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去世的祖父傷感故事隨筆
編者按:如果不是為著婚姻的緣故,我也許不會再冒著嚴寒趕回老家的墳塋。在墓地前,使我想起了二十年前,祖父踩在曾祖父墳塋枯草根上的腳印,我不由地也走上去,兀自將腳踩向祖父墳塋上的枯草。
上喜墳——致我的祖父
楊友鵬浙江 南粵作家
如果不是為著婚姻的緣故,我也許不會再冒著嚴寒趕回老家的墳塋。茫遠的天地間,荒廢的田塍,天是澄澈的海色,山嵐浮蕩在地平線上,使人看得透微雲的肌理。沿著轍痕密佈的土路,一路向山上走著,一行人拿著燒紙、酒饌,我胡亂拎了一份,否則太不成樣子。
從大路繞山而行,落葉鋪綴了一地,厚厚地把大地的褐色遮掩了,似乎在嚴冬中也在瑟瑟發抖。我記得這裡以前是祖父家的一處瓜地,茅草搭的簡陋瓜棚裡,他在酣然而睡,可手裡還呼扇著芭蕉葉。黃狗在床下吐著舌頭,搖著尾巴,打發閒暇。看著還分明,一晃已是二十多年前之事,心中的悵惘如同啃瓜的孩提的我,羞羞怯怯怕被祖父窺見。
約略有些田地裡種的是小麥,土塊都乾裂了,它們也無精打采的神色,因為無人問津,失去了翠綠的色澤。這並不妨事,開春後它們自會抖擻起精神,一日一日地抽長,只知鐮刀割破它們的莖稈。
埋葬祖父祖母的墳塋地,早被種植了大片的栗子樹,深秋打栗子的竹竿插在兩株樹間,閒擱得如同天荒地老的誓言般傷懷。
一隻雞、一尾魚、三碗水餃、三盞素酒杯,打我記事起便如是,習俗是難以更易的,來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從少年到老年,年復一年,習俗是被鹽分脫水的鹹肉,掛在庭院中,迎接著日升月落,生老病死。
我記起一次祖父帶我給曾祖父上墳,他邊斟酒邊說倒酒不能滿,取“美滿”的彩頭,我愕然地點點頭,望著他額上的皺紋。他用手撥攏開荒草,踏上腳去把草根踩斷,咯吱地聲響還在耳畔縈繞,他卻早已寂然地躺在黃土之下許久了。
祖母過世時,祖父身子骨還硬朗,他的右手頗為不利索,然而生活自理還湊合。祖母下葬時,我默默然地看著棺槨沉下墓穴,試圖去追憶她的音容相貌,怎麼也憶不起來。祖母沒有留下什麼遺照,在她那個年歲的人,並不希圖讓後人緬懷。他們靜靜而來,靜靜而去,安詳的瞌睡,晨夕間花開花落,銷卻了此生。
最後一面見祖父,他拿了一籃子雞蛋來,說怕我在外地吃不飽。我很不耐煩地說雞蛋帶不走,在外也缺不了吃穿。他仍舊執意讓我收下。祖父的脾氣很不好,自從奶奶去後,他收斂了許多,沒有了當初的暴躁,或許人老了,都會如蔫掉的鬥雞,豎不起脖頸的翎毛。
半年後,我收到了祖父去世的訊息,我茫然地手足無措。打心底裡,我並不是太多的懷念祖父,我從小就在他與他人的爭爭吵吵中度過,那種火氣壓過了家裡的鍋碗瓢盆的碰撞聲。然而驟一失去,心中很不是滋味,因為我覺得,從這之後,再也不會有一位老人,在村口的南牆根下,同其他的老人孜孜地說著孫子如何如何,到了年關之時,又天天翹首等我的歸來。
燒紙被化開了,手不停地在紙上打著旋,一疊紙從上至下,絲絲扣扣地綻放如蓮花,昏黃的是落照裡的驚鴻一瞥。我淺淺地斟了半杯酒,一一灑在墳塋前的泥土裡,凹凸不平的供案,讓我想起了祖父凹凸不平的額頭的皺紋,我喃喃自語道:“爺爺,這就是你說的‘沒滿’的生活,我一直都記得。”可是他再也聽不見了。
我的妻遠遠地立在一株栗子樹下,她是隔著相當遠的距離審視眼前的一切,譬如遙觀映在帷幕上的皮影戲的投影,紛紛擾擾中看不見粉底的色彩的明豔,單曉得那是一種古老的祭祀的禮節,需要恭恭敬敬地抱持敬畏之心,僅此而已。南方人並不懂得北方人的直白的禮教文化,那是一種深入黃土才能體悟到的深沉。
因為是上喜墳,故而在每疊燒紙上多了一張紅紙,以示捷報。紅通通的火焰灼灼地燃燒著,一寸一寸將橙黃燒成了黑灰。鞭炮掛在了栗子樹間的竹竿上,噼裡啪啦一陣,亂哄哄得熱鬧的聲響,使我想起了二十年前,祖父踩在曾祖父墳塋枯草根上的腳印,我不由地也走上去,兀自將腳踩向祖父墳塋上的枯草,一剎時中,我梗住了,或許多年後,當我也被埋葬於這片黃土之下,我的後人也會如此,就在這茫遠的天地間,就在這荒廢的田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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