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康成經典散文
川端康成一生寫了100餘部長篇、中篇和短篇小說,此外還有許多散文、隨筆、講演、評論、詩歌、書信和日記等;下面是有,歡迎參閱。
:銀色的校門
今天從洋子那兒得知的心事,在年少的三千子心裡激起了千層巨浪。三千子儘管想安慰洋子,卻又心有餘而力不足。
把這事告訴母親,或許能和母親一起來激勵洋子吧。
洗完澡以後到睡覺之前有一段靜謐的時間。三千子走進了客廳。
母親一邊聽收音機,一邊剪裁著散發出靛染香味的浴衣布料。
“哎,功課已經複習完了?”
“嗯,在八木那兒,她幫著我溫習了英語,所以很輕鬆地就做完了。”
母親攤開一段漂白布,一邊在嘴裡唸唸有詞地嘟噥著什麼“墊肩”呀,“裡襯”之類的,一邊用剪刀進行剪裁。
“喂,媽媽,你要第一個給我縫浴衣喲。”
“知道了知道了,前不久阿芝伯母送給我們的那件竺仙浴衣,你穿起來未免過於素雅了,更主要的是有些可惜吶……”
“你也太糟塌人了,媽媽,為什麼?”
“你還留著娃娃頭吶。即使穿上真資格的靛染浴衣,也並不那麼引人注民還是帶點紅梅圖案之類的浴衣更適合你。竺仙的浴衣有些過於凝重和考究了。”
“那麼,我什麼時候才能穿呢?”三千子繃著面孔說道。
母親把估算好了的布料一段一段地摺疊起來放在針線盒的旁邊,說道:
“三千子好像一直承蒙八木小姐的關照。她已經是5年級了吧?我想這浴衣不是正適合她穿嗎?圖案顯得又端莊又典雅。”
“真的嗎?媽媽。”三千子張開雙臂,撲向母親。
她一直以為母親捨不得給自己穿,沒想到是打算給姐姐穿
“你真好,媽媽。”
“一提起八木小姐的事,三千子就熱心得不得了。”
“才沒有吶。”聽媽媽那麼一說,三千子不禁對自己那種誇張的高興勁兒感到有些害臊了。
“她呀,無論穿什麼漂亮衣服都很協調吶。”
“送人浴衣什麼的,儘管是有點失禮,但我們這兒又沒有像竺仙那樣的店鋪,更何況即使在偌大的東京,竺仙在名流雅士中間也算得上是家響噹噹的店鋪了,所以,但願能討得八木的歡心。”
說著,母親從壁櫥裡拿出了一件用繪有竹於圖案的紙包皮裝起來的東西,鄭重其事地開啟來看。
從伯母那兒得到這東西時,三千子並沒有怎麼在意,可一旦想到要送給姐姐穿,不禁對上面的花紋是否好看有些擔心了。
只見在用靛青染得相當精緻的藏青色底板上,清晰地浮現出紅瞿麥迎風搖曳的圖案,乍一看,便會感到一種少女的清純撲面而來。
失去了母愛的洋子,一旦知道了三千子母親的良苦用心,不知道會有多麼高興啊!
三千子早已是熱血沸騰,激動地說道:
“媽媽,洋子家儘管是一個大戶入家,可她的身世卻很不幸吶。”
媽媽正準備收拾手裡的縫紉活兒,聽三千子這麼一說,不禁用探詢和責備的神情說道:
“不是說在學校裡她的功課也很棒嗎?”
“媽媽,你能不能停下來聽我說?”
不等母親回答,三千子“啪”地一聲關掉了收音機,於是屋子裡又恢復了安靜,甚至還驀然聽見了遠處傳來的狗叫聲。
“八木她沒有媽媽吶。”
母親用驚訝的眼神望著三千子問道:
“是在幾歲時發生的事情?”
“據說連母親的模樣也記不得了,想必還是在嬰兒的時候吧。”
“哎呀,那真可憐。”母親平靜地說道,“失去了父母當中的任何一方都是很不幸的,何況是在那麼幼小的時候,那就更……外界的任何幸福都無法徹底抹平那種不幸吶。”
“關於這件事,媽媽,”三千子像是要透露一個可怕的重大祕密一般,神祕地說道,“據說她母親得了精神病,現在還呆在某個地方吶。”
母親一陣愕然,微微點了點頭說道:
“下次邀請她到家裡來一次怎麼樣?”
三千子搖搖頭說道:
“要是告訴她我家裡有三個哥哥,她肯定會害羞的,恐怕無論怎麼邀請她,都不會來吧。”
“像是一個很靦腆的姑娘吶。這一點要是三千子能像她那樣就好了。”母親像是在逗三千子發笑似地說道。
可三千子一本正經地說道:
“如果能像姐姐的話,再怎麼像我都心甘情願。”
“不過,你要儘可能避擴音及八木小姐不幸的話題,和她好好相處。”
“嗯,我會默默地安慰她的。”
“那就好。”
“我希望媽媽也能一起來安慰她,我求你了……”三千子的聲音都有些哽塞了。
但是,如果不幸能夠把人磨練得堅強而優秀,那麼,剛才分手時洋子所吐露的那一番堅毅的話語,就正好是那些浸漬於幸福之中的人所無法獲得的靈光吧。
三千子思忖到:假如伴隨在如此光彩照人的洋子身邊,或許自己的身體也會被映襯得熠熠生輝吧。
看來母親也會一起來幫助姐姐的,這讓三千子甚感欣慰。
走到離學校不遠的坡道中途時,有人在連聲叫著“八阪,八阪”。洋子聞聲望去,原來是同班的山田道子。
“你早!就你一個人?!你妹妹呢?”
“昭子是個急性子,只要我出門時動作慢了一點,她就一個人走到頭裡去了。”
儘管平時和洋子算不上那麼親密的關係,可因為妹妹是一年級學生,剛好和三千子同班,所以山田姐妹倆常常在一塊兒談起洋子和三千子,對她們倆也不乏好感。
洋子是名冠全班的才女,而心地善良的道子在功課上近乎於全班的倒數第一,所以,總覺得洋子很難親近。而且她有些擔心,倘若過分接近洋子,或許會被人認為有阿諛奉承的嫌疑。
可一旦和洋子搭上了腔,才發現洋子一點也沒有那種裝腔作勢的感覺,所以道於一邊和她並肩走著,一邊說道:
“今天有英語作文課,還有嬤嬤的會話課,我最怕了。”
“有時候一看課程表,發現那一天盡是些讓人頭疼的課,會覺得好討厭吶。”
“是嗎?就連洋子都那樣的話,我等之輩可就是每天都如坐鍼氈了。”
道子爽朗地笑了,隨即又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啊,真想早點成為自由之身,沒有考試,沒有作業,終日悠閒自得。我呀,倒寧願洗衣服和做飯吶。”
洋子不由自主地被道子那種誠懇坦率的說法吸引住了。
“說真的,要是能夠快樂地學習就好了,可我們現在就像是為了應付老師的考試而用功似的,真是討厭。”
自己不也是並非那麼喜歡學習,而只是出於不願把班級冠軍的稱號拱手讓給別人的這種不服輸的心理才拼命努力的嗎?——這種念頭倏然間劃過了洋子的腦海,使她不寒而慄。
“這怎麼行呢?我是因為惦掛著家裡的事情才萌生這些自暴自棄的糟糕念頭的。”
就像是要拂去心中的烏雲一般,她堅定地抬起了埋著的頭。
於是她看見了銀色的校門。
一條花邊手絹掉在了小砂石的路面上,看起來就像是一隻白色的蝴蝶。
“是誰掉下的呢?”
