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失的羽毛

General 更新 2024年12月03日
  始終相信,衣服是從一粒胭脂色的鈕釦或一莖花苞開始的,羞怯神祕,潔白莊嚴,而非禦寒。上帝造物,給女人以優美飽滿的胴體,卻忘記為其披上一件五彩的外衣。所以衣服,衣服是上帝,女人傾其一生都在不停地尋找,尋找那個完整、完美,更像自己的自己。

  一個朋友鍾愛花褲,民族的,大紅大綠,上面漆著大朵的牡丹,俗得像社戲,土得像貧窮年代的花被面。她一次性做五條,一個夏天做幾十條,然後送人。她說:“不行,我回去還得再給你做兩條。你穿上有味,太有味了!“從大土到大洋,易大俗為大雅,女人總是變著戲法,幾近瘋狂。

  很慶幸生活在這個年代,可以輕奢,可以鋪張,甚至可以小小的任性,哪怕有輕微的犯罪感。而不是老舍筆下那個心酸雜居的四合院,全家人共一條褲子,冬寒十月,女人只能躲在被子裡,連如廁,都圍塊破布,慌里慌張。他讓我們知道,女人沒了羽毛,不光不能飛翔,連最起碼的尊嚴,都要喪失。

  至於穿衣服的女人漂亮還是不穿衣服的女人漂亮,我想這個問題是無需回答的。如果滿大街白花花一片,那你肯定熟視無睹,甚至膩歪到反胃。在澳洲的原始部落,人們日常生活起居勞作,均是赤身裸體。但當開派對舞會時,女人卻要用羽毛遮住自己的前身,因為美來自含蓄和神祕。只有穿衣服的女人才是風情萬種,嫵媚多姿,迷人和道德的,這是最原始的道理。

  每一根羽毛,都是一個輕柔的夢。上帝在上面下了蠱,讓你迷惑上癮,並妖媚到極致。那些風情的、典雅的、低調的、奢華的、時尚的、傳統的,都是你心中的小蟲子,啃噬扯動著你的小神經。讓你蠢蠢欲動,你便試了又試,買了又買,恨不得盛世山河,一夜穿遍。

  一個朋友喜歡香雲紗,綢緞裡的軟黃金。一次遇見,衝上去便買,很多人驚呼不值。但她笑著說值得的,我買的就是一個心情,我要讓我午夜的夢高貴而華麗。

  每個女人都有一個衣櫃,每個衣櫃都住著一個小江南,紫煙水霧,波光柳岸。開啟,就是一個粉紅潮溼的開始。那是女人的萬里河山,一船一槳,一葉一帆,都是自身的蔓延。小的思維,小的情感,小的悲歡,小的審美,甚至還有小小的自戀。昨天的純白,今天的深紫,前天的蕾絲,後天也許只是一朵素蓮,開在你必經的湖畔。

  滿滿的一櫃子,帶著餘韻帶著殘留的體溫,靜靜地掛在那裡,穿與不穿,看與不看,都是一種無聲的陪伴。如午夜的花朵,在你的睡夢裡,開了又合,合了又開,一朵、一朵又一朵,輕柔舒緩地綻放著。哪怕“啪”的一聲落了,也不會驚擾你脣角的笑意。衣服是物質的,也是精神的一半月圓。半面的美人,在燭光下,拿著脣筆妖嬈地畫了又畫,描了又描,小家碧玉,也有了傾城之態。

  過去的女人把自己的青山碧水,壓在一口古舊的樟木箱子裡,像一口胭脂井,孤獨而又神祕。有一天,時光的輕粉被悄悄開啟,粼粼的波光霎時迷了你的眼,那些桃枝沾露水畫春眉的日子,那些紅塵往事,那些溫暖繁華的記憶,甚至無數的細節之美便撲面而來。從最初的大紅到最後的素白,從開篇的熱鬧,到收尾的清冷,你坐在光陰的角落裡,一頁一頁慢慢地翻著,像翻著一本老黃曆,像翻著別人的故事。有淚燙過,不知是自己的抑或是別人的,總之是溫熱的。

