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尚明散文行走在故鄉的土地上
故鄉啊,故鄉,你是我的根,你是我的魂,你是我的生命呀,我永遠是你牽掛的兒郎。故鄉,我何時回到你的身旁?!下面是小編給大家帶來的,供大家欣賞。
***一***
春天的花香剛剛散盡,轉眼迎來了夏至。這時侯,大地一片蔥蘢,老實了一冬的河流,再也按捺不住火爆的性子,像脫韁的小馬駒,在廣袤的大地上,肆意地撒起了歡兒。
這時,弟弟的來電說,侄兒這幾天就要訂婚,問我能否回去。想來,自爹孃故去的六七年間,我回去的次數屈指可數。如今,家中唯一的侄兒訂婚,我這個作大爺的沒有不回的道理。再說,人過中年,總愛懷舊,對故鄉的思念之情,也就愈發地強烈。我是該回去看!
頭天,給車充了氣加滿油,把燒給爹孃的紙錢,給親戚、姐弟的禮物裝上車。次日,天剛一放亮,我便驅車踏上歸途。記得,前些年每次回家,我總把車上的音響開得山響,心歡神悅的我,有時竟隨著音樂哼起小曲。那時,總感覺車速太慢,路途太長,真恨不得身上長出翅膀,撲閃就落到自家的院裡。而此刻,同樣行駛在那條回家的路上,心裡卻充滿五味雜陳。
大約過了四個小時,我駛離了那座飛架東西的平陰黃河大橋。從橋頭西往南一拐,便是曲曲彎彎的黃河大堤。我知道,再行二十來裡,就是生我養我的那個小山村了。行駛在走了無數遍的大堤上,我不由地放鬆了油門。我把車窗放到最低,大堤兩邊的風景頓時一覽無餘。這時,恰逢枯水期的黃河,已不見了那洶湧澎湃、勢不可擋的模樣,那裸露在陽光下的大片潔白河床,就像卸下婚紗的新娘,正羞怯地躲避款款而來的新郎。那一彎緩緩流淌的清流,莫不是新娘流出的幸福眼淚?
大堤西邊,新淤積的坡壩上,遍佈著掛滿青果的核桃樹和頂上打了莢的油牡丹。遠處,望不到盡頭的麥田裡已泛起微黃。眼前的這一切,對我是那樣的熟悉,又顯得那樣陌生。驀地,前方不遠處的水泥杆上,一塊標有“丁口堤段”的提示牌,使我下意識地停了下來。由此,連線大堤的是一條被白楊林遮掩的狹窄的沙土路,密匝匝的樹冠擋住了我的視線,我看不到遠方,辨不清方向,但我的心告訴說,白楊林那邊就是故鄉,那裡埋葬著我的爹孃,那裡是我從軍離家的地方!
***二***
“哥,你歇會再去吧。”“我不累,先去墳上給爹孃燒紙吧。”
“那咱開車去?”“我想路上走走,我想看看四周風景。”弟弟拗不過我,我顧不上旅途勞頓,於是,提起紙錢,兄弟倆向著爹孃的墳頭走去。
臨街的石牆上爬滿青藤,路上依舊是粹石嶙峋。村子裡靜極了,一幢幢院落破敗荒蕪,一間間老屋不見人煙。走了許久,總算遇到了幾個熟悉的鄉親。故人相見,自是親熱。我一邊寒暄,一邊將準備好的“中華”煙遞給他們。儘管我從不抽菸,只要迴歸故里,我總是提前備下幾盒煙。走在大街上,逢人遞上一支,已是我多年的習慣。
路上滿是厚厚的浮沙,走在上面,悄不留神鞋殼婁裡就灌個結結實實,原本烏黑鋥亮的皮鞋也變成了花瓜臉。有車輛呼嘯駛過,揚起的沙塵很快把兄弟倆包圍。行走在這沙塵瀰漫的沙路上,我竟有一種浮萍靠岸之感。是的,這是故鄉的路,漫漫流年裡,日出而作的鄉親們從這裡走向田野,日落時他們又從這裡回到家中。從這條路上,一代又一代的故鄉人走向外面的世界,走向了人生更廣闊的天地。我敢說,無論走到哪裡,無論你在何方,無論你做什麼,唯有走在故鄉的路上,心裡才感到特別的踏實,腳板兒也才更有力氣!
涉過一片齊腰深的麥子地,便到了爹孃的墳頭。孤零零土丘上長滿荒草,遍開著許多不知名兒的野花。我撲嗵跪了下去,口中連連唸叨:“爹孃,兒子來看您了,給您送錢來了。爹孃,您在那邊過得可好?兒子想您,您想兒子了嗎?爹,您辛苦傻幹了一輩子,在那邊您要好好歇息,不能再拚了,沒錢花我們會給你送來。娘,您脾氣不好,可要好好改改,別再對爹發火。爹孃呀,我們姊妹過得都好,您就放心吧!”點燃的紙錢兒升起縷縷青煙,灰燼呼呼地散亂在兄弟倆身上。淚眼朦朧裡,我依稀看到,爹孃正正襟危坐地不住地朝我點頭,那溝壑縱橫的臉頰掛滿淚珠……
再磕幾個頭,再添幾捧土,拭去眼角的淚水,我一步三回首地告別了爹孃的墳頭。操勞一生的爹孃,身後又魂歸故土,無論季節怎樣變換,身邊總守著一茬接一茬的麥菽五穀,他們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忍饑受餓了。想到這裡,我心裡又多了些許安慰。
行走在田埂上,我不時薅幾個麥穗在手,慢慢揉搓,輕輕一吹,手心中便是一撮黃澄澄、圓都都的麥粒。麥粒***,貪婪地咀嚼著、細細的品味著,一股麥香立時直蝕肌骨。這正是我終生難忘、反覆回味的故鄉味道!