洋子揀起來一看,在鑲著細細花邊的手絹中央,用藍色的絲線縫綴著“克子”兩個字。
洋子吃了一驚,連忙摺疊了起來。
通常,一般人都只會綴上“K”呀、“S”呀之類名字的第一個拼音字母,可這張手絹上卻完整地綴上了“克子”這個名字,這似乎也說明克子是一個毫不含糊的理智派。
“是誰的呀?”道子從洋子手中抓過手絹說道,“哎呀,是克子的吶。像她那麼能幹可靠的人,居然也丟三落四的。”
洋子在大廠門口比道子先換好了室內拖鞋,來到了走廊上。只見一群四年級學生正在尋找著什麼。仔細一瞧,原來正好是克子她們那幫人。洋子若無其事地說道:
“是不是在找手絹?掉在校門口了。”
“哎呀,既然看見掉在那裡,幹嗎不幫著揀起來呢?”克子一個箭步跨了過來。
“揀是揀起來了,只是……”
“那太謝謝你了。請給我吧。”
克子一笑也不笑地徑自伸出了手來。
“什麼?發現是我的手絹以後,揀起來又扔掉了,對不?你真是太過分了。”
洋子不由得面紅耳赤,雙脣顫抖。正在這時,道於“吧嗒吧嗒”地跑了過來。
“這是克子掉的東西。”
克子為了洩憤一把奪過了手絹。
洋子頭也不回徑直沿著教室的臺階爬了上去。
不知為什麼,今天從一大早起心中就漫延著一種莫名的落寞感,此刻因克子刻薄的舉上更是無限淒涼了。
“克子為什麼對我總是那麼偏激和苛刻呢?就彷彿每時每刻都在伺機尋找著我的過失一樣。”——洋子尋思著。她把教科書收進課桌裡,在心中許下了一個小小的心願。
然後她睜開眼睛,凝望著朝陽普照下的運動場。運動場上活躍著學生們天真爛漫的身影,響徹著她們爽朗快活的聲音。
洋子拿著桔黃色的法語課本一個人走了出去。
一年級學生圍成一個圓圈,唱著剛剛學會的外語歌曲。
洋子的心豁然開朗了。於是她尋著那歌聲走去。
少女們在絲柏樹的四周圍成了一個圓圈。而雙目緊閉著站在圓圈中央的正好是三千子。
她不時眯縫起眼睛嫣然微笑著。
終於她笑出了聲來,一邊和大夥兒一起唱著歌,一邊兀自在中央像一根柱子似地亭亭玉立。
“哦,原來是在模仿五月花柱裡的情形吶。”洋子恍然大悟道。
說起五月的花祭,在西歐各國有這樣一種習俗:在繁花似錦,芳香撲鼻的嫩樹下,將美麗的少女遴選為女王,並豎立起一根美麗的花柱,少女們一邊唱歌,一邊繞著花柱來回旋轉。
在這個港口城市的外僑住宅區的國際學校裡,幼小的異國孩子們每年也在校內的草坪上舉行著這種故國的花祭。
一年級學生們此刻正快樂地模仿著那種花祭,在光燦燦的朝陽中……
“我的女王三千子。”
洋子在心中囁嚅道。一年級學生把三千子選為女王,比自己成為學校的女王,更讓洋子高興。
她甚至忘記了克子那張緊繃著的面孔,心兒像少女們的歌聲一般變得清澈透明瞭。
看見少女們圍成的圓圈,“快扶我起來,快扶我起來”這句《薔薇活著》一書中的話語又索繞在洋子的腦海。
是的,不光是從疾病中勇敢地站起來。
還應該從家庭的不幸,從夥伴們的惡作劇中勇敢地站起來。
一想到這兒,洋子不禁湧起了一種信心:縱然所有的不幸一齊降臨,自己也能抵抗到底。她不由得心頭一熱,動情地呼喚起小小女王的名字來了:
“三千子——”
:浮雲
運動場上一塵不染,就像一件剛剛洗濯一新的襯衣一般,使學生們也不由得精神抖擻了,新學期——每一張面孔都洋溢著青春的朝氣。
學校裡曾經習空見慣的一切現在卻讓人感到又新鮮又親切。的確,假期在少女們的心中飾演了一種值得尊敬的老師的角色。
儘管彼此都想傾訴新學期伊始的勉勵之語和友情的喜悅,但卻又羞於啟齒,以致於說出口的竟然是這樣一些話。
“喲,你長胖了吶。”
“或許吧,腿好像也長粗了,正難過得要死吶。”
有四五個人站在雪松的樹蔭下,躲避著依舊強烈的日照,貪婪地欣賞著久違的海灣。她們正議論著此刻進入港口的是哪個國家的船隻,放學後是不是一起繞到防波堤上去瞧瞧。港口基督教會女於學校的少女們所特有的種種思緒正充塞著她們的心胸……
“喂,你見到五年級的八木了嗎?就是A班的八木喲。”
“還沒吶。今天還沒有找到機會。”
“我呀,剛才在教室前面差一點就和她撞了個滿懷。當時我一瞧,發現她比以前瘦了許多。所以,看起來更像瑪麗亞了。”
“哎呀,那也是沒有用的,即使你現在對她大加讚美……她和三千子早就……”
“真討厭,我又不是那種意思。”
一旦大家聚集在一起,首先成為議論物件之一的,無疑有眾人觀注的洋子。
但剛剛談到洋子,大家又立即把話題轉向了另一些趣聞軼事,樂得個開懷大笑。這倒的確很符合一年級學生的性格。
“我呀,聽人說,如果用紅糖洗臉的話,晒黑的臉就會變得漂亮起來。所以,這陣子我正悄悄地嘗試吶。”
“哎呀,是真的嗎?紅糖可好吃啦。”
“據說用檸檬也行,只是洗完以後臉上會火辣辣地發疼,弄不好反而會長出一些小疙瘩。”
“那多嚇人啊。你也真夠辛苦的。”
“哪裡呀,要知道我家的姐姐還說了,為了變漂亮,再怎麼費事也心甘情願。她每天都化好複雜的妝吶。”
“化好複雜的妝?”有人對此大感興趣。
可旁邊一個人卻岔開話題道:
“我呀,用一整天來做英文的書法練習,把手腕都寫得又酸又疼了。”
“比起書法練習,更讓人頭疼的是日記吶。儘管老師叫我們把當天的生活真實地記錄下來,可要是把家裡的事什麼都暴露出來,我可做不到。就算是光把自己的事全都寫出來,也擔心會影響到操行的評分吶。”
“不會有那種事的,日記是另當別論的。我想:日記具有操行評分的治外法權吶,因為它就跟在上帝面前進行懺悔一個樣。”
“不過,畢竟還是存在著羞於提筆的事吧?”
“我呀,倒沒什麼羞於提筆的事情,可要是三千子那樣的人,恐怕就無法一五一十地寫出來了吧。”有人別有用心地說道。
“哎呀,三千子她怎麼啦?”
