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寫景抒情散文

General 更新 2024年11月25日

  人生如一首詩,應該多一些悠揚的抒情,少一些愁苦的嘆息。下面是小編給大家帶來的,供大家欣賞。

  :雨中登泰山

  從火車上遙望泰山,幾十年來有好些次了,每次想起"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那句話來,就覺得過而不登,像是欠下悠久的文化傳統一筆債似的。杜甫的願望:"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我也一樣有,惜乎來去匆匆,每次都當面錯過了。

  而今確實要登泰山了,偏偏天公不作美,下起雨來,淅淅瀝瀝,不像落在地上,倒像落在心裡。天是灰的,心是沉的。我們約好了清晨出發,人齊了,雨卻越下越大。等天晴嗎?想著這渺茫的"等"字,先是憋悶。盼到十一點半鐘,天色轉白,我不由喊了一句:"走吧!"帶動年輕人,挎起揹包,興致勃勃,朝岱宗坊出發了。

  是煙是霧,我們辨識不清 ,只見灰??一片,把老大一座高山,上上下下,裹了一個嚴實。古老的泰山越發顯得崔嵬了。我們才過岱宗坊,震天的吼聲就把我們吸引到虎山水庫的大壩前面。七股大水,從水庫的橋孔躍出,彷彿七幅閃光黃錦,直鋪下去,碰著嶙嶙的亂石,激起一片雪白水珠,脫線一般,撒在洄漩的水面。這裡叫作虯在灣;據說虯早已被呂洞賓渡上天了,可是望過去,跳擲翻騰,像又回到了故居。我們繞過虎山,站到壩橋上,一邊是平靜的湖水,迎著斜風細雨,懶洋洋只是欲步不前,一邊卻喑惡叱吒,似有千軍萬馬,躲在綺麗的黃錦底下。黃錦是方便的比喻,其實是一幅細紗,護著一幅沒有經緯的精緻圖案,透明的白紗輕輕壓著透明的米黃花紋。--也許只有織女才能織出這種瑰奇的景色。

  雨大起來了,我們拐進王母廟後的七真祠。這裡供奉著七尊塑像,正面當中是呂洞賓,兩旁是他的朋友李鐵柺和何仙姑,東西兩側是他的四個弟子,所以叫作七真祠。呂洞賓和他的兩位朋友倒也罷了,站在龕裡的兩個小童和柳樹精對面的老人,實在是少見的傳神之作。一般廟宇的塑像,往往不是平板,就是怪誕,造型偶爾美的 ,又不像中國人,跟不上這位老人這樣逼真、親切。無名的雕塑家對年齡和麵貌的差異有很深的認識,形象才會這樣栩栩如生。不是年輕人提醒我該走了,我還會欣賞下去的。

  我們來到雨地,走上登山的正路,一連穿過三座石坊:一天門、孔子登臨處和天階。水聲落在我們後面,雄偉的紅門把山擋住。走出長門洞,豁然開朗,山又到了我們跟前。人朝上走,水朝下流,流進虎山水庫的中溪陪我們,一直陪到二天門。懸崖肞*:,石縫滴滴答答,泉水和雨水混在一起,順著斜坡,流進山澗,涓涓的水聲變成訇訇的雷鳴。有時候風過雲開,在底下望見南天門,影影綽綽,聳立山頭,好像並不很遠;緊十八盤彷彿一條灰白大蟒,匍匐在山峽當中;更多的時候,烏雲四合,層巒疊嶂都成了水墨山水。鍈過中溪水淺的地方,走不太遠,就是有名的經石峪,一片大水漫過一畝大小的一個大石坪,光光的石頭刻著一部《金剛經》,字有鬥來大,年月久了,大部分都讓水磨平了。回到正路,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住了,人走了一身汗,巴不得把雨衣脫下來,涼快涼快。說巧也巧,我們正好走進一座柏樹林,陰森森的,亮了的天又變黑了,好像黃昏提前到了人間,汗不但下去,還覺得身子發冷,無怪乎人把這裡叫作柏洞。我們抖擻精神,一氣走過壺天閣,登上黃峴嶺,發現沙石全是赤黃顏色,明白中溪的水為什麼黃了。