***三***
記憶中的故鄉真的是美極了!
村子所在的那座山,因形似一隻展翅翱翔的金鳳凰,故人們便將其稱之為“鳳凰山”。記得那時,站在山頂就能看到奔騰不息的黃河,就能聽到響徹雲天的濤聲,就能看到萬頃沃野裡翻卷的碧浪,當然,更能看到山腳下漫天飛雪、香飄四溢的古梨園。
故鄉的山呀,是我童年的樂園;故鄉的山呀,給了我無窮的力量。銘記著山的囑託,在外遠行的日子裡,人生之路才沒有迷失方向,也走得更加堅實。
回到了故鄉,自然,我要沿著記憶的印跡走向山巔。剛到半山腰,一股濃郁的芳香撲入鼻孔,大片大片的黃荊條、野山棗呈現在眼前。黃荊條上一串串藍色的小花開得正豔,野山棗淡綠的花蕊則吐露芬芳。忽然,我被不遠處出現的那奇妙、別緻的一幕驚住了:只見那塊高高屹立的鷹狀崖石上,在“鷹”的頭部,正落著一隻昂首挺立的白藍鴿。鴿代表著和平與正義,鷹則是戰爭與邪惡的象徵。而今天鴿把“鷹”踩在了腳下,這不昭示了人類一個亙古不變的真理嗎?我不容遲疑,屏住呼吸,趕緊掏出手機留下了這難得的瞬間。
是的,記憶中那滿目蒼翠、山花爛漫、蜂蝶狂舞的山不見了,眼前出現了一個偌大的石坑,石坑的縫隙間生長著幾株有氣無力的蒿草。石坑堵住了我前行的路,我只好晢身走下山去。
我想起了上中學時天天走過的古梨園,古梨園約有四五個足球場大,我之所以稱它為古梨園,是因為在當年,園中的梨樹每棵都有十幾丈高、牛肚子粗了。至於古梨園始於何時,由何人栽種,村裡沒有人說得清。據上了年紀的老人講,這些梨樹至少也有二百多年樹齡了。
多少年過去了,現在想起古梨園,心裡還是異常愉悅。春天來了,潔白的梨花遮天蔽日,如空中飛雪。青山、小河、田野,還有村裡升騰的裊裊炊煙。我們這些十幾歲的中學生,每天往返在梨園上學的小道上,真的如畫中走來一般。到了秋天,梨子成熟了,村裡每家每戶都能分上一提籃。那大個的是雪梨,小個的是面梨。雪梨咬一口脆生生滿嘴含汁,面梨吃在嘴裡則是綿軟生津。在那個清貧的年代,這些梨子給我苦澀的童年帶來了說不盡的甜蜜。說實在的,迄今,我的確吃過數不清的瓜果梨棗,也品嚐過不少洋水果名水果,但沒有什麼水果能比得上故鄉梨子的香甜。
不覺間,我走進了古梨園。園地還在,那條我走了無數遍的小路還在,只不過梨樹不見了蹤影,只不過園地裡生長著的是高高的毛白楊。呆站在園地的一隅,我有一種說不出的心痛。我把古梨園視作我甜蜜的精神家園,老梨樹亦深深紮根在我的生命裡。身處遙遠的異土他鄉,似水流年裡,我時常想起它。它是故鄉的代號,它是故鄉的經幡,可是今天,古梨園裡生長的卻是瘋長的毛白楊!
也許心所不甘,也許心存僥倖,我竟鬼使神差地在白楊林裡找尋起來。我終於沒有失望,我與老梨樹是有緣的。在園地北邊,我果真遇到了一棵老梨樹。這棵老梨樹不如我記憶中的老梨樹那樣粗大,它的基部已蟲蛀腐朽,高高的樹冠一側是刺向天空的枯枝,一側是迎風招展的茂密枝葉。在我眼裡,古梨園中這棵僅存的老梨樹,是一位飽經滄桑、風燭殘年老人,還是意氣風發、血氣方剛的青春少年?我說不清。不再被任何事情輕易感動的我,這會兒竟一下子衝老梨樹撲了過去。我緊緊抱住它蟲蛀皸裂的軀幹,就像抱住我逝去的童年,就像抱住我故去的爹孃,我淚流滿面了!