“瞧,她就那副德性唄!”
大家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只見偎依著站在校舍門口的兩個人正好是四年級的克子和一年級的三千子。
儼然就像是100年前結交的好朋友一樣,克子親暱地擁著三千子的肩膀……
三千子就像一隻小蝴蝶停留在一朵大麗花上歇息著翅膀似的
“哎,這可是一大新聞。要知道大河原不是和八木好的嗎?”
“是呀。”
“八木她知道嗎?”
“真讓人難以置信。居然腳踏兩隻船……”
“肯定是在假期中發生的變故。看來,稍微和對方離開一陣子也會出問題吶。”
“那倒是的,那些姐妹們。”
“啊,太好了。幸好我沒有那些事兒,倒能夠一個人無所牽掛地玩吶。”
“無論發生了什麼,大河原那麼做都要不得呀。”
“不覺得對不住八木嗎?怪不得八木那麼憔悴。”
“大夥兒故意從她們旁邊走過去吧。”
“甭管她了,那種人。”
“瞧,克子故意炫耀給大家看吶。要是我們走過去瞧她,她反而會更得意的,所以我們乾脆扭頭不理睬她們吧。”
儘管也有人反對,但最終還是決定:四五個人一起從她們面前走過去。
大家都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面孔,彷彿在無聲地譴責三千子的變心似的……
克子也不甘示弱,用冷冷的目光回望著大家,故意提高嗓門說道。
“喂,儘管微不足道,但還是請收下我的禮物吧。它正好和我自己的那個配成一對。”
說著,她把一個寫有英文字母的白色盒子交給了三千子。然後端詳著三千子的臉說道:
“那麼回頭見,一定喲。”
就像是又一次叮嚀對方一樣,她拍了拍三千子瘦小的肩膀,拐過走廊去了。
目送著克子那誇耀勝利似地昂首挺胸的背影,被怔怔地留在原地的三千子這才霍然發現,自己正處在睽睽眾目之下。
她避開那些刺人的目光,獨自倚靠在校舍的牆壁上。
一會兒聚合在一起,一會兒各奔東西,朝著海面上移動遷徙的白色雲朵。還有盛開在坡道下面的那一片纖細的波斯菊。
總覺得大家都在滿懷惡意地瞅著自己。
克子那糾纏不休的友情未免過於矯揉造作,使人難以相信其中的真實性,以致於三千子不得不懷疑:那不過是克子為了打敗洋子折磨洋子而使出的伎倆罷了。
所以,每當受到克子親暱的對待之後,三千子總是鬱鬱寡歡,神情沮喪。
她突然想看看那種晴朗無雲的天空。
但天空被一層薄薄的烏雲遮住了,陡然間陰了下來。她低下仰著的頭一看,在中間只隔著一個庭院的對面校舍二樓的玻璃窗戶上,映出了洋子一動也不動的臉龐……
三千子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而且,她自己也察覺到了這種變化。
“啊,洋子姐姐剛才肯定看見了克子和我在一起的情景……”
在每個教室的黑板上都由班長公佈新學期的課程表。
星期一修身幾何國語唱歌譯讀英語法語
星期二代數地理家政譯讀英語作文與會話
星期三國語圖畫體操譯讀英語法語
在五年級A班,洋子正左手拿著班主任交給她的課程表,用右手抄錄到黑板上。
好幾次她都把字寫錯了。
剛才克子和三千子偎依在一起的身影深深地鐫刻在了她的視網膜上,以致於自己寫下的文字也變得模糊不清了。
大家一邊抄寫著黑板上的課程表,一邊嘰嘰喳喳地嚷嚷著。可那些聲音在洋子聽來,就恍若夢境一般遙遠。
“啊,這樣抄寫課程表也是最後一次了。離畢業還不到半年多的時間了。”
“是啊,人們都說畢業的那一年過得特別快,看來此話不假。”
“不知為什麼,總覺得這往後會忙得不可開交,所以靜不下心來。”
“我倒是期待著修學旅行吶。”
學校的五年生活結束後,有十幾個人將晉升專修科,而剩下的人大都會回到家裡專心地從事作為一個大家閨秀的種種修業。
好像還有不少人將作為職業婦女活躍於社會舞臺上。但不知為什麼,學生們都不願主動地坦訴自己那份渴望工作的心情。
洋子已經下定了決心。無論家裡的境況發生什麼樣的變化,都絕不頹喪和哭泣,而要做好準備,隨時都能好好工作。
無論多麼微不足道,但只要是自己擁有的一份工作,它就會帶給人無窮的力量吧。
“絕不能因為三千子和克子的那點小事就灰心喪氣。”
洋子在內心中責備著自己,終於抄完了課程表。這時,副班長從座位上站起來叫著洋子:
“喂,八木,據說萊特小姐生病了。”
“嗯,前不久我也聽說了。”洋子站在講臺上,回過頭望著大家。
“我們班去探望一下她不好嗎?”
“好啊。”
“那麼,現在就定下來吧。”
與洋子不同,副班長具有一種辦事麻利果斷的才能。
因為她生性豪爽,頗有男孩子的氣概,所以常常在同學之間發生糾葛時扮演從中斡旋調停的角色,頗受眾人的信任。與其說是聲望很高,不如說是沒有一個敵人更為準確。
洋子看著副班長,平靜地說道:
“好吧,關於這件事就拜託你了。請你到講臺上來調查一下民意,看大家是否贊同。”
說著,她走下了講臺。
把拋頭露面的機會讓給副班長,這也是洋子謙恭的美德。
“好的,那我就接受這個任務了。”
副班長爽快地答應了。她代替洋子站到了講臺上。
她向大家通報了萊特小姐住院的事情,建議大夥兒一起送給萊特小姐一缽鮮花。
萊特小姐是教英語語法的老師。她是一位獨自在這個山岡上居住了20年之久的英國人。
當然沒有人反對去探望她,但關於贈送什麼花才好,大家七嘴八舌地展開了熱烈的討論。
因為是送到老師病床上的花兒,所以才讓每一個人都那麼興奮吧。興奮得就像是大夥兒的心靈全都被維繫在了一個支點上。
這是一個大家都渴望著彼此安慰、彼此敞開心扉的群情激奮的寶貴時刻……
突然,一個學科成績不好,但卻因攜帶的學習用品非常奢侈和時髦而引人注目的少女,發出瘋狂的聲音叫喚著洋子:
“八木,八木——”
“什麼事?”
“雖說與大家討論的話題無關,但卻是有關你的重大事件喲。”她說著,一邊環視著同學們的表情,“那個四年級的克子,對你的大河原也太過分了。你可要挺住呀。”
“哎呀,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旁邊的人似乎比洋子更加吃驚。
“就是剛才唄。那真夠氣人的。”
對於比她們低一個年級,卻在她們這些五年級的學姐面前肆無忌憚的克子,大家都朦朦朧朧地抱著一種強烈的反感。
更何況此刻恰恰是五年級的學生們團結一心,眾志成城的激動時刻,所以,大夥兒就像是自己的事情一樣鬧騰開了。
洋子反倒靦腆地說道:
“沒什麼的,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正因為你老是那麼高尚,所以才遭到了克子的侵犯。”
“是的,與其把大河原交給克子那樣的人,還不如讓我來接管……八木,你說可以嗎?”