  靠住二天門的石坊,向四下裡眺望,我又是驕傲,又是擔心。驕傲我已經走了一半的山路,擔心自己走不了另一半的山路。雲薄了,霧又上來。我們歇歇走走,走走歇歇,如今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困難似乎並不存在,眼面前是一段平坦的下坡土路,年輕人跳跳蹦蹦,走了下去,我也像年輕了一樣,有說有笑,跟在他們後頭。

  我們在不知不覺中,從下坡路轉到上坡路,山勢陡峭,上升的坡度越來越大。路一直是寬整的,只有探出身子的時候,才知道自己站在深不可測的山溝邊,明明有水流,卻聽不見水聲。仰起頭來朝西望,半空掛著一條兩尺來寬的白帶子,隨風擺動,想湊近了看,隔著遼闊的山溝,走不過去。我們正在讚不絕口,發現已經來到一座石橋跟前,自己還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細雨打溼了渾身上下。原來我們遇到另一型別的飛瀑,緊貼橋後,我們不提防,幾乎和它撞個正著。水面有兩三丈寬,離地不高,發出一瀉千里的龍虎聲威,打著橋下奇形怪狀的石頭,口沫噴的老遠。從這時候起,山澗又從左側轉到右側,水聲淙淙,跟我們跟到南天門。

  過了雲步橋,我們開始走上攀登泰山主峰的盤道。南天門應該近了,由於山峽迴環曲折,反而望不見了。野花野草,什麼形狀也有,什麼顏色也有,挨挨擠擠,芊芊莽莽,要把砏巖的山石裝扮起來。連我上了一點歲數的人,也學小孩子,掐了一把,直到花朵和葉子全蔫了,才帶著抱歉的心情,丟在山澗裡,隨水漂去。但是把人的心靈帶到一種崇高的境界的,卻是那些"吸翠霞而夭矯"的松樹。它們不怕山高,把根紮在懸崖絕壁的隙縫,身子扭的像盤龍柱子,在半空展開枝葉,像是和狂風烏雲爭奪天日,又像是和清風白雲遊戲。有的松樹望穿秋水,不見你來,獨自上到高處,斜著身子張望,有的松樹像一頂墨綠大傘,支開了等你,有的松樹自得其樂,顯出一副瀟灑的模樣。不管怎麼樣,它們都讓你覺得它們是泰山的天然的主人,誰少了誰,都像不應該似的。霧在對松山的山峽飄來飄去,天色眼看黑將下來。我不知道上了多少石級,一級又一級,是樂趣也是苦趣,好像從我有生命以來就在登山似的,邁前腳,拖後腳,才不過走完慢十八盤。我靠住昇仙坊,仰起頭來朝上望,緊十八盤彷彿一架長梯,搭在南天門口。我膽怯了。新砌的石級窄窄的,擱不下整腳。怪不得東漢的應劭引用馬第伯在《封禪儀記》裡的話,這樣形容:"仰視天門,舕遼如從穴中視天,直上七裡,賴其羊腸逶迤,名曰環道,往往有?索,可得而登也。兩從者扶挾,前人相牽,後人見前人履底,前人見後人頂,如畫重累人矣。所謂磨胸?石,捫天之難也。"一位老大爺,斜著腳步,穿花一般,側著身子,趕到我們前頭。一位老大娘,挎著香袋,儘管腳小,也穩穩當當,從我們身邊過去。我像應劭說的那樣,"目視而腳不隨",抓住鐵扶手,揪牢年輕人,走十幾步,歇一口氣,終於在下午七點鐘,上到南天門。

