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之童年記事

General 更新 2024年12月01日

還在母親的襁褓中,我就開始會做夢。當然,那時候不知道這種奇怪感覺叫夢,只知道是個令人很不愉快的東西

突然從母親的懷裡滑落,像從天上掉下來一樣,老長時間才落地。然後掉到一個全是房子的巷子裡。巷子裡的兩邊全是房門,密密麻麻,我一邊爬(因為那時還不會走路)一邊哭一邊找,一邊呼喚,我不知道哪扇門裡才是母親。這是我第一次有如此強烈的意識,也是生命中的第一個夢,並經常做如此的夢直到我不再依賴母親的懷抱能一個人入睡為止。我的意識就是從這種恐慌中開始,好像是與生俱來開的東西。

到底是我走進了夢,還是夢走進了我,我無從證實,但悲劇就這樣開始了。我每一個晚上都在做夢,連續地做夢,我每睡一覺,都至少有一個夢,然後驚醒,又睡著,就算只睡了五分鐘,也能做一個長長的夢,讓我感覺像跨國了長長的時空,我就是這樣度過沒一個夜晚。我從來都沒有間斷過哪怕一個晚上,這簡直讓我發瘋,我的睡眠總是在驚恐、奔跑和抗拒中進行,從入面開始,到醒來結束。

或許夢也能被基因所記憶,並在血緣代際之間傳遞某種資訊。母親就是個經常做夢的人,讓我驚訝的是母親的夢具有一定的感知和預見的意義。母親只要夢見我興高采烈的,她就會給我打電話,因為她對夢的理解是,只要出現這樣的夢,就預示著我最近可能遇到什麼麻煩,或者過得不開心,或者是感冒生病。我是不太相信這個東西,可是它每次都被母親所證實,當然,很多時候我對母親撒了謊,我說沒有什麼問題,我過得很好,我不希望她操心。

夢的奇特之處還在於它能讓我看見很多現實裡無法存在的東西,這讓我無比新奇和興奮。在我的夢境裡,花鳥蟲魚會說話,三維空間會變形,我可以變成任何一種事物,或者任何一種事物都會變形,或者奇異的形狀和色彩;我上天入地無所不能,我能看見死亡的樣子,我能看見天堂和地獄。

沒有夢,我會不會是個傻子?

最短暫的親情——外婆

我第一次知道有外婆這個親人,是在一個冬天,下著好大的雪,我不知道我們一家三口是怎麼到外婆家的。我隱約記得那時的外婆家有棟泥巴牆的廂房和一棟木結構的正房。我在廂房裡的地上爬著玩。

一會兒進來個叫外婆的中老年人,她頭髮有些花白,腰背已經不能挺得很直了,滿面慈祥的笑容。外婆把我抱起來向正房的堂屋走去,走在外面,我看見了外面滿是白花花的東西,我試圖掙開外婆的懷抱去看看是什麼東西,後來才知道那叫雪,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這麼美麗的雪。

堂屋裡燒了一堆柴火,大人們都圍著火堆取暖,不過那時我意識裡倒沒有寒冷這個概念,也沒有感覺到。外婆找來一根樹枝從火炭裡掏出一些圓圓的傢伙,我看見大人們剝了皮就往嘴裡送,外婆也給我剝了一個,味道相當不錯,想必那就是我第一次吃烤洋芋了,當然,我只吃了一半就仍地上了。這就是我意識裡第一次出現外婆這個親人。

然而,在我的記憶裡,這就是我見過外婆的第一面也是僅有的一面,第二次到外婆家時,我已經不能看到她了,那是她去世的時候。

我記得有一天,外婆家那邊來了一個人到我家,然後我看見母親在哭泣 。但我並沒有感到任何的悲傷,我只把母親的哭泣看成一種和世界裡其他事物一樣的現象。對於那時的我來說,歡喜和悲傷是不存在的東西。

晚上的時候我就看見家裡有人在幫父親一起扎花圈。那時候不懂花圈是什麼玩意兒,只知道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很漂亮,於是也和大人們一起搗鼓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我還看見母親做了好多好吃的東西,用小碗碟裝好一一放進提籃子裡,有的還在上面插了些綠葉樹枝,我看著很想吃,但母親看都不看我一眼。 快到下午的時候,我們一家人,還有些我沒見過的陌生人(後來知道是村裡的相親),有的拿著花圈,有的提著籃子,父親揹著我,母親揹著妹妹,大家就開始出發了。

外面下著雨,那時候基本都是走路,到外婆家幾十裡全是山路,一幫人走到天黑才到外婆家。但這次我沒有看到外婆,而是看到很多很多的陌生人,而且很喧鬧讓我感覺很煩躁,於是母親把我抱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哄我入睡了。

當然,那時候我並沒有意識到我再也見不到外婆。我也沒有意識要去看外婆,那時候我只要看到父母,或者只要看到母親,我就能安靜下來。

一隻小雞

我很深刻地記得我第一次對事物產生濃厚興趣的經歷。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母親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很多好玩的傢伙——剛孵化出來的小雞。一隻母雞帶著一堆嫩黃色的圓圓的毛茸茸小東西嘰嘰咋咋地滾來滾去,我想去捉一隻來玩,但卻被母雞狠狠地啄了我幾下,嚇得我不輕,而且被母親喝止了,我知道母親好像不高興了。

但這並不妨礙我隊這些小傢伙的濃厚興趣。等母親出門的時候,我就找來一根竹竿趕走母雞,然後捉到了一個傢伙。這小東西捧在手裡還真好玩,我還用嘴巴用臉去蹭它,軟綿綿的很舒服。