“真的,絕對要保護三千子,這也關係到我們五年級學生是不是有志氣的問題。”
“不過,是幾時變成那個樣子的呢?克子的動作可真快啊。”
大家把中心人物洋子撂在一邊,開起了克子的聲討會。
正好這時四年級的學生從走廊上走過。於是有人一個箭步衝了出去。
“有事拜託你們,請等一下。”
“唔。”
四年級的人被五年級學姐的氣勢所壓倒了,只好乖乖地站在了那裡。
五年級的那個少女馬上回到大家身邊,扯下一張小小的紙片,飛快地寫著什麼,然後拿給洋子她們看道:
“怎麼樣?”
上面僅僅只寫著一行字:
“踐踏花園者是誰?五年級有志之士”
“哎,這可為難了,我看……還是別鬧了吧。”洋子一本正經地勸阻道。
“沒關係,沒關係。這兒的落款又不是寫的八木的名字,而是五年級有志之土。這有什麼不妥呢?”
說著她撂下洋子,一邊快活地笑著,一邊跑到走廊上把紙片交給了四年級的那個學生。
目送著四年級的學生悻悻地離去,竟然有人拍起手來。
在同學們的喧鬧聲中,洋子一個人靜靜地佇立在那兒,似乎對大家的關心既感到欣慰,又感到悽楚。
她看不見任何人的臉,只是埋著頭。
三千子在校舍後院的樹蔭下等著洋子出來。
今天一整天都沒有找到機會與洋子碰頭,所以沒能約定好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自從洋子搬到牧場上的新居之後,她回家的線路也與以前不同了,所以,再繞到那紅色宅邸的庭園裡匯合,也不合時宜了。
三千子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走出校門的人流,惟恐任何一個人從眼皮底下漏掉。她的心中充滿了不安,擔心洋子姐姐已經率先回去了。
是不是再到教室前面去看一看呢?三千子一邊尋思著,一邊繞到草坪那邊。這時,正好一群五年級學生從二樓上走了下來。
三千子的心停然一跳,剛想逃到樹蔭下藏起來,卻已經被她們看見了,所以她只好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臉上羞得鮮紅。
“如果是找八木的話,她還在教室吶。”有人善意地搭訕道。
三千子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只覺得臉上又是一陣發熱。
看見三千子站在這裡,五年級的學生們就理所當然地認定她是在等八木,這一點令三千子深感欣慰。
“姐姐還在吶。”
她急不可待地穿上套鞋,飛也似地跑進了建築物中。在昏暗的拐角處,正好與某個人差一點撞了個滿懷,原來那就是洋子。
“哎呀,是三千子!”
“我從剛才起就一直在等……”
“對不起,因為事先沒有約定,我想你肯定早已回去了,所以就順便辦了點事。”
“不過……”
“不過什麼?你怎麼啦?”
“不和姐姐見一面就回去,我總不甘心。”
“對不起,是我不好。”
一直憋在三千子心中的悲哀一下子衝破了閘門。她不禁啜泣了起來。
一種無緣無故地想要撒嬌的心情……
“哎,怎麼啦?有人欺負你了嗎?”
三千子像是在跟誰鬥氣似地搖著頭說道:
“姐姐,對不起,對不起……”
“為什麼那麼說了?”
洋子白皙的臉上泛起了美麗的紅暈。
“行了,行了,我真地沒當一回事。不光是我,還有別的人也喜歡三千子,這讓我很高興吶。因為我覺得很自豪。”
為了不讓自己為難,洋子姐姐才採用瞭如此巧妙的說法吧。一想到這兒,三千子更是忍不住想要嚎啕大哭。
三千子就像是一個在母親面前撒嬌的幼兒一樣,越是安慰她,她就越是淚如泉湧。
“因為我瞭解三千子的心情。我怎麼會生三千子的氣呢?……別掛在心上了,已經沒事了。喂,我們去盥洗間吧。”
洋子拉著三千子的手向盥洗間走去。
不見學生蹤影的校舍安靜得令人不寒而慄。這時,從某一間教室裡傳來了清澄的鋼琴聲。
“啊,肯定是嬤嬤在彈奏。那支曲子……”
或許是想起了這個夏天嬤嬤寫給自己的那封信吧……那封打一開頭就寫著“寫給我喜歡的牧場上的姑娘”的信件帶給了洋子多大的安慰和鼓勵啊!想到這裡,洋子那烏黑的眼睛便宛如星辰一般閃爍著璀璨的光芒。
她又用那雙眼睛對著三千子微笑道:
“喂,要是三千子哭了的話,太陽公公也會嚇一跳的,對不?”
三千子掩住自己的臉,一下子跑進盥洗間洗了個臉。
當她從鏡子上看到了笑逐顏開的自己以後,才放心地回到了走廊上。
不知不覺之間,來了個五年級的學生,正站在洋子旁邊嘟噥著什麼:
“我到處找你吶。剛才去大門口看,發現你的姓名卡還沒有還回去,估計你肯定還沒有回家,於是就找來了。”
“是嗎,謝謝你了。”
然後洋子用道歉的口吻對三千子說道:
“聽說聖-皮埃爾嬤嬤在叫我吶。我想多半是關於學法語的事兒。真是抱歉,今天你就一個人先回去吧。我這就送你到山坡下面。”
三千子好不容易笑逐顏開的臉上又陡然間罩上了烏雲。她靜靜地點了點頭。
洋子跑到五年級的***處去換鞋。
三千子也無精打采地往那邊走去。這時,克子和兩、三個朋友一起從接待室旁邊狹窄的***處又說又笑地走了過來:
“喲,三千子還在呀!你是在等我嗎?……那就一起回去吧。”
克子自作多情地認定:三千子是在等她。
“我嗎?還有點事吶。你就先走吧。”
正當三千子支支吾吾地敷衍克子時,洋子的身影出現在面目U。
倏然間克子繃緊了面孔,眼睛裡燃燒起嫉妒的火焰。
“八木,我已拜讀了你剛才寫的信……你可要好好地用鐵絲網來圍住你的花園,免得被人踐踏喲。”她一邊用挖苦的口吻說道,一邊和她的夥伴們交換了一個眼色。
洋子的臉就像湖面一般寧靜安詳,一句話也沒有對克子說,只是凝神看著自己的三千子說道:
“那麼,剛才的事兒你都明白了吧。我這就去嬤嬤的房間了。三千子現在已經有伴了。那就和她們一起走吧。”
洋子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她那沒有任何不安,也沒有任何憤怒的背影……
三千子紋絲不動地站在那兒,彷彿只要有人輕輕動彈她一下,她就會“哇”地哭嚎起來似的。
“喂,走吧。”
對於克子那像是在炫耀勝利似的聲音,三千子什麼也沒有回答。她只是抬起頭瞅了瞅克子的臉,也不知道想了些什麼,就獨自一人飛快地逃離了那兒。
惟有腳尖踢打著小砂石的聲音像是在傳達著三千子那痛切的心聲……
一個秋高氣爽的晴朗日子。每個班級都在為運動會大做準備。
