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容最值得讀的散文作品

General 更新 2024年12月19日

  席慕蓉因詩作而成名,但是,筆者認為讓她穩坐文學殿堂的則是其散文創作。下面是小編給大家帶來的,供大家欣賞。

  篇一:成長的痕跡

  也許事情總是不一定能如人意的。可是,我總是在想,只要給我一段美好的回憶也就夠了。哪怕只有一天,一個晚上,也就應該知足了。

  很多願望,我想要的,上蒼都給了我,很快或者很慢地,我都一一地接到了。而我對青春的美的渴望,雖然好象一直沒有得到,可是走著走著,回過頭一看,好象又都已經過去了。有幾次,當時並沒能馬上感覺到,可是,也很有幾次,我心裡猛然醒悟:原來,這就是青春!

  那一個夏天,我快十八歲了,和大學的同學們橫橫貫公路去寫生,住在天祥。夏日的山綠得逼人,有一個下午,我和三個男同學一時興起,不去和別的同學寫生,卻什麼也不帶,往一座被我們端詳了很多天的高山上爬去。那是一座非常清秀的山,被眾山環繞,隱隱然有一種王者的氣質。

  而當我們經過一個多小時累人的攀爬,終於到了一處長滿了芳草的斜坡時,天已經慢慢暗下來了。面對著眼前起伏的峰巒,身後一片挺秀斜斜地延展上去的草原,風從下面的山谷裡吹上來,我們驚訝地發現,在這高山上,在這長滿了荒草的高山上,竟然四處盛開著潔白的百合花。

  而在那一刻,我心裡開始感到一種緩慢的痛苦,好象有聲音在我耳旁,很冷酷地告訴我:你只能有這一剎那而已。在這以前,你沒料到你會有,在這之後,你會忘掉你曾有。百合花才是完完全全屬於這裡的,而你只不過是一個過客,必得走,必得離開。不能象百合一樣,永遠在這座山巒上生長、盛開。

  黃昏時的山巒有一種溫柔而又悽愴的美麗,而我心何所歸屬?三個男孩子躺在我身後的草坡上,大聲地唱著一些流行的歌曲,荒腔走板地,一面唱一面笑。青春原該是這樣快樂無憂的,而我,我為什麼不能和他們一樣呢?為什麼卻怔怔地站在這裡,對這些在我眼前盛開著的山百合懷著那樣一份忌妒的心思呢?

  是懷著那樣一份強烈的忌妒,我叫一位男同學替我採下一大把純白的百合,我把它們緊緊地抱在懷裡,帶下山去。

  可是,沒有用,真的沒有用。正如那聲音所告訴我的一樣,我仍然無法把握住那些逝去的時刻。而那些被我摘下的百合雖然很快地都凋謝了,可是,在我每次回想起來的時候,它們卻總是依舊長在那有著淡淡的斜陽的高山上,盛開著,清純而又潔白,在灰綠色的暮靄裡,對我展現出一種永不改變和永遠無法融及的美麗。

  那古老的山林裡的時候,我必也曾深深地感動過吧。

  當時那樣的年輕,總以為這些時刻是本來就會出現的,是我該享有的,心裡的感動只是因為它們出奇的美麗而已。卻一點也沒想到,能有那樣的一個晚上,能在初春的季節來到那樣高的一座山上,能有那樣一大片鬱郁蒼蒼的林木,能有那樣一整夜清清朗朗的月光,實在是一種人間稀有的遇合,一場永不會再重現的夢境。

  那天晚上,站在那條曲折的山徑前的時候,我剛剛二十歲,月亮剛剛從山邊升起。

  那是怎樣的一輪月啊!

  在它還沒出現的時候,世界一片陰暗,小徑顯得幽深可怕,我幾乎沒有勇氣舉步。而當月亮從山後升起來的時候,就在那一剎那之間,所有的事與物都和月亮一樣,對我發出一種如水般清明透亮的光澤,我的心也在那剎那之間,變得飽滿、快樂和安詳。

  幸福有時候就只是一種非常單純的感覺而且。在那一夜,當我順著那一條長滿了羊齒植物的小徑,緩緩地往山上走去的時候,也許是因為路的迂迴,也許是因為心中的快樂,竟然一點也不覺得攀爬的辛苦和費力。

  走到一塊林木稍微稀疏的空地上,剛好有幾塊大石頭可以讓我們坐下來休息一下,當我抬頭仰望天空的時候,只覺得那些樹怎麼長得那樣直,那樣高。月光在那樣清朗的天空上如水銀般直瀉下來,把我整個人都浸在月光裡,覺得心也變得透明起來了。青春真如醇酒,似乎都在那夜被我一飲而盡,薰然而又芬芳。

  那是怎樣的一種青春啊!

