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選馮驥才優美散文三篇
馮驥才的散文像一首閒適的詩,平緩而舒暢,像溪流涓涓流入讀者的心田。下面是小編給大家精選的馮驥才優美散文三篇,供大家欣賞。
精選馮驥才優美散文一:捅馬蜂窩
爺爺的後院雖小,它除去堆放雜物,很少人去,裡邊的花木從不修剪,快長瘋了!枝葉糾纏,陰影深濃,卻是鳥兒、蝶兒、蟲兒們生存和嬉戲的一片樂土,也是我兒時的樂園。我喜歡從那爬滿青苔的溼漉漉的大樹幹上,取下一隻又輕又薄的蟬衣,從土裡挖出筷子粗肥大的蚯蚓,把團團飛舞的小蜢蟲趕到蜘蛛網上去。那沉甸甸壓彎枝條的海棠果,個個都比市場買來的大。這裡,最壯觀的要數爺爺窗簷下的馬蜂窩了,好像倒垂的一隻大蓮蓬,無數金黃色的馬蜂爬進爬出,飛來飛去,不知忙些什麼,大概總有百十隻之多,以致爺爺不敢開窗子,怕它們中間哪個冒失鬼一頭闖進屋來。
"真該死,屋子連透透氣兒也不能,哪天請人來把這馬蜂窩捅下來!"奶奶總為這個馬蜂窩生氣。
"不行,要蜇死人的!"爺爺說。
"怎麼不行?頭上蒙塊布,拿竹竿一捅就下來。"奶奶反駁道。
"捅不得,捅不得。"爺爺連連搖手。
我站在一旁,心裡卻湧出一種捅馬蜂窩的強烈慾望。那多有趣!當我給這個淘氣的慾望鼓動得難以抑制時,就找來妹妹,乘著爺爺午睡的當兒,悄悄溜到從走廊通往後院的小門口。我脫下褂子矇住頭頂,用扣上衣釦兒的前襟遮蓋下半張臉,只需一雙眼。又把兩根竹竿接綁起來,作為搗毀馬蜂窩的武器。我和妹妹約定好,她躲在門裡,把住關口,待我捅下馬蜂窩,趕緊開門放我進來,然後把門關住。
妹妹躲在門縫後邊,眼瞧我這非凡而冒險的行動。我開始有些遲疑,最後還是好奇戰勝了膽怯。當我的竿頭觸到蜂窩的一剎那,好像聽到爺爺在屋內呼叫,但我已經顧不得別的,一些受驚的馬蜂轟地飛起來,我趕緊用竿頭頂住蜂窩使勁地搖撼兩下,只聽"通",一個沉甸甸的東西掉下來,跟著一團黃色的飛蟲騰空而起,我扔掉竿子往小門那邊跑,誰料到妹妹害怕,把門在裡邊插上,她跑了,將我關在門外。我一回頭,只見一隻馬蜂徑直而凶猛地朝我撲來,好像一架燃料耗盡、決心相撞的戰鬥機。這復仇者不顧一死而拼死的氣勢使我驚呆了。我抬手想擋住臉,只覺眉心像被針扎似的劇烈地一疼,挨蜇了!我捂著臉大叫,不知道誰開門把我拖到屋裡。
當夜,我發了高燒。眉心處腫起一個棗大的疙瘩,自己都能用眼瞧見。家裡人輪番用醋、酒、黃醬、萬金油和涼手巾把兒,也沒能使我那腫瘡迅速消下來。轉天請來醫生,打針吃藥,七八天後才漸漸復愈。這一下好不輕呢!我生病也沒有過這麼長時間,以致消腫後的幾天裡不敢到那通向後院的小走廊上去,生怕那些馬蜂還守在小門口等著我。
過了些天,驚恐稍定,我去爺爺的屋子,他不在,隔窗看見他站在當院裡,擺手招呼我去,我大著膽子去了,爺爺手指窗根處叫我看,原來是我捅掉的那個馬蜂窩,卻一隻馬蜂也不見了,好像一隻丟棄的乾枯的大蓮蓬頭。爺爺又指了指我的腳下,一隻馬蜂!我驚嚇得差點叫起來,慌忙跳開。
"怕什麼,它早死了!"爺爺說。
仔細瞧,噢,原來是死的。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幾隻黑螞蟻在它身上爬來爬去。
爺爺說:
"這就是蜇你那隻馬蜂。馬蜂就是這樣,你不惹它,它不蜇你。它要是蜇了你,自己也就死了。"
"那它幹嗎還要蜇我呢,它不就完了嗎?"