  心還在跳,腿還在抖,人到底還是上來了。低頭望著新整然而長極了的盤道,我奇怪自己居然也能上來。我走在天街上,輕鬆愉快,像一個沒事人一樣。一排留宿的小店,沒有名號,只有標記,有的門口掛著一隻笊籬,有的視窗放著一對鸚鵡,有的是一根棒棰,有的是一條金牛,地方寬敞的擺著茶桌,地方窄小的只有炕幾,後牆緊貼著崢嶸的山石,前臉正對著萬丈的深淵。別成一格的還有那些石頭。古詩人形容泰山,說"泰山岩巖",註解人告訴你:巖巖,積石貌。的確這樣,山頂越發給你這種感覺。有的石頭像蓮花瓣;有的像大象頭;有的像老人;有的像臥虎;有的錯落成橋;有的兀立如柱;有的側身探海;有的怒目相向;有的什麼也不像,黑糊糊的,一動不動,堵住你的去路。年月久,傳說多,登封臺讓你想象帝王拜山的盛況,一個光禿禿的地方會有一塊石碣,指明是"孔子小天下處"。有的山池叫作洗頭盆,據說玉女往常在這裡洗過頭髮;有的山洞叫作白雲洞,傳說過去往外冒白雲,如今不冒白雲了,白雲在山裡依然游來游去。晴朗的天,你正在欣賞"齊魯青未了",忽然一陣風來,"蕩胸生層雲",轉瞬間,便像宋之問在《桂陽三日述懷》裡說起的那樣,"雲海四茫茫"。是雲嗎?頭上明明另有云在。看樣子是積雪,要不也是棉絮堆,高高低低,連續不斷,一直把天邊變成海邊。於是陽光掠過,雲海的銀濤像鍍了金,又像著了火,燒成灰燼,不知去向,露出大地的面目。兩條白線,曲曲折折,是?河,是汶河。一個黑點子在碧綠的圖案中間移動,彷彿螞蟻,又冒一縷青煙。你正在指手畫腳,說長道短,虛象和真象一時都在霧裡消失。

  我們沒有看到日出的奇景。那要在秋高氣爽的時候。不過我們也有自己的獨得之樂:我們在雨中看到的瀑布,兩天以後下山,已經不那樣壯麗了。小瀑布不見,大瀑布變小了。我們沿著西溪,翻山越嶺,穿過果香撲鼻的蘋果園,在黑龍潭附近待了老半天。不是下午要趕火車的話,我們還會待下去的。山勢和水勢在這裡別是一種格調,變化而又和諧。

  山沒有水,如同人沒有眼睛,似乎少了靈性。我們敢於在雨中登泰山,看到有聲有勢的飛泉流佈,傾盆大雨的時候,恰好又在鬥母宮躲過,一路行來,有雨趣而無淋漓之苦,自然也就格外感到意興盎然。

  :日出

  登高山看日出,這是從幼小時起,就對我富有魅力的一件事。

  落日有落日的妙處,古代詩人在這方面留下不少優美的詩句,如像"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可是再好,總不免有蕭瑟之感。不如攀上奇峰陡壁,或是站在大海巖頭,面對著瀰漫的雲天,在一瞬時間內,觀察那偉大誕生的景象,看火、熱、生命、光明怎樣一起來到人間。但很長很長時間,我卻沒有機緣看日出,而只能從書本上去欣賞。

  海涅曾記敘從布羅肯高峰看日出的情景:

  我們一言不語地觀看,那緋紅的小球在天邊升起,一片冬意朦朧的光照擴充套件開了,群山像是浮在一片白浪的海中,只有山尖分明突出,使人以為是站在一座小山丘上。在洪水氾濫的平原中間,只是這裡或那裡露出來一塊塊乾的土壤。

  善於觀察大自然風貌的屠格涅夫,對於日出,卻作過精闢的描繪:

  ……朝陽初升時,並未捲起一天火雲,它的四周是一片淺玫瑰色的晨曦。太陽,並不厲害,不像在令人窒息的乾旱的日子裡那麼熾熱,也不是在暴風雨之前的那種暗紫色,卻帶著一種明亮而柔和的光芒,從一片狹長的雲層後面隱隱地浮起來,露了露面,然後就又躲進它周圍淡淡的紫霧裡去了。在舒展著雲層的最高處的兩邊閃爍得有如一條條發亮的小蛇;亮得像擦得耀眼的銀器。可是,瞧!那跳躍的光柱又向前移動了,帶著一種肅穆的歡悅,向上飛似的擁出了一輪朝日……

  可是,太陽的初升,正如生活中的新事物一樣,在它最初萌芽的瞬息,卻不易被人看到。看到它,要登得高,望得遠,要有一種敏銳的視覺。從我個人的經歷來說,看日出的機會,曾經好幾次降臨到我的頭上,而且眼看就要實現了。

