追，一個疾跑，追者兩腿短粗，跑者雙腿修長；前面的隨跑隨扭頭瞅後面的，後面的邊追邊嚷嚷著前面的。我駐足觀望了一回，大感疑惑。心中卻對那小女子產生了一絲憐憫情緒。

本以為是父女吵架，又一想大概不是，吵架吵到大街上來，且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實屬不該。又看那陣勢，卻也不像，老者半新不舊的衣衫，小女子卻極為時尚豔麗，怎麼看怎麼不像父女。又猜度大概是那女孩不知怎麼的招惹到老頭子了，或者是因買賣關係發生口角，惹老頭動了肝火，遂窮追不捨。回頭再一琢磨，也非那麼回事。那老頭追至我身側之時，口喘吁吁，且訥訥之語，“我看你哪裡跑，就是跑到天邊，我也要追上你！”聲音不大，以至於五步開外不知道嘮叨些什麼。我本想攔住前頭的女孩子，但因不明就裡略一遲疑，便倏忽而過。好在百米之外，丁字路口恰有車隊而過，那女孩躲車工夫，眨眼間就被男人抓個正著。好奇心促使我快步奔去，此時四周迅速圍觀一層看熱鬧的人群，我擠過去聽了半晌，方才明白了是這麼回事：原來那老者是開出租三輪車的，女孩坐車後，拿出一張百元假鈔，等男人找零了下車，方發現其中有詐，老者喝問女孩退錢，那女孩卻死不認賬，遂發生了眼前的一幕。老者抓著女孩之後，女孩還在狡辯，聽那口音也不像當地之人，看那模樣，身材纖細，白麵長身，姿色是時尚而出眾的那類，沒想到卻做出如此下三爛的勾當。

有人悄悄撥打了110，一會兒，“嘟，嘟嘟——”開來了兩輛治安警車，從那女子身上當場搜出來一些假鈔，遂扭送上車而去。人群嗡嗡著散開，有人說真看不出來是這樣的一個東西！有人說枉披了一張漂亮的人皮！我卻忽然想起了那個“金玉其外，”的成語故事：說的是明初大臣劉基，夏日一天在杭州城中漫步，見一小販叫賣柑子，那柑子外表金黃油亮，新鮮飽滿，就像剛剛從樹上摘下來的。柑子是很難儲存到夏天的，像這樣完好的柑子實屬難見。劉基便上前問價，以上市時十倍的價錢買了幾個回家。不料剝開了柑皮，卻發現裡面的果肉乾縮得像破舊棉絮一般，頓時氣憤非常，遂拿了柑子去責問小販為何騙人。不成想那小販卻不慌不忙，從容說道：“當今世上騙人的事到處都是，豈止是我一個？請問，那些威風凜凜的武將，從裝束看，比孫子、吳起還神氣，可是他們真正懂得兵法嗎？那些頭戴高帽、身著寬大朝服、氣宇軒昂的文官，難道他們真正掌握治理國家的本事嗎？寇盜橫行，他們不能抵禦；百姓困苦，他們不能救助；貪官汙吏，他們不能處置；法紀敗壞，他們不能整飭。這些人一個個身居高位，住著華美的房舍，吃著山珍海味，喝著瓊漿玉液，騎著高頭大馬，哪一個不是裝得道貌岸然，一本正經的樣子？又有哪一個不像我所賣的柑子那樣，表面上如金如玉，內中卻象破舊的棉絮呢？”

劉基聽了小販一席話說，啞口無言，回家後遂寫下了《賣柑者言》。由此，我想起了眼下我們一些官位很是顯赫黨的幹部，在公開場合滿口仁義道德，西裝革履、人模狗樣，和這女子一樣有副人的外表，背後卻做著嫖娼、賭博、養妾、算命、行賂受賄諸般不見人的勾當，豈不比那女子危害更甚、更是讓人憎恨麼！？忽又想起那開出租三輪的老者，一個人開車拉客掙點小錢，一次收個塊兒八角，一次受騙連鍋就會砸了，十天半月也許掙不回來，說不定家中的老伴正需要這部分錢來治病，或許讀大學的女兒正等著這份錢來交學費，也未嘗可知？竟硬生生碰上了這個喪門星！

這樣想著，我默然地向家的方向行走，感到情緒有些悲涼，頓有一種壓抑的沉重，不覺來到家門前，遂效仿劉基寫下這篇短文……

篆刻的氣象
敗絮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