我看到了山腳下那一座座依舊張著黑洞洞大口,卻廢棄了的石灰窯,我知道,是它們吞噬了故鄉美麗的鳳凰山,是它們散發的滾滾濃煙汙染了我的故園,可這時我對它們沒有一點怨恨。不管怎樣,它們屬於故鄉曾經的歲月,它們已為國家建設做出了應有的貢獻。今天,它們已退出了歷史的舞臺,故鄉也正以嶄新的姿態展現在世人面前,勤勞、智慧的故鄉人,也正創造著自己充滿希望和光明的未來。
***四***
我剛一降生,爹便將肉猴一般的我塞進了裝滿黃河沙的“土褲”裡。睡在鬆軟、細膩、舒適的“土褲”裡,在黃河水的滋養下,我走過了童年,走過了少年,成長為青年。其實,祖祖輩輩生活在黃河岸邊的故鄉人,都是如我一樣慢慢長大成人。
我身上流著黃河水一樣的血液,我有著黃河沙一樣的肌膚,我的生命裡注入了浩浩黃河的魂魄。無論過去多少年,無論路途多遙遠,故鄉的黃河水呀,永遠流在我心上,永遠流在我的孩子身上。也正因此,自從走上文學創作這條路,黃河便成了我寫不完的主題。我參軍不久,發表在濟南軍區《前衛報》,並榮獲“慶祝建國35週年‘我們連隊好’”徵文大獎的處女作,便是《黃河一樣的性格》。之後,我又創作並發表了《澎湃在心中的大黃河》、《記住,那條河》、《黃河楊柳青》等許多關於黃河的作品。別離故鄉的幾十載,只要回到故鄉,我總要到黃河邊走一走看一看,這次更不例外。
清晨,小山村寂靜如斯,人們還在沉睡,我便向著黃河走去。朝霧氤氳的田野上,草尖上的露珠很快把我的鞋子、褲管打溼,傳遍全身的絲絲涼意令我神清氣爽。空中傳來的一聲接一聲的布穀聲,顯得幽深而蒼涼,而那些早起的鳥兒,則在密匝匝的樹葉間齊奏起迎晨曲,嘰嘰喳喳,沒完沒了。久居城市的廳堂樓舍,行走在故鄉的土地上,真有一種恍如隔世、誤入桃源的感覺!
跨過黃河大堤,幾步就到了黃河邊。眼前的黃河異常安靜,好似還沒有從沉睡中醒來。我尋不見兒時黃河浪裡的白帆點點,聽不見黃河岸邊船工拉縴唱起的號聲陣陣,也看不到往昔黃河那氣勢如虹、濁浪排空的身影,我不免有些黯然傷神了。
躑躅在黃河邊,凝視著那一泓清流,遠眺著河對岸那綿延不盡的山巒,我撿拾著那些曾經的記憶。爹是船工,我曾無數次目送著爹的大帆船,在洪流中劈浪遠去;每到夏天,我們一幫光腚猴兒跳到河裡打起水仗,在清涼的黃河水裡我們送走了炎炎盛夏;在黃河岸邊的責任田裡,爹帶著我和姐姐們一起春種秋播;爹去世前幾天,我在黃河岸邊的楊柳樹下,為他拍下了生前最後一張照片。如今,粗大的楊柳樹依舊枝繁葉茂、樹影婆娑,而爹已經化為一抔黃土……
我沿著河邊行走,不經意間,水流處的一張粘網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好奇地蹲下身,輕輕地把粘網拉起,網中幾隻魚兒正在拚命地掙扎。這讓我動了惻隱之心,趕緊把魚兒從網上摘出丟入河中。然後,又將粘網拋到一邊。看著魚兒悠悠地遊走,我對下網人的歉意也煙消雲散,反正,我心裡是快樂的。
故鄉枯水期的黃河,風平浪靜,沒有了驚濤駭浪。在初臨黃河的人看來,的確遜色不少。我想說,可不能被眼前的假象迷住眼睛。黃河就是黃河,它的枯水期畢竟是短暫的,它在地球上已存活了115萬年、流經華夏九個省***自治區***,不管潮起潮落,它總是以磅礴的氣勢奔向大海。其實,人也應該像黃河一樣,只要痴心不改,胸懷志向,人生路上管它峰迴路轉,終會到達理想的彼岸,實現人生的目標。
得知我回到故鄉,戰友楊曉鋒特意備下酒宴迎接我,我剛入伍時的老班長趙成香聞訊專程從外地趕來。我還見到了沈剛、孫興樂、王魯林、麻榮軍、馬慶領、劉相福、李勇等,這些分別三十多年的老鄉戰友,如我一樣都是鬢染霜華、年愈五旬的長者了。歲月無痕,戰友情深。百感交集,無以言表。我們緊緊擁抱在一起,任淚水肆意地流淌。
不沾菸酒的我,這次竟與戰友們開懷暢飲起來。我喝的酩酊大醉,但我頭腦依然清醒,我好想唱支歌:又是九月九,重陽夜難聚首,思鄉的人兒飄流在外頭。愁更愁情更憂,回家的打算始終在心頭。親人和朋友,舉起杯倒滿酒,飲盡這鄉愁,醉倒在家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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