  而並不是夜夜都能有那樣一輪滿月的,也並不是人人都能遇到那樣的一輪滿月的。青春的美麗與珍貴,就在於它的無邪與無瑕在於它的可遇而不可求,在於它的永不重回。

  而今日的我,在悵然回顧時的我,對造物的安排,除了驚訝與讚歎之外,還有—份在年輕的日子裡所沒能察覺到的,一份深深的信服與感激。

  篇二:美麗的錯誤

  張秀亞女士在她的一首詩裡,寫出了一個極美的境界,這首詩是這樣的:

  小白花,

  像一個託著牛奶杯子的 天真

  孩童 到處傾灑著

  風吹著,小杯子一歪,

  又灑出去一些。

  剛看到這首詩時,覺得心裡好像非常乾淨了,然後,才忽然省悟到:我怎麼從來沒有用這樣的一顆心來對待過我的孩子呢?

  不是嗎?當幼小的孩子拿著杯子歪歪倒倒地走過來的時候,我不是都只會緊張地瞪著他,深怕他會把杯裡的東西灑潑出來嗎?而若他真的灑了,我不是每次都會很大聲地斥責他嗎?就算有時候能夠控制情緒,不嚴厲地對待他,可是,每次不也是趕快地拿著抹布東擦西抹地,很強烈地暗示了他:“我在做一件錯事嗎?”我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他呢?

  和我的沙發、我的地氈比較起來,我孩子的價值當然應該高出許多許多。可是每次孩子把牛奶灑在沙發上或者地上的時候,我不是都很快地把孩子趕在一邊,然後,很心疼地去收拾殘局嗎?在那一刻,孩子眼中氣急敗壞的媽媽,不是好像愛沙發、地氈多過愛孩子嗎?

  不過,我並不是說,從今以後,在孩子打翻東西的時候我都會鼓掌叫好,並且很快樂地叫他再來一次,好讓我能再欣賞一次。

  我只是提醒自己,這是上天賦予幼兒的一個特殊的權利。當然,我仍然會急急忙忙地去收拾,我也許仍然會告訴他說:他犯了錯了。可是,在我心裡,我要感謝上蒼,感謝它能讓我享受做慈母的幸福。而在我眼裡,我要溫柔地安慰我的孩子,他是犯了錯了,可是,他犯的是一項“美麗的錯誤”。

  人生有好多不同的階段,在每一個階段都有不同的特色,我們既然可以欣賞老年的慈和,中年的成熟,青年的美麗,兒童的天真,那麼我們為什麼不能欣賞幼兒的失誤呢?

  他不會好好地拿杯子,他不會好好地拿湯匙,他若跑得快就常會跌倒,他若說得急就常會說錯。可是,在那樣幼小的年紀裡,他所有的失誤不都是為了惹你憐愛?不都是為了告訴你,他一刻也不能離開你嗎?他有軟軟的雙腳、軟軟的雙手以及一顆軟軟的心,需要我們給他永遠不嫌多的愛和安慰,需要我們所有的陪伴。

  而當有一天,當他走路不再常跌跤了,當他把杯子拿得很穩了,當他口齒非常清晰了的時候,他就不再“那樣地”需要我們了。

  當然,他仍是你的兒女,可是他已經開始往自己的路上走去了。他需要的扶持越少,就表示他將離你越遠。若他有了悲傷,已不是母親的一個擁抱或者一次親吻可以安慰得了的;若他有了恐懼,母親的懷中也不再是最安全的地方,有些事情,已非慈母的力所能及了。當然,他仍然會不斷地做錯事,可是,那些錯誤就將是一些真正的錯誤,不再如幼兒時所犯的那樣溫柔和美麗了。

  前一陣子,孩子還小的時候,我和所有年輕的母親一樣,覺得我在數著日子,我們常說“再熬兩年,等孩子上幼稚園就好了。”或者:“等孩子都上了學,我就苦出頭了。”

  今夜,我才發現,我們都在浪擲著上蒼給我們的最好的一段時光。在這段時光裡,我們原來可以好好地享受孩子給我們的每一剎那和我們給孩子的每一剎那,這原來該是整個世界的一個開始,最最單純與無私的施與受,這樣的愛,在以後的日子裡將變得比較稀少了。

  親愛的朋友,讓我們來做一個快樂的慈母吧。在這封信的最後,讓我再引用張秀亞女士的一段文字來與您分享:

  “有時,偶爾我為一些日常的瑣事而抑鬱時,牆外傳來巷中孩童的不分明的語聲,夾雜著純真的歡笑,每使我莞爾,而想到了那句詩:

  上帝,孩子的眼中有你!”