"你毀了它的家,它當然不肯饒你,它要拼命的!"爺爺說。
我聽了心裡暗暗吃驚。一隻小蟲竟有這樣的激情和勇氣。低頭再瞧瞧那隻馬蜂,微風吹著它,輕輕顫動,好似活了一般。我不禁想起那天它朝我猛撲過來時那副視死如歸的架勢,與毀壞它們生活的人拼出一死,真像一個英雄……我面對這壯烈犧牲的小飛蟲的屍體,似乎有種罪孽感沉重地壓在我的心上。
那一窩馬蜂呢,無家可歸的一群呢,它們還會不會回來重建家園?我甚至想用膠水把那隻空空的蜂窩粘上去。
這一年,我經常站在爺爺的後院裡,始終沒有等來一隻馬蜂。
轉年開春,有兩隻馬蜂飛到爺爺的窗簷下,落到被晒暖的木窗框上,然後還在過去的舊巢的殘跡上爬了一陣子,跟著飛去而不再來。空空又是一年。
第三年,風和日麗之時,爺爺忽叫我抬頭看,隔著窗玻璃看見窗簷下幾隻赤黃色的馬蜂忙來忙去。在這中間,我忽然看到,一個小巧的、銀灰色的、第一間蜂窩已經築成了。
於是,我和爺爺面對面開顏而笑,笑得十分舒心。我不由得暗暗告訴自己,再不做一件傷害旁人的事。
精選馮驥才優美散文二:貓婆
那個暑假,天剛擦黑,晚飯吃了一半,我的心就飛出去了。因為我又聽到歪兒那尖細的召喚聲:"來玩踢罐電報呀——"
"踢罐電報"是那時男孩子們最喜歡的遊戲。它不單需要快速、機敏,還帶著挺刺激的冒險滋味。它的玩法又簡單易學,誰都可以參加。先是在街中央用白粉粗粗畫一個圈兒,將一個空洋鐵罐兒擺在圈裡,然後大家聚攏一起"手心手背"分批淘汰,最後剩下一個人坐莊。坐莊可不易,他必須極快地把夥伴們踢得遠遠的罐兒拾回來,放到原處,再去捉住一個乘機躲藏的孩子頂替他,才能下莊;可是就在他四處去捉住那些藏身的孩子時,冷不防從什麼地方會躥出一人,"啪"地將罐兒叮裡噹啷踢得老遠,倒黴,又得重新開始……一邊要捉人,一邊還得防備罐兒再次被踢跑,這真是個苦差事,然而最苦的還要算是歪兒!
歪兒站在街中央,尋著空鐵罐左盼右盼,活像一個蒸熟了的小紅薯。他細小,軟綿綿,歪歪扭扭;眼睛總像睜不開,薄薄的嘴脣有點斜,更奇怪的是他的耳朵,明顯的一大一小,像是父子倆。他母親是蘇州人,四十歲才生下這個有點畸形的兒子,取名叫"彎兒"。我們天天都能聽到她用蘇州腔呼喚兒子的聲音,卻把"彎兒"錯聽成"歪兒"。也許這"歪兒"更像他的模樣。由於他身子歪,跑起來就打斜,玩踢罐電報便十分吃虧。可是他太熱愛這種遊戲了,他寧願坐莊,寧願徒自奔跑,寧願一直累得跌跌撞撞……大家玩的罐兒還是他家的呢!
只有他家才有這裝蘆筍的長長的鐵罐,立在地上很得踢,如果要沒有這寶貝罐兒,說不定大家嫌他累贅,不帶他玩了呢!
我家剛搬到這條街上來,我就加入了踢罐電報的行列,很快成了佼佼者。這遊戲簡直是就為我發明的——我的個子比同齡的孩子高一頭,腿也幾乎長一截,跑起來真像騎摩托送電報的郵差那樣風馳電掣,誰也甭想逃脫我的追逐。尤其我踢罐兒那一腳,啪的一聲過後,只能在遠處蒙的暮色裡去聽它叮裡噹啷的聲音了,要找到它可費點勁呢!這時,最讓大家興奮的是瞅著歪兒去追罐兒那樣子,他一忽兒斜向左,一忽兒斜向右,像個脫了軌而瞎撞的破車,逗得大家捂著肚子笑。當歪兒正要發現一個藏身的孩子時,我又會閃電般冒出來,一腳把罐兒踢到視線之外,可笑的場面便再次出現……就這樣,我成了當然的英雄,得意非凡;歪兒怕我,見到我總是一臉懊喪。天天黃昏,這條小街上充滿著我的迅猛威風和歪兒的疲於奔命。終於有一天,歪兒一屁股坐在白粉圈裡,怏怏無奈地痛哭不止……他媽媽跑出來,操著純粹的蘇州腔朝他叫著罵著,扯他胳膊回家。這憤怒的聲音裡似乎含著對我們的譴責。我們都感覺自己做了什麼不好的事,默默站了一會兒才散。
歪兒不來玩踢罐電報了。他不來,罐兒自然也變了,我從家裡拿來一種裝草莓醬的小鐵罐,短粗,又輕,不但踢不遠,有時還踢不上,遊戲的快樂便減色許多。那麼失去快樂的歪兒呢?我望著他家二樓那扇黑黑的玻璃窗,心想他正在窗後邊眼巴巴瞧著我們玩吧!這時忽見窗子一點點開啟,跟著一個東西扔下來。這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那麼熟悉、那麼悅耳、那麼刺激,原來正是歪兒那長長的罐兒。我的心頭第一次感到被一種內疚深深的刺痛了。我迫不及待地朝他招手,叫他來玩。
歪兒回到了我們中間。
一切都奇妙又美好地發生了變化。大家並沒有商定什麼,卻不約而同、齊心合力地等待著這位小夥伴了。大家盡力不叫他坐莊;有時他"手心手背"輸了,也很快有人情願被他捉住,好頂替他。大家相互配合,心領神會,做假成真。一次,我看見歪兒躲在一棵大槐樹後邊正要被發現,便飛身上去,一腳把罐兒踢得好遠好遠,解救了歪兒,又過去拉著他,急忙藏進一家院內的雜物堆裡。我倆蜷縮在一張破桌案下邊,緊緊擠在一起,屏住呼吸,卻互相能感到對方的胸脯急促起伏,這緊張充滿異常的快樂啊!我忽然見他那雙眯縫的小眼睛竟然睜得很大,目光興奮、親熱、滿足,並像晨星一樣光亮!原來他有這樣一雙又美又動人的眼睛。是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一雙眼睛,就看我們能不能把它點亮。
非主流優美寫景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