  一次是在印度。我們從德里經孟買、海德拉巴、幫格羅、科欽,到翠泛頓。然後沿著椰林密佈的道路,乘三小時汽車,到了印度最南端的科摩林海角。這是出名的看日出的勝地。因為從這裡到南極,就是一望無際的、碧綠的海洋,中間再沒有一片陸地。因此這海角成為迎接太陽的第一位使者。人們不難想象,那雄渾的天穹,蒼茫的大海,從黎明前的沉沉暗夜裡升起第一線曙光,燃起第一支火炬,這該是何等壯觀。我們到這裡來就是為了看日出。可是聽了一夜海濤,凌晨起來,一層灰濛濛的雲霧卻遮住了東方。這時,拂拂的海風吹著我們的衣襟,一卷一卷浪花拍到我們的腳下,發出柔和的音響,好像在為我們惋惜。

  還有一次是登黃山。這裡也確實是一個看日出的優勝之地。因為黃山獅子林,峰頂高峻。可惜人們沒有那麼好的目力,否則從這兒俯瞰江、浙,一直到海上,當是歷歷可數。這種地勢,只要看看黃山泉水,怎樣像一條無羈的白龍,直洩新安江、富春江,而經錢塘入海,就很顯然了。我到了黃山,開始登山時,鳥語花香,天氣晴朗,收聽氣象廣播,也說二三日內無變化。誰知結果卻逢到了徐霞客一樣的遭遇:"濃霧瀰漫,抵獅子林,風愈大,霧愈厚……雨大至……"只聽了一夜風聲雨聲,至於日出當然沒有看成。

  但是,我卻看到了一次最雄偉、最瑰麗的日出景象。不過,那既不是在高山之巔,也不是在大海之濱,而是從國外向祖國飛航的飛機飛臨的萬仞高空上。現在想起,我還不能不為那奇幻的景色而驚異。是在我沒有一點準備、一絲預料的時刻,宇宙便把它那無與倫比的光華、丰采,全部展現在我的眼前了。當飛機起飛時,下面還是黑沉沉的濃夜,上空卻已遊動著一線微明,它如同一條狹窄的暗紅色長帶,帶子的上面露出一片清冷的淡藍色晨曦,晨曦上面高懸著一顆明亮的啟明星。飛機不斷向上飛翔,愈升愈高,也不知穿過多少雲層,遠遠拋開那黑沉沉的地面。飛機好像惟恐驚醒人民的安眠,馬達聲特別輕柔,兩翼非常平穩。這時間,那條紅帶,卻慢慢在擴大,像一片紅雲了,像一片紅海了。暗紅色的光發亮了,它向天穹上展開,把夜空愈抬愈遠,而且把它們映紅了。下面呢?卻還像蒼莽的大陸一樣,黑色無邊。這是晨光與黑夜交替的時刻,這是即將過去的世界與即將到來的世界交替的時刻。你乍看上去,黑夜還似乎強大無邊,可是一轉眼,清冷的晨曦變為磁藍色的光芒。原來的紅海上簇擁出一堆堆墨藍色雲霞。一個奇蹟就在這時誕生了。突然間從墨藍色雲霞裡矗起一道細細的拋物線,這線紅得透亮,閃著金光,如同沸騰的溶液一下拋濺上去,然後像一支火箭一直向上衝,這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光明的白晝由夜空中迸射出來的一剎那。然後在幾條墨藍色雲霞的隙縫裡閃出幾個更紅更亮的小片。開始我很驚奇,不知這是什麼?再一看,幾個小片衝破雲霞,密接起來,融合起來,飛躍而出,原來是太陽出來了。它晶光耀眼,火一般鮮紅,火一般強烈,不知不覺,所有暗影立刻都被它照明瞭。一眨眼工夫,我看見飛機的翅膀紅了,窗玻璃紅了,機艙座裡每一個酣睡者的面孔紅了。這時一切一切都寧靜極了,寧靜極了。整個宇宙就像剛誕生過嬰兒的母親一樣溫柔、安靜,充滿清新、幸福之感,再向下看,雲層像灰色急流,在滾滾流開,好讓光線投到大地上去,使整個世界大放光明。我靠在軟椅上睡熟了。醒來時我們的飛機正平平穩穩,自由自在,向我的親愛的祖國、向太陽升起的地方航行。黎明時刻的種種紅色、灰色、黛色、藍色,都不見了,只有上下天空,一碧萬頃,空中的一些雲朵,閃著銀光,像小孩子的笑臉。這時,我深切感到這個光彩奪目的黎明,正是新中國瑰麗的景象;我忘掉了為這一次看到日出奇景而高興,而喜悅,我卻進入一種莊嚴的思索,我在體會著"我們是早上六點鐘的太陽"這一句詩那最優美、最深刻的含義。