  篇三:當別人指著一株祖父時期的櫻桃樹

  在歐洲,被鄉愁折磨,這才發現自己魂思夢想的不是故鄉的千里大漠而是故宅北投。北投的長春路,記憶裡只有綠,綠得不能再綠的綠,萬般的綠上有一朵小小的白雲。想著、想著,思緒就凝縮為一幅油畫。乍看那樣的畫會嚇一跳,覺得那正是陶淵明的“停雲,思親友也”的“圖解”,又覺得李白的“浮雲遊子意”似乎是這幅畫的註腳。但當然,最好你不要去問她,你問她,她會謙虛的否認,說自己是一個沒有學問沒有理論的畫者,說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這樣直覺的畫了出來。

  那陣子,與法國斷交,她放棄了嚮往已久的巴黎,另外請到兩個獎學金,一個是到日內瓦讀美術史,一個是到比利時攻油畫,她選擇了後者,她說,她還是比較喜歡畫畫。當然,凡是有能力把自己變成美術史的人應該不必去讀由別人繪畫生命所累積成的美術史。

  有一天,一個歐洲男孩把自家的一棵櫻桃樹指給她看:

  “你看到嗎?有一根枝子特別彎。你知道樹枝怎麼會彎的?是我爸爸坐的呀!我爸爸小時候偷摘櫻桃被祖父發現了,祖父罰他,叫他坐在樹上,樹枝就給他壓彎了,到現在都是彎的。”

  說故事的人其實只不過想說一段輕鬆的往事,聽的人卻別有心腸的傷痛起來,她甚至忿忿然生了氣。憑什麼?一個歐洲人可以在平靜的陽光下看一株活過三代的樹,而作為一箇中國人卻被連根拔起,“秦時明月漢時關”,竟不再是我們可以悠然回顧的風景!

  那憤怒持續了很久,但回臺以後卻在一念之間渙然冰釋了,也許我們不能擁有祖父的櫻桃樹,但植物園裡年年盛夏如果都有我們的履痕,不也同樣是一段世緣嗎?她從來不能忘記玄武湖,但她終於學會珍惜石門鄉居的翠情綠意以及六月裡南海路上的荷香。

  篇四:十四歲的畫架

  別人提到她總喜歡說她出身於師大藝術系,以及後來的比利時布魯塞爾的皇家藝術學院,但她自己總不服氣,她總記得自己十四歲,揹著新畫袋和畫架,第一次離家,到臺北師範的藝術科去讀書的那一段、學校原來是為訓練小學師資而設的,課程安排當然不能全是畫畫,可是她把一切的休息和假期全用來作畫了,硬把學校畫成“藝術中學”。

  一年級,暑假還沒到,天卻炎熱起來,別人都乖乖的在校區裡畫,她卻離開同學,一個人走到學校後面去,當時的和平東路是一片田野,她怔怔的望著小河兀自出神。正午,陽光是透明的,河水是透明的,一些奇異的倒影在光和水的雙重晃動下如水草一般的生長著。一切是如此喧譁,一切又是如此安靜,她忘我的畫著,只覺自己和陽光已混然為一,她甚至不覺得熱,直到黃昏回到宿舍,才猛然發現,短袖襯衫已把胳膊明顯的劃分成棕紅和白色兩部分。奇怪的是,她一點都沒有感到風吹日晒,唯一的解釋大概就是那天下午她自己也變成太陽族了。

  “啊!我好喜歡那時候的自己,如果我一直都那麼拼命,我應該不是現在的我。”

  大四,國畫大師傅心畲來上課,那是他的最後一年,課程尚未結束,他已撒手而去。他是一個古怪的老師,到師大來上課,從來不肯上樓,學校只好將就他,把學生從三樓搬到樓下來,他上課一面吃花生糖.一面問:“有誰做了詩了?有誰填了詞了?”他可以跟別人談五代官制,可以跟別人談四書五經談詩詞,偏偏就是不肯談畫。

  每次他問到詩詞的時候,同學就把席慕蓉推出來,班上只有她對詩詞有興趣,傅老師因此對她很另眼相看。當然也許還有另外一個理由,他們同屬於“少數民族”,同樣具有傅老師的那方小印上刻“舊王孫”的身分。有一天,傅老師心血來潮,當堂寫了一個“璞”字送給席慕蓉,不料有個男同學斜衝出來一把就搶跑了。當然,即使是學生,當時大家也都知道傅老師的字是“有價的”,傅老師和席慕蓉當時都嚇了一跳,兩人彼此無言的相望了一眼,什麼話也沒說。老師的那一眼似乎在說:“奇怪,我是寫給你的,你不去搶回來嗎?”但她回答的眼神卻是:“老師,謝謝你用這麼好的一個字來形容我,你所給我的,我已經收到了,你給我那就是我的,此生此世我會感激,我不必去跟別人搶那幅字了……”

  隔著十幾年,師生間那一望之際的千言萬語仍然點滴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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