運動會的到來,那些平常在教室裡夾著尾巴做人的學生一下子紅起來了,變得引人注目了。相反,那些學業和操行的優等生卻受到了眾人的冷落。
“啊,太好了,你能夠加入白隊。”
“今年白隊的形勢一派大好。無論是二年級還是四年級,白隊都是好手如林。”
“啊,真幸運,克子也是白隊吶。”
200米選手經子穿著一身運動裝。運動衫上還特意用彩色絲線繡上了名字的第一個字母。此刻,她正假裝內行地向同學們介紹著接力賽跑的選手陣容。
“紅隊也有相當棒的選手。就說大河原吧,儘管個子不高,但卻很有爆發力吶。”
“沒關係,因為她缺乏耐力。”
“不過,接力賽可是短距離呀。她起跑技術好,反應又敏捷,不想法牽制她就會……”
聽見同學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經子冷笑道:
“才用不著擔心她吶。要知道三千子這陣子消沉得很,似乎根本無心在賽跑之類的活動中爭贏奪勝。”
“不過都是些個人的感傷情緒在作祟罷了。一旦參加到全校的比賽中,沒準反而會萌生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吶。必須得提防著她。”
這時,響起了集合的哨子聲。
小鹿一般的腿從四面八方的樹下、凳子上飛奔了過來。她們身上散發著止痛膏藥的氣味,還用老式的碘酒把雙腳塗抹得紅黃紅黃的……
“那麼,再練習一次舞蹈體操吧。注意,要做出美麗的波浪曲線。”
說著,二階堂出身的年輕體操老師徑自走進了運動場旁邊的室內體操場,彈奏起了鋼琴。
微風徐徐的校園裡,一年級學生的黑髮在陽光下鋥亮鋥亮的,她們伸出的雙腿和著音樂的節奏時起時伏,洋溢著年輕生命的勃勃朝氣,甚至讓人聯想到大海的波浪。
一年級的舞蹈體操練習結束後,輪到五年級B班的學生出場練習了。只見她們的手上揮舞著漂亮的紙花……
“啊,這次是五年級了。我真想看一看。據說她們的花之舞棒極了。”
來到供水點喝水時,還有人一邊說著,一邊戀戀不捨地回過頭去看。
剛剛揩乾臉上的汗水,又要重新換上衣服,總之,體操練習的前後總是讓人有點手忙腳亂。
當三千子知道四年級和五年級的學生因為自己一個人而彼此對立之後,每天早晨上學時總是心情沉重,即使是與洋子見面,也老是伴隨著一種苦澀的表情。
儘管如此,克子為了招人耳目卻一直對她糾纏不休,還每天都寫信給她,使三千子根本找不到間隙來,尋求心靈的平靜。
“沒關係,沒關係……三千子的心我最明白了。”
儘管洋子姐姐百般安慰她,可不知為何,這一陣子卻從不寫給她那種打著蝴蝶結的信。
即使在走廊上摩肩而過,洋子姐姐也只是用她那悽楚的眼神對著她笑。她總是在開啟書本用功學習。
而且,除了正式科目之外,她還在嬤嬤的房間裡學習法語,所以回家也總是推遲到傍晚時分。
一切的一切都讓三千子心煩意亂……
“看來,姐姐就要把我忘掉了……”
當三千子她們換好上衣和鞋子進入走廊時,只見兩三個五年級學生手拿著有些皺巴巴的花兒,急匆匆地從二樓上下來了。
三千子的心兒咚咚直跳,不知道洋子是否也在其中。這時,一個同學問她道:
“大河原,五年級的八木是白隊還是紅隊?”
“我不知道吶。”
“哎呀,為什麼?”那個同學滿臉詫異地望著三千子。
那神情就像是在說:即然稱之為姐妹,那麼,從對方的鞋碼,到對方飯盒裡的東西,乃至對方星期天的行蹤,都理應瞭如指掌。可是,對於這一陣子的三千子來說,被人毫不客氣地問到有關洋子的事情,是她最為難堪和窘迫的時刻。
對於同學的那些問題,哪怕是隻說一聲“不知道,”也足以讓三千子無限淒涼……
“說起洋子姐姐的事嘛,我可是頭號專家”——她多麼想能夠如此這般地擺出行家的架勢要耍威風啊……
“八木也分在紅隊吶。”一個同學告訴三千子道。
“啊,太好了。”三千子不由得用雙手抱住了胸口。
“不過,據說她一項比賽也不參加。她是紅十字小組的。”
“哎呀,大山可真是訊息靈通呀。”
“要知道大山在五年級有一個姐姐吶。”
被其他的兩、三個同學這麼一嘲弄,那個名叫大山的姑娘連忙辯解道:
“哪裡有啊。你們胡說八道,真壞。”
說著,她弓著高大的身體,一溜煙似地跑掉了。
“如果八木是紅十字小組的話,那我到時候就趕快叫身體不舒服,好讓她來護理我……三千子,這可以嗎?”
“反正我都要絆倒的,所以呀,不管願意不願意,八木都得給我上藥吶。”
這一次大家都把矛頭瞄準三千子戲弄起她來了。
但在她們那半開玩笑的口吻中分明也有一半的真情流露……
三千子紅著臉,在心中自言自語道:班上的夥伴們也如此傾慕於我的姐姐,真讓我高興無比。所以,姐姐也肯定因為我受到高年級同學的喜歡而由衷地高興吧。
因為她真地不介意克子的事情,所以,才能夠做出一副平靜如水的樣子,而我卻一個人胡思亂想,心胸是多麼狹窄啊!
這時,只見一個當勤雜工的胖阿姨趿著草屐走了過來。
“哎呀,又要響鐘了。”
離放學還有一個小時。今天無論等多久,都一定要和姐姐一起回家。
秋日裡白晝變得短起來了。只見天空上漂浮著白色的雲朵,漂亮的雲朵。
港灣的海面上也輝映著雲朵的色彩、太陽的色彩,儼然像是在呼喚著冬天的到來……
:秋風
牧師的大鞋子,真的,一雙好大的鞋子呀……
三千子被那雙大鞋子嚇了一驚,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有笑出聲來。
牧師長得又高又大,以致於站在他的前面,三千子感到像是有一個黑糊糊的東西正要從頭頂上蓋將下來似的。她不由得低下了頭,卻看見了一雙碩大的鞋子。
“你早啊。是一個美妙的早晨吶。”法國牧師緩慢地用日語說道。從他高大的身體中,怎麼會發出如此溫柔的聲音呢?想來真是不可思議——
三千子剛才來到天主教教堂的前面時,牧師正站在長滿庭院的三葉草中間。
有懺悔室的教堂。三千子來到輕井澤之後的第二天早晨,就在給洋子的信中提到過“去天主教教堂看彌撒”。她說的就是這個教堂。
做彌撒時,三千子因為呆在教堂的後面,再加上人多,就像是跪在洋人們投下的影子裡,所以牧師並不認得她。但是,當她摁響鈴聲駕著自行車打這幾路過時,牧師回過頭來看她。三千子向牧師行禮致意。
牧師踏著三葉草走了過來。
三千子從自行車上跳了下來。
於是她看見了牧師腳上的那雙大鞋子。
“啊,多難看的鞋子啊!”