我也不知道那時候哪裡得來的結論,我認為這小東西應該可以飛的。然後我就對著天空 ,用力地把這小東西高高地拋上去。哪知它不僅沒有飛,連翅膀都沒有撲騰一下,從天上直掉下來,啪地一聲,不動了,我撿起來翻來覆去半天,它就垂著頭,不會滾了。我終於感覺有點不妙了,看來我把它弄壞了,也是這個時候,我第一次感到害怕,我第一次對母親感到畏懼。

母親回來後,我第一次被母親責罵,而且還被母親用小樹枝打了手掌。事實證明我的第一次預感就無比的準確,看來我天生就會是一個情感豐富的人,而不是後天被塑造的。

這一次,我真的傷心了很多天,而且不和母親講話 。我開始懂得什麼叫脾氣,也懂得了大人們什麼時候開心,什麼時候生氣。更重要是,這成了我喜怒哀樂的開始。

糖果

沒上學之前,我家對面有一戶人家,也算是鄰居。他家那時在我們寨子裡算是大戶,在輩分上算是本家的老輩。他家最小的孩子跟我差不多大,在輩分上我卻要喊他孩子小爺爺。當然,我從來沒有喊過,都直呼其名,在我的映像裡,我似乎都很不喜歡喊和我年齡差不多大的長輩的尊稱。感覺都差不多大,而且也是一起玩的,喊著彆扭,喊不出口。在我的眼中,只有比我大的有權威的人才能是我的長輩。

那時,我的大戶鄰居的小女兒也是我的夥伴之一。在輩分上我應該叫她小姑奶,她比我們這群其它孩子都要大一兩歲,所以也是我們這群孩子天生的領袖,我們都聽她的話。她經常帶我們去種菜,當然是做著好玩而已,算是現在的QQ農場遊戲吧。我們會作分工,誰是家長,誰是孩子。然後孩子要聽家長的安排,那她自然就是家長了,我們都得聽她的。她會帶我們找一塊小空地,挖土除草,然後種上挖來的不知名的野草野花或者小樹苗,種得一排排的,整整齊齊,頗有大人的種莊家範兒。

其實那時候我們一大堆孩子都聽她的,除了因為她比我們大以外,還有一個最核心的東西——糖果。

那時農村還比較窮,物質匱乏,糖果,就成了我們最嚮往的奢侈品。每逢鄉里趕集的時候,父母從鄉場上回來,還在幾裡外的山口,我們就能準確地認出來然後大大小小一大堆孩子就奔跑過去迎接大人們的歸來。當然,讓我們如此興奮的不僅是父母的回來,而是父母包裡的糖果。很遠很遠,我就能聞到糖果的味道。

我們這群孩子中,我是最幸福的。因為我父親比別的孩子的父親更捨得花那點來之不易的錢為我買更多的糖果。水果糖在那時更是稀缺的東西,但我在那時就能隨心所欲地吃個夠。只要父親趕集回來,就會從中山裝的口袋裡大把大把地往桌子上掏糖果,我就趴在桌子上吃起來。那時候我最喜歡父親身上的兩種味道,就是香菸和糖果的味道。不過我倒沒想過要抽菸。

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在語文課本上學到了蘋果樹和海棠樹等名詞。我們沒見過海棠,老師說是一種好吃的水果的呢,很甜很好吃,我饞得流口水。回到家我就給父親說要吃海棠,後來父親趕集的時候給我買了很多圓圓的用深紅色透明糖果紙包著的東西。我問父親這是什麼,父親告訴我說,這是海棠呢。我看來看去還是像糖果,就剝了一顆放進嘴裡,感覺軟軟的,有水果的芳香,然而我還是覺得像糖果。我開始懷疑這到底是不是海棠來,一直到中學後,我才確信,那不是什麼海棠,它就是糖果,是水果糖的一種。

我的小姑奶就是用糖來贏得我們的敬畏的。那時他家比較富裕,每天都有糖吃。她家最常見的一種糖就是用深紅色透明紙包裝的,長長的像膠囊形狀大小。她每次出來玩都會在衣服找口袋裡揣著裡了糖,然後我們誰種菜種得好,誰聽話,她就會給誰糖吃。當然,不是一顆一顆地給,因為夥伴很多,幾顆糖是不夠分的。她會把一顆糖放進嘴裡,把它咬碎,然後分給夥伴們。我們每人可以分得米粒大小的一份。更滑稽的是,她不是咬碎了吐出來再分,而是讓我們張開嘴,她像大企鵝喂小企鵝一樣,直接用舌尖把一粒粒的糖餵給我們。不過那麼小一粒糖,在嘴裡你都沒感覺到它的存在就化了,只在舌頭上某一點短暫地流過甜甜的感覺,像小雨點落在灰塵裡,你都無法看出來。

隨著越長大越,因為上學而離開村裡,漸漸就忘了這些點滴,有很多年小姑奶都不曾在我記憶裡出現。因為家庭的變故,她連小學都沒畢業就輟學,很早就嫁人成家了。直到去年回家過年,我才在十二年後見到她。或許對於她,歲月和生活已經沖淡了兒時的一切,但對我來說,我還沒有真正承受過生活的重擔和削磨,我還有一些精神和時間去想起那些純真質樸的年代。

有時候我很受感動。在那種物質上普遍貧乏的環境中,我仍能沐浴人與人之間最單純最真實的善良,以及快樂的分享和愛的傳遞。這是對我人生的一種啟蒙,也是一種最接近實質的最優質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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