  :崑崙飛瀑

  我曾經漫遊過不少名山大川,但不知為什麼那巍然屹立於祖國西部的崑崙山,總也牽掛在我的心頭,使我時常想著要回到它的身邊。

  我至今弄不明白,到底什麼時候萌生了這種思戀之情。啊,人的感覺器官是這樣奇特,也許第一眼的印象非常重要,以致影響此後的記憶、觀能和感情。我回想26年前,當我第一次和野外勘探者,踏入人跡罕至的柴達木,遠遠看到崑崙山的時候,它整個兒被飄流的雲霧縈繞著,帶著莫測高深的神祕風韻,只有綿綿蜿蜒而時隱時現的巒峰,在天空勾勒出了一線偉麗磅礴的輪廓。其實,等你靠近了才會發現,它是那麼眨巴著烏黑晶亮的眼睛,袒露著寬闊豐潤的胸脯,以其堅韌剛健的風姿,挺立在荒古大漠上。尤其在墨黑的夜晚,當你在沙漠裡奔跑了一天,困臥在它身邊的時候,彷彿覺得有雙無形的強大手臂環抱著你,撫慰著你,促使你安穩而甜蜜地睡去。其時,你在朦朧中也會感覺到崑崙山的倩影,像安睡在它溫馨的懷抱裡。

  但是,當我再度看見崑崙山的時候,卻感到過去對它瞭解得很少。這次,我來到這裡,正是高原八月,天氣涼爽極了。我和旅伴心情興奮,一出格爾木城,就直往前面走去。沿途,我看到這荒涼無邊的大戈壁,雖然仍有十年浩劫的痕跡,但已有新開墾的黑沃沃的農田,和將要收割的金黃的小麥。再往前走,那一叢叢自然生成的濃密的檉柳,舒展著頎長嫩綠的枝葉,散發出淡淡的清香。戈壁一見到綠色,就有了生機。各色的鳥兒歡叫著。那乖巧的雲雀群,鼓翅在高空上下撲旋,唱著自由快樂的歌,一直陪伴著我們,飛上崑崙山。

  等剛走到崑崙腳下,我的旅伴就感慨萬端,喘著氣說:

  "崑崙山呵,是大戈壁生命的淵藪!"

  我驚異了,他的詩情竟來得這般快當。

  "你看見了麼,山上水電站的小屋子?"

  我抬頭望去,首先進入眼簾的是一條嶙峋層疊的深谷,而山口凜然坐臥著一尊像猛獸似的山頭,虎視眈眈地察看著過往的行客。只在穿過它的視線,繞了一大圈,我才看清幾根凌空飛架的天線,通往嵌在高峽中間的小屋裡。我們一邊往上爬,一邊耳旁傳來隆隆的吼聲,這莫不是水電站機輪的運轉聲麼!此刻,在谷口聽起來,顯得異常高亢洪亮,有種撼天動地的氣勢。與此同時,我還隱約分辨出一絲彷彿從崑崙心窩裡飛彈出來的音響,其聲如行雲流水,朗朗悅耳,和機輪的轟鳴聲糅合一起,迴盪著一種更其攝人魂魄的旋律。

  我們越往山上走,越覺得呼吸急促,氣不夠用。而且風也越來越狂,有時不得不背轉身倒走。等爬上深谷裡的水電站營地,才算緩了口氣。我們先遇見一位姓郝的陝北綏德漢子,長得高大健壯,是水電站負責人。還有一位長得瘦削結實的老王,是專管水務的。他倆臉龐都像久經酷風寒霜洗煉過,閃射著褐紅透亮的色澤,並肩站在崑崙狂風中,猶如兩根鐵柱子似的。我開口便說:

  "你們這裡的風可真夠厲害!"