三千子差一點笑出了聲來。但仔細一看,卻又覺得沒什麼好笑的。
那雙黑色的鞋子就如同牧師那不加虛飾的博大心胸的象徵物一般,令人眷戀不已。它們就像是兩隻結實而又瑣大的口袋一樣,盛滿了上帝的慈悲。
或許並不是那麼昂貴的上等貨吧。只見它們那厚實而堅固的皮製外層已被清晨的露珠濡溼了。
三千子喜歡上了這位牧師。
“剛才可漂亮吶。今天早晨還噴火了。”牧師指著天空說道,“那如同微微泛紅的雲彩一般的東西,其實就是煙霧。黎明時的色彩還要紅吶。”
“是嗎?牧師,你看見噴火了?”
“是的。可真是蔚為壯觀吶。”
法國人竟然使用了“蔚為壯觀”這樣一個不算簡單的漢語詞彙,使三千子不禁刮目相看。
然後她和牧師一起抬頭眺望著淺間山。
“哎呀,真可怕!”三千子露出了膽怯的眼神,“那就是煙霧。煙霧嗎?”
牧師微笑著說道:
“千萬別害怕!日本人不怕火山,日本人很堅強。”
是的,日本是一個火山之國。三千子突然想起了一部名叫《新土》的電影。那電影中的火山就是淺間山。
煙霧就像翻卷著的雲朵一般,聲勢浩大地升騰在天穹中。
的確很壯觀,就像是神靈在勃然大怒一樣。
三千子看得都陶醉了。她問道:
“什麼時候噴的火?”
“在小鳥兒睜開眼睛醒來的時候——大家都還在酣睡吶。我還聽見了響聲。”
“小鳥兒睜開眼睛醒來的時候。”牧師真會說,使三千子又一次欽佩不已。
儘管火山灰不至於吹到輕井澤來,但在這個夏季,也算得上是一次巨大的噴火吧。只見煙霧駐留在空中一動也不動。
看著看著,心中竟湧起了一種岑寂的落寞……
“或許牧師也會感到落寞吧?”三千子突然想到了這樣一個問題。
為了侍奉上帝而來到了異國他鄉,獨自站在庭院裡,凝神遠眺朝霞滿天的火山。身體和鞋子都碩大無比的牧師……
儘管不是信徒,但照樣有一種虔誠的東西傳達給了身為基督教會女子學校學生的三千子。她的胸中盪漾著一種靜謐的不捨之情。
真想和這個牧師再聊點什麼。
“牧師,我是一個壞孩子。我差一點就背叛了自己的姐姐。如果再和克子一起玩,我就會變成一個更糟糕的孩子。”——
要是能把這些話告訴牧師,並抓住他那長滿金色汗毛的大手,就會茅塞頓開吧。
三千子想起了自己在紅色宅邸的庭院裡惡作劇地藏了起來時洋子所說過的話。
“我突然想到,什麼時候,什麼時候或許我真地會這樣到處去尋找三千子吶。也許那時候無論怎麼找,也找不著三千子吧。……但是,無論多麼遙遠,我都一定會去找回三千子的心的,一定會。”
三千子就要被克子俘虜了,可姐姐卻還不出現,無論怎麼用信來邀請她……
或許牧師覺得這個可愛的日本少女那略帶哀愁的臉龐有些不可思議吧,但又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麼。
“你的黑頭髮真漂亮!”他只是溫柔地俯看著三千子的娃娃頭。
三千子一下子羞紅了臉。
“清晨的火山,綠色的樹林,烏黑的頭髮,這一切太美了。”
三千子也不由得高興了起來,說道:
“我呀,不久前曾參加過禮拜天的彌撒吶。”
“是嗎?”牧師流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那麼,請下次也光臨吧。”
“嗯……也有人去懺悔嗎?”
“是的,有。”
三千子琢磨到:為了向姐姐道歉,自己是不是也該去懺悔呢?
“不過,因為我們的友情而去向上帝懺悔,總覺得怪難為情的。懺悔,是大人們做的事吶。”
想到這兒,她向牧師告辭,騎上自行車離開了。
下完一個小小的斜坡,自行車順勢飛躍了草津電車的岔口,然後徑自向高爾夫球場的道路爬將上去。
“騎得真棒,真棒!”三千子自我陶醉得大聲喊叫道。
在落葉松的樹林裡延展著一條寬廣而筆直的道路,而前方的天空中翻騰著火山的煙霧……
山鳩也在輕聲鳴叫著。
怎麼能輸掉呢?怎麼能輸給克子呢?”三千子風馳電掣般地駛向前方。
三千子之所以一大早就出來騎自行車,也是因為不想輸給克子。
克子教三千子騎自行車好倒是好,可三千子剛一學會,克子就拽著她騎到遠處去,還不時劈頭蓋腦地訓斥道:
“不行不行。三千子真是個膽小鬼。老是那麼戰戰兢兢,膽小如鼠,一輩子也騎不好的。”
一旦看到對面有汽車、摩托車,或是馬衝了過來,三千子每次都會從自行車上跳下來,乖乖地等著對方過去。
這時,克子要麼撂下三千子徑自向前,要麼敏捷地繞個彎又折回來說道:
“你在幹嗎呀?用不著你擔心,對方也會避開你的。”
“但是,人不是越想避開某種可怕的東西,反而就越容易受到它的威脅嗎?”
“是的,最初誰都那樣,但你得拿出勇氣來。我說三千子,你一點也不適合於從事體育運動吶。既然是運動,如果一點都不冒險,那該多無聊啊。”
“可人家才學會呀。”
“自行車嘛,沒有人會學那麼久的。騎22的,怎麼可能受傷呢?”
“22,是什麼意思?”
“自行車的尺寸唄。就是胎徑為22英寸、供小孩用的那種。”
“克子的有多大?”
“26。是大人用的。三千子至少也得騎個24的,把大腿練得修長一點才好吶。”
三千子感到臉上一陣發燙,懊惱得不得了。
她長得小巧玲瓏,可愛得就像是一個偶人,其實並不顯得特別腿短,或者是身材格外難看。
但聽克子那麼一說,三千子覺得克子就像是在羞辱自己的個子小似的。
儘管她也知道克子並沒有惡意,但總覺得克子那刺耳的聲音中隱藏著讓人不快的東西。
而且,一看見克子那從短褲下露出的修長大腿,她就羨慕得好生嫉恨。
無論洋子姐姐多麼漂亮,三千子都只是出神地在一旁欣賞著,就像那是自己的驕傲一般自豪無比。
但和克子在一起,三千子卻想在每一個細節上與她比個高低。
“怎麼能輸給她呢?”
克子卻對三千子的競爭心理不予理會,說道:
“自行車的學習結業之後,下次該輪到學騎馬了。”
“騎馬?你說學騎馬?”
“是的。”克子像個男孩子似地點著頭,“這個夏天得好好鍛鍊一下三千子。我要按照我的愛好來改變三千子……到時候或許洋子會大吃一驚吧。”
“不,我才不幹吶。”三千子情不自禁地搖著頭,像是在拼命地抗拒克子的引力一樣,“我就是不改變,好了吧。”
“無論你說什麼,我都要改變你。”
“可是,克子你也會騎馬嗎?”
“儘管還沒有騎過,但如果騎的話,就能夠學會吧。因為是人騎在馬的上頭呀。而馬生來就是讓人騎的唄。”
“天啦!”克子那滿懷自信的膽量和勇氣使三千子瞠目結舌。
“真討厭,有什麼可感慨的?八木不是牧場主嗎?既然是八木的好朋友,那三千子也至少該學會騎馬吧。”
“八木的牧場裡沒有馬吶。”
“什麼?盡是牛嗎?那多沒勁兒啊。”
“才不吶。是一些可以擠出又香又甜的乳汁的奶牛吶。”
不管三千子怎麼說,克子都不加理睬。
“沒有馬的牧場,怎麼談得上羅曼蒂克呢?”