  初夏的早晨,有點涼,窗臺的茉莉開得正好,雪白粉香。你站在掛衣櫃前,檢索著,取下一條淺灰的薄毛裙,裙邊壓有你喜歡的粉色纏枝花紋。你配了件粉色的開衫,貼身著一件雪白的蕾絲吊帶,那種白,是白到心裡的白。開啟抽屜,你取出一根細銀的手鐲戴上,再把頭髮盤起,最後披上一條淺粉鏤花披肩,乾淨整潔,,起手落座,你等著清泉從手底流過。那些長了翅膀會飛的小魚在鍵盤上游曳,那些奇妙的思維,像一朵朵小花,一骨朵一骨朵,密密白白地冒了出來。密林裡有光,白雪公主提著裙子索索而過,那是一個魔幻的世界,小紅帽,水晶鞋,月亮船一切都可能出現。哦!文字是件極有意思的事,手中流轉的波光,是一件極為靈動神祕的衣裳,你成了上帝的裁縫。大霧終於散去,窗外的鳥鳴越發清越。蝴蝶飛了進來,在窗簾間嬉戲,最後落在了你的肩頭,你一動都不敢動,世界就這麼靜止著……

  有時候,覺得做女人真好,為那些,為心中的尋找。

  紅樓夢裡有兩件極為珍貴的衣服,一件叫“雀金呢”一件叫“鳧靨裘”。“雀金呢”是孔雀毛拈了線織的,“鳧靨裘”是野鴨子臉上的毛織的,均為俄羅斯國進貢。不僅輕柔保暖,還金碧輝煌。“雀金呢”賈母送給了寶玉,“鳧靨裘”給了寶琴,這裡沒黛玉的事。起先,寶玉擔心黛玉心下不自在,沒想到黛玉卻如故,趕著寶琴喊妹妹,反而是寶釵自嘲了兩句。不僅賈母對黛玉吝嗇,曹侯同樣,前八十回,幾乎沒有黛玉的衣飾描寫,只在49回順帶一筆雪地裡的紅香小靴和大紅鶴氅,算是對讀者的交代

  賈府何等人家,江南織造,皇帝的御用綢緞莊,私貨肯定不少。連王熙鳳那樣見過大世面的,從祖父起,就掌管外國進貢朝賀之事的豪門之女,竟不知“軟煙羅”為何物,可想賈府的衣飾文化足可以媲美紫禁城內。曹侯自然是行家,一路累文贅墨:從王熙鳳的彩繡輝煌到寶釵的低調中庸;從湘雲的女扮男裝到岫煙的寒素寡淡;從襲人晴雯芳官,乃至三等的僕婦,都極盡一描。唯獨黛玉作者是省了再省,斟酌了又斟酌,連眉眼的措辭也是改了又改。如此謹慎又是為何?因為黛玉是作者心中供養的女神,是天地的精靈。他不知要給她穿上一件什麼樣的衣服,也不知什麼樣的衣服才配她。不可狀物便去狀心,因此曹侯給她編織了另外一件衣服,那就是漫天的才情,絕世的風骨,純美乾淨潔白羽翼豐滿的內心。

  2015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慈善舞會上,推出的主題是中國的鏡花水月。世界頂級的明星悉數亮相,豪華的漢,雍容的唐,高雅的宋,繁美的清,改良的旗袍,以及中西合璧諸多元素的禮服,一路看過來,到最後拼的不是相貌,不是行頭,而是氣場和簡潔之美。

  實際萬千雲水坐斷之後,也許你只需要一襲純白的茶服,簡淨到一粒鈕釦都沒有,空靈古樸,人境合一。所有的尋找僅僅只是為了一份安寧,一份內心的迴歸,一份最初的本真。就像一個朋友在留言裡說的:我往往記不清,剛剛和我說過話的女人的髮型、服裝顏色和款式,只會記得她的體態和行為方式。實際我也是,不管對男人還是女人,只會感知他整體的神韻和氣場。

   感謝上帝吧!它不僅給了我們不同的容貌,還給了我們尋找自己的機會。你可以踏遍三千繁華在雲水落英中安暖,也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重塑自己。只是別忘了,在尋找那些漂亮羽毛時,也給內心穿上一件得體的衣服,這樣你的人格才能得以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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