  "風季早過啦!"老郝嗬嗬笑著說:"如果你們趕冬月或春上來,那才真叫飛砂走石,風颳得人連路也看不見,身子也站不定,栽楞爬坡的。這裡是崑崙山的風洞嘛!"

  我這才察覺到,我們已置身於崑崙山一條罕見的幽深的大峽谷中,抬眼回望,兩邊石山高高聳立,直插雲天。周圍懸崖倒掛,絕壁陡峭,既看不透前頭的邊緣,又摸不清後面的底細,儼然是條深奧狹長的天然風道。我簡直難以想象,人們怎樣在這陡壁險境裡造就了這座水電站?難道他們是倒栽蔥式的在空中施工麼?噢,我猜得還有點門道。據說,那些來自青藏高原的漢、回、撒拉族兄弟和支邊青年們,正像山鷹般飛身登上懸崖,用繩子把自己吊起,在峭壁上勘察測量,正是在半空中搭起腳手架,一步步攀援而上,給大壩噴水灌漿。他們就是這樣在無比艱險的峽谷裡,在不同的窄狹的工作面上,一任狂風飛砂的撲打,一任嚴寒酷暑的煎熬,開挖著導流、沖刷洞,搬運著笨重的閘門機件,安裝著電器儀表……

  這一陣兒,我們已走上48米高的薄拱壩。忽然,眼前湧現出了一泓碧綠如鏡的大湖。呵,應該叫它作天湖,因為它竟奇蹟般飄流在這遠離人間的高峽裡。天湖呵天湖,你是這樣恬靜地輕蕩著漣漪,這樣溫存地拂動著浪花,清澈得照得見天上的飛霞,碧綠得映現著崑崙雪峰的影子,致使不遠千里來到你湖畔的行客,依依不捨,流連忘返。

  還是老郝提醒了我們:"這座水庫容量2400萬立方米,是崑崙山雪水彙集成的。"

  "那深山裡還有不少條河吧?"

  "嗯,上游有清水河、雪水河、乾溝河。離這不遠40裡,還有個崑崙橋,肚子很大,也在峽谷裡,如果能早些開發利用,電容量冒估也達一億多千瓦!"

  "呵呵,你們這兒的前景很樂觀哪!"

  "我們如今是有多少水,發多少電,滿發是9000千瓦。"他矜持地笑了笑,卻轉過了話題:"你們到這裡來還適應吧?"

  我說:"適應,才上來有些氣喘。"

  老郝立即快活起來:"這兒海拔3000米以上,目前是中國第一座最高的水電站!"

  噢,中國最高的第一座水電站!我從他們談吐裡已曉得,這座水電站從設計到投產,時間竟拖沓了20年之久。站在崑崙水電站身旁,我感到格外激動,也格外惋惜!如果不是"四害"橫行,貽誤了那十年春華,那十年光陰,這座水電站不是會早些出現在崑崙山上麼?那麼,在我國許多富饒的高山峻嶺之上,不是還會出現比這座更高更漂亮的第二座、第三座水電站麼?我想,一定會的。就在這崑崙深山中,不是還潛藏著個肚兒挺大的崑崙橋,早在等候著有識之士去開發麼!我和旅伴們不由得歡呼起來。

  就在我們沿著水波粼粼的湖邊漫步,穿過壩頭那間小屋子的時候,有種扣人心扉的聲音,一直在我耳邊鳴響。這時,我驚疑地掉轉身,循聲望去,驀地只見在寬闊的大壩前面,深谷裡白雲翻卷,水煙升騰,一條飛銀吐珠似的瀑布,發出唿唿的喧響,急速地翻卷滾動,直落萬丈谷底。飛流蕩漾的瀑布,彷彿撥弄著巨大雪白的豎琴,悠然在水雲浪花中旋舞,歡奏著噴薄激情的英雄交響樂。起初,我們進山時,遠遠看不到瀑布,只聽見隱約的嘩嘩聲,輕柔的汩汩聲,而此刻身在瀑布面前,它的聲韻是這般豪邁奔放,這般壯懷激烈,好像崑崙山裡埋伏著千軍萬馬,正在浩浩蕩蕩地疾行,向著廣袤的大漠挺進似的。多麼巨集偉壯觀的崑崙飛瀑,多麼攝人魂魄的崑崙飛瀑呵!