“誰說的。牛也不賴呀。”
正當三千子咕咕噥噥地說著時,克子突然冒了一句話出來:
“八木家的那一片牧場,說不定就要賣掉了。”
說罷,她趁勢猛踩踏板,一溜煙似地騎走了。她鬆開了車把上的雙手,像是在翩翩起舞似地和著歌曲的節奏,揮舞著雙手。
留在原地的三千子聽見克子的歌聲在樹林中越來越遠,頃刻間眼淚潛然而下。
“我回去了,再也不和克子玩了。”
儘管她不勝悲傷,但還是在後面騎著那輛22英寸的小自行車緊追而去。
在孩提時代,曾經因受到孩子王的捉弄,而氣惱得淚流滿面,儘管覺得懊悔,但還是忍不住想和那些堅強的男孩子一起玩。此刻的心情正好與此類似。
克子煥發著一種不可思議的魅力。三千子一邊抗拒那種魅力,一邊又受到那種魅力的牽引,甚至不惜去往任何一個地方
總之,為了不輸給克子,首先得練好自行車。因此,三千子今天早晨才和森林中的小鳥一起早早地起床後,跑了出來。
但與牧師邂逅相遇以後,心靈竟驀地平靜了下來,突然覺得那種逞強的舉止是多麼無聊透頂。
“如果那樣做的話,三千子不是像克子所說的那樣會發生變化嗎?那麼,我就不會再是姐姐的三千子了。”
三千子反省著自己的所作所為,一邊朝著能看見火山煙霧的方向徑直駛去。
“為什麼和三千子總是在拌嘴呢?”
“拌嘴?我可沒有拌嘴。不是隻有克子一個人老是在發脾氣嗎?”
悄悄進行的練習終於結出了果實。今天,三千子也能邊騎著自行車,一邊與人輕鬆地談天說地了。即使有卡車迎面駛來,也能不慌不忙地應付自如了。
“三千子和八木也愛這樣拌嘴嗎?”
“不,從來不。因為姐姐很溫柔唄。”
“是嗎?那多沒勁兒啊。我討厭那樣。”克子回過頭來看三千子,“喂,三千子,真正的好朋友是要拌嘴的喲。連嘴都不拌,未免太可憐了。”
“你說什麼?那是因為我不可能和姐姐拌嘴。”
“是嗎?如果你打心眼裡喜歡某個人,不是就會特別想挑她的刺兒嗎?”
“說來也是。”三千子不由得點了點頭。
看見她點頭,或許克子以為自己大功告成,已經捕獲了三千子的心吧,突然用嚴厲的語氣說道:
“三千子,到了新學期,可別故意板起面孔不認人啊!”
“那種事怎麼可能……”
“不過很難說吶。一看見八木的臉,整個夏天和我一起玩過的事情,或許就會從你的記憶裡煙消雲散吧……”
“你說什麼呀?”
“三千子,我要你好好記住。我可不單單是三千子的自行車老師,我們已經成了朋友喲。”
“我想和每個人都友好相處。要是克子和八木也能成為朋友就好了。”三千子天真地說道。
克子驚訝地看著三千子的側臉說道:
“要是事情以我那種童話般的方式得以解決的話,固然好,只是……”
“可我們是在同一個學校裡呀,難道不能把大家都看作姐妹嗎?”
“但也是因人而異喲。我和洋子怎麼也……我倒不是故意和你吵架。但怎麼說才好呢?她難道不是我的競爭對手嗎?”
是誰讓她們倆成了競爭對手?三千子,難道你不知道,就是你嗎?——克子那欲言又止、面帶不滿的表情……
三千子又陷入了不安之中,呆在這個人身邊,或許就會像中了魔法一般,再也找不到返回姐姐那兒的道路吧。
三千子和克子倆都想說什麼卻又沒能說出口來。
兩人各懷心事,騎著自行車向前飛奔。這時,從對面的灌木叢中傳來了歡呼聲和拍手聲。
“哎呀,今天是20號吶。游泳池里正在舉行遊泳比賽。去瞧瞧吧。”
“好的。”
三千子也舒了口氣。
“這裡就像是彙集了輕井澤所有的自行車似的。”
的確,只見道路兩側的樹蔭下井然有序地排列著兩三百輛自行車。
“倒好,盡是些髒兮兮的自行車。”
“要知道,這些全都是租來的自行車吶。”
在秋天的花兒盛開著的草原上,既擺放著自行車,也停放著大使館的轎車。
三千子尾隨著克子進入了觀眾席。兩側的樹蔭和草坪構成了天然的凳子。
50米仰泳、100米自由泳,這些與普通的游泳比賽別無兩樣,但其中還摻雜著穿救生衣游泳和水中搶西瓜等專案,不愧為是避暑勝地的娛樂節目。
“下面是爭吃麵包皮——請出場者趕快集合!”一個大學生模樣的日本青年擔當著比賽的負責人,他用麥克風敦促大家趕快集合。然後是一個洋人老大爺用英語說道:
“Nextbreadeatingrace.Men,women,boysandgirls.”
“潛水比賽。男子、女子、少年、少女。”
“Underwaterrace.Men,women,boysandgirls.
雖說稱之為游泳比賽,但卻更像是一種愉快的國際性社交活動……
在進行少女50米蛙泳比賽時,三千子看見了一位個子特別大的美國少女。她吃驚地問道:
“哎,那也算少女?她多大年紀呀?個頭比我整整高出一倍口內。”
誰知那大個子少女卻不堪一擊,敗給了小巧玲瓏的日本少女。
“洋人真脆弱,一點也沒有拚勁兒。”三千子高興地拍著手說道。
克子笑著說道:
“說來也是。不過,這僅僅是遊戲罷了。日本人幹什麼事兒都過於一本正經,一點也不可愛,不懂得該怎麼去盡興地玩耍。”
“但這是比賽。難道贏了不好嗎?”
“好是好,不過,瞧你那副高興的樣子,想必是因為洋人比日本人了不起,而現在日本人卻戰勝了那些了不起的洋人,你才那麼興奮的吧。這一點讓我覺得很討厭。”
三千子滿臉通紅,的確是被截到了痛處。
不知為何,至今在三千子的家裡也還殘留著崇拜洋人的風氣。
看見克子和那些金髮少女們在跳臺上嘰嘰喳喳地聊個不停,三千子羨慕不已,覺得克子真是偉大。
“要是我也能像克子那樣用英語對話就好了。”
“哪裡的話,這算不了什麼的。只不過和她們說了一些無聊的話來彼此逗樂罷了。”克子笑了。突然間她兩眼閃爍著光芒,說道,“三千子,你覺得怎麼樣?來輕井澤以後。”
“什麼怎麼樣?”
“將外國女孩與日本女孩進行比較以後……日本女孩是多麼漂亮、健康。勇敢啊!三千子不那麼認為嗎?”
三千子被強烈地打動了,使勁地點了點頭。
“嗯,我也那麼想吶。”
“該是吧。所以呀,我們應該成為世界的明燈。日本的少女們完全可以更加自尊自信。”
三千子快活地揚起了頭。
……克子也的確有她優秀的地方。
游泳池裡,100米自由泳的比賽已經結束了。獲勝的日本少女正在安慰著輸掉了的西洋少女,挽著她的手,把她拽到了混凝土的岸邊。
在場外觀戰的人全都一齊鼓起了掌來。
從游泳池回到別墅裡,看見洋子的回信正等著她。
三千子小姐:
如今這邊真是酷暑難當。好一陣子都沒有下雨了,
所以,就連青草也變成了燒焦後的那種顏色,的確是一
個嚴酷的夏天。
不過。我精神著吶,甚至比往年更結實更健康。關
於家裡發生的事情,我絲毫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幸。請三
千子也不要掛記在心。
我希望你儘可能愉快地渡過與克子在一起的每一
天,留下美好的回憶。聽說那邊夜裡氣溫很低,千萬別
著了原。我想早日見到你那被高原的紫外線晒得黝黑的
健康臉龐。
為了保衛自己小小的家園,我一定要百折不撓地戰
鬥下去。
另外,前些天你寄來的高原玉米真是好吃。每天早
晨,我都把淺間山的葡萄醬夾在麵包皮裡吃。據說那裡的
葡萄是深紫色的,小粒小粒的,可愛無比。
洋子
儘管洋子採用了明朗快活的筆調,像是什麼也不曾發生似的,但字裡行間卻分明滲透著她與巨大困難拼命搏鬥的堅強和對三千子深厚的友誼。
想辦法央求伯母,讓自己去見一次姐姐吧!
想到這兒,三千子的心再也無法平靜了。
今天已是8月20號,避暑地的鼎盛時期即將結束,剩下的便只有輝映在落葉松上的夕陽和它的淒涼了……
為了像克子那樣在西洋人面前也毫不怯場,結識異國的少女朋友,從去游泳池後的第二天起,三千子就拜克子為師,拼命地練習英語會話了。
按照克子老師的說法,擅長語言的人不一定就能流暢的會話。會話自有會話獨特的規律,首先必須得習慣於那種規律。
其次是不要向洋人認輸。不要過分在意發音的優劣,要不怕出醜。
即使對方說的話不能全部弄懂,但也可以懂多少就回答多少。縱然是隻言片語,也要儘可能地進行會話。
要多和外國小孩說話。小孩的吐詞清晰,便於自己聽和自己說。
“總之,熟能生巧。有時候,那些英國文學的學者在會話上還敵不過那些洋人館裡的保姆吶。嬰兒一個字都不認識,不是也能輕而易舉地說話嗎?就是那種感覺。語法固然重要,但會話嘛,得像小孩子說話那樣隨意才行。”
克子的家是海港上的一個貿易商,或許是因為生意的緣故吧,與洋人之間的交往特別頻繁,從孩提時代起就能流利地用英語對話。當然在這一點上,也應歸功於克子那種潑辣好勝的性格。
三千子與克子正好相反,儘管記憶力很好,但卻生性靦腆,即使是自己知道的英語句子也很難上口,令克子老師大有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午覺醒來後,穿上一件棉織品的連衣裙,像只蝴蝶似的騎著自行車奔向北幸之谷,倒是蠻不錯的,可一旦看到克子躺在灌木叢中的慄樹枝上的吊床裡,悠哉遊哉地晃盪著,裝腔作勢地說,“我們開始對話吧”,三千子便頓時感到銳氣大挫。
而這正是她們倆合演的一出快樂戲劇……
“呀,你看起來氣色不錯,真是太好了。”首先,得謝謝你的書。”
什麼書呀?——三千子一時慌了神,回答道:
“不用謝,也祝你健康!”
克子馬上皺緊了眉頭,回覆到日語說道:
“不對不對,那樣的話,會話就戛然而止了。對於你好之類的寒暄語,你只需說一句謝謝便可以了,然後就該給我談起書的事情了。會話嘛,就是要忽而把接力棒交給別人,忽而又再接過來……”
被克子這麼一教訓,三千子更是壓低了聲音,用英語說道:
“那本書有趣嗎?”
“是的。對於那故事中的少女所遭遇的命運,我想了又想,以致於夜不成寐……彷彿她腳下的海浪也在不停地搖盪著我一樣。”
“不行,你說得太難了。”
“那就回到幼兒園去吧。”克子用手撕扯著榆樹的樹葉,笑著說道,“你多大了?”
“13歲零4個月。”
“你的老家在哪兒?”
“美國的洛杉礬。”
“哎呀,很遠吶。你喜歡日本嗎?”
“很喜歡,因為有你這樣的朋友。”
克子興奮地搖晃著吊床說道:
“三千子越來越會拍馬屁了。不過,不能光是在會話的時候,而要一直都這樣才好。”
正在這時,女僕送來了冰涼的麥茶和餅乾。一隻老松鴉帶領著五六隻小松鴉從頭上的綠色樹枝上飛了過去。這是一個寂靜的下午,周圍只能聽見樹葉與樹葉相互摩擦的聲音。
“再練習一下吧!”
“好的。”
“不會下暴雨,也不會起霧吧。”
“下雨才好吶。道路兩側的綠色都已經灰撲撲、髒兮兮的了。不過,每下過一場雨,就越是接近秋天了。”
“我喜歡下雨的日子。”三千子對自己這樣的回答也吃了一驚。
第一次和洋子在一起,不就是在那個下起了驟雨的午後嗎?打那以後,自己比過去更偏愛下雨的日子了……
一想到這兒,三千子的心中陡地湧起了一陣悲哀,聲音也一下子哽塞了。
不知情的克子瞅了瞅手錶,說道:
“哎呀,已經晚了。從1點半開始,要舉行輕井澤兒童學校的音樂會吶。去看看吧。是外國小孩的彙報演出會,還可以練習一下會話”
兩個人又並肩騎著自行車出發了……
網球場旁邊的聯合教堂裡,坐滿了各個國家的小孩,其中還有黑人小孩,讓人不得不懷疑:輕井澤怎麼會有這麼多外國小孩呢?
獨唱。合唱、鋼琴演奏……演出者大都是和三千子一般大的少女。
“瞧,洋人的小孩也怯場吶。聲音那麼小,我們這兒都聽不見。”三千子嘀咕道。她喜歡上了那個站在祭壇中央,一本正經地唱著歌的少女。
接下來是民俗舞蹈。長棒的棒尖上飄舞著鮮紅的布帶,想必是象徵著火炬吧。在那一群人中間,還夾雜著雜三四個日本少女在一起翩翩起舞。
最後,少男少女們整齊地排列在祭壇上,開始演唱《螢火蟲之光》。
兒童夏令營的活動到今天就結束了。那分別的歌聲經久不息地迴盪著……
當然,歌詞是用英語演唱的。三千子也不由自主地小聲哼了起來。不知不覺之間,她已熱淚盈眶,潸然而下。
快樂夏天的分別之歌——對於三千子而言,也是與克子的分別之歌吧,也說不定是與洋子的分別之歌吧。
正因為是眾多遙遠國度的少男少女們聚集一堂的合唱,所以,那歌聲更是顯得哀婉動人。
從窗戶外已刮來了秋日的瑟瑟涼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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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的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