  我們在歡騰的飛瀑聲中,轉彎下了條大坡,走進靠山的電氣執行控制室。瞬間,喧鬧的瀑布聲隱去,代之以靜謐肅穆的氣氛。這間大大的控制室是現代裝置,在這裡工作的同志似乎很輕鬆,也很悠閒。隨即,我也發現,這兒每個人的眼睛卻異乎尋常的專注忙碌,手腳也出乎尋常的敏捷麻利。這裡管水管電,這裡一舉一動,牽扯著水電站的生計,關乎著山下格爾木城的命脈,而且維繫著戈壁農田、工礦和草原的興衰。我看見立在操縱檯前,掌握水電命運的人,多是支邊的姑娘和小夥子們。他們毅然擺脫世俗的羈絆,長年在崑崙高山上生活,在荒寂的峽谷中戰鬥,使巍巍崑崙煥發出了新的生命,新的血液,新的光華。我想,應該稱頌他們是崑崙勇士,是可愛的崑崙山人!

  從電氣控制室出來,我們迎面又看到了飛飄迷人的崑崙瀑布。也許因為距離太近,又看得見瀑布的底部,使我感到眼前如同矗立著一座晶瑩的萬仞雪峰,流水和雲天相連,噴濺著珠玉翡翠,閃爍著斑斕炫目的光點。我倏忽覺得,彷彿是嬌麗的雲雀、天鵝和仙鶴群集的長陣,是這樣瀟灑自如地飛蕩著,以氣蓋山河的流勢,凌空呼呼歡叫,旋即俯衝而下。轉眼間,它卻宛如莫高窟飛天肩披的長長的飄帶,飛落於幽深的谷底之後,霎時拍波擊浪,掀起狂濤巨浪,繼而在閃閃的霞光裡,哼著自由悠揚的歌,跌宕有致地向大漠奔去。我被這飛瀑震懾了,被它瑰麗多姿的景象迷惑了。呵,這飛瀑來自何處?它莫不是從天宇裡傾瀉人間的金波銀流?它莫不是從崑崙胸脯裡噴湧的奶汁玉漿?

  我翹望著崑崙飛瀑,心如潮湧。這飛瀑,發源於偉麗的崑崙深山裡,和無數條大小溪流相溶合,於是鑄就了一派勢不可擋的巨流,永無休止地流向戈壁荒漠,流向城鄉村鎮,流向80年代的今天,流向斑斕透亮的明天 。這飛瀑,始終鳴響著崑崙母親親暱的聲音,有時像訥訥的甜蜜的呼喚,有時像聲震寰宇的吶喊,它無疑是永恆的自然,執著的愛戀,生命的元素,它是這般源遠流長,無窮無盡,飛載千古。此時,我從飛騰不息的瀑布聲中,傾聽到了祖國大地心臟的激跳,也觸控到了中華民族向前奮進的脈搏!

  我站在崑崙飛瀑面前,思緒馳騁。我還清醒地意識到,我是這樣無限熱愛著自然的創造,然而也無比熱愛著創造的自然。此時此刻,我怎能不惦念這崑崙山英勇的開拓者,和那荒古大漠艱苦的勘探者。我想到,在祖國的名山大川裡,飛蕩著不少聞名於世的瀑布。但是,沒有崑崙瀑布這麼吸引我,這麼使我留戀的了。這猶如搏擊長空的海燕般的崑崙瀑布,正以無與倫比的滾滾洪流,穿過千溝萬壑,跨越千難萬險,向生活的大海奔去,向歷史的未來奔去。

  崑崙飛瀑啊,我願意投身在你的懷抱中,化作你飛流裡的一隻雲雀,隨你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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