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無香的校園愛情

General 更新 2024年12月27日

  每到海棠花開時,我會想起一個人,他說:“知道為什麼海棠無香嗎?”這人的名字叫樸印禎。

  那年我24歲,考過兩次託福,成績都很糟。鄭昀在越洋電話裡說:“要不去北京吧。”於是我辭職,去北京上託福班。

  那時中關村尚不繁華,甚至有點荒涼。白頤路還沒建,人們走的是長長的舊式馬路,兩邊有高大的楊樹,主路和輔路隔著水溝。我去時正是冬天,光禿禿的白楊樹杈透著慘淡。不過,我仍透過那些枝丫看見天堂的微光。

  鄭昀去美國後,美國就成了我的天堂,不是因為它多好,而是我的愛情在那裡安身。

  我不喜歡英語,誰又願走那獨木橋?多年後,我還能體味那種沉甸甸的感覺。日子像一條褪色的棉布,經緯間透著疏離的寂寞,而我卻如小小蜘蛛,費力地想把它重新改織成七色錦。

  住了三天招待所後,我還沒找到房子,那個淒惶。第三天我繼續亂竄,一家家打聽。在成府衚衕,當我走到槐樹下那家時,剛好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孩出來,樸實的學生頭,我抓住他問:“這裡有房子出租嗎?”

  他愣怔半秒,說句“等等”,就跑進去。10分鍾後他出來說:“房東說可以出租,350塊。”我呀一下,笑逐顏開。他就是樸印禎,韓國人,漢語說得比我還利落。多麼巧,他自己剛租到房就遇見我,算是鄰居了。

  樸印禎是個溫柔善良的男孩,我們很快成了朋友。

  他有個朋友柳石薰,是個公子哥,花錢大手大腳,但人很溫和。同是留學生,柳石薰卻在北大蔚秀園租了一套兩居室的房,他說:“我不像樸印禎,他要體驗中國生活。”

  樸印禎的父親有5家很大的連鎖餐廳,在漢城很有名望,樸印禎想在課餘學中國菜,完全可以住四季如春的公寓房,下館子研究。他解釋說:“最地道的炸醬面是老百姓家裡做的。”

  他和那個胖胖的寡婦房東,關系搞得很好。除了幫忙掃院子,還顛顛地去喂人家的狗。他的酬勞,就是可以出入房東的廚房。

  來京路上,我已作好寂寞的準備,卻未想會遇上樸印禎。

  信佛的祖母,給我起了很佛教的名字,艾杏佛。樸印禎卻堅持叫我幸福,說那是快樂的名字。我的日子,在遇見他之後真的快樂了。

  那時我白天聽課夜裡做題,常常院裡人都睡了,我的燈還亮著。9平米的小屋,除了我和英語,就是寒氣。有時樸印禎會敲門,人不進來,就站在門口遞我一杯熱牛奶,“幸福,早點休息。”那個溫暖,我記得。

  週末,樸印禎會來找我,“陪我逛未名湖吧,你要善待腦袋,讓記憶休息一下。”我知他心意,連小狗都喜歡的他,對我是體貼的,他怕我累著。

  所以,我一星半點的快樂也給他分享。做題之餘,我隨手塗抹的文字發表了,就拿回家給他看,神態傲然,“樸印禎,這是我的,一週的生活費解決了。”他並不會贊美人,只是一個字,好,然後咧嘴笑。不過,在向我請教“的、得、地”的區別後,他也會給我糾錯,“你這個的字寫錯了。”一臉的得意。

  那時,我們是快樂的。

  1月考試。考試前夜,樸印禎送我一條巧克力,“你男友不在,我們替他照顧你。”又給我削鉛筆,把小刀鉛筆和橡皮放進透明筆袋。看得我眼濕,他歪頭對柳石薰說:“幸福怎麼了?我一直想要個妹妹,沒想到是個中國妹妹。”

  考試後我繼續留在北京,和美國各個大學聯系。除了等待成績單,就是收發信件和挑選學校,忙碌裡我忘了情人節的到來。

  那日,在郵局門口看見玫瑰花,我才恍然。鄭昀並沒打電話來,我打過去卻佔線。隔一刻再打,就沒人接了。其實相處幾年,對節日早沒驚喜。可這個冬天不同,我獨自在異鄉為愛情奮鬥,多想聽他一句,“下個情人節,我會抱著你過。”

  寂寞兜頭而下,我踟躇地回到小屋。

  我沒想到樸印禎送花來,他用很心虛的口吻說:“沒影響你思念戀人吧?幸福,節日快樂。”他手裡端著一盆海棠花,靦腆地笑:“天氣暖和,它就會開花。”

  那天我們喝掉兩瓶炭燒酒,他放的是水晶音樂,聽來脆脆的,像是誰的16歲。那是第一次,我忽然想問起他的16歲,他的愛情。他先是吃吃地笑,而後臉紅,言辭也閃爍,終於沒說什麼。

  這個韓國男孩,羞澀得像一顆橙。

  3月底,海棠開花了。那麼一棵小樹,居然開得密密匝匝,花瓣如指甲蓋般大小,胭脂樣的紅。我嗅嗅,卻沒香味,樸印禎笑著問:“知道為什麼海棠無香嗎?”我搖頭,他說:“等你長大我再告訴你。”他有時,也會大人一樣逗我。

  後來成績下來,620分,出人意料的好。他說:“幸福,你可以飛向愛情天堂了。”我們叫上柳石薰去吃韓國菜,是人大旁邊的衚衕,那個飯館可以吃到地道的韓國料理。

  那一次,我們都快樂,卻沒醉。

  一個月後簽證到手,三人再次去那裡慶祝,樸印禎醉了。醉意裡,卻是說:“幸福,你走後,給我留下海棠花吧。”

  是他倆送我上飛機的。只是在芝加哥機場,看著男友迎面走來,我忽然閃過樸印禎的影子,那個韓國人,我有點想念。

  我沒想到,到了美國卻遠離了天堂。

  鄭昀是粗心的男人,可房間裡卻是窗明幾淨,隱隱還有薄荷的香。他不會撒謊,他說,曾經和一個臺灣女孩住在一起,因為寂寞。

  第二天,我們就分手了,我租房另住。雖然難受,可磚頭一樣的法律卷宗,砸得我很快忘了失戀的傷。只是偶爾,會在夜裡想起樸印禎的熱牛奶。

  打電話過去,只找到柳石薰,說樸印禎已回漢城。柳石薰說:“他喜歡你,你知不知道?那天他本來是在衚衕裡拍照,結果遇見你,他對你一見鍾情,所以他退掉蔚秀園的房子,去租平民屋。你們兩個,都是對愛情很執著的人,可惜不是一對。”

  忽然心驚,那是我不曾想到的。可是隔著天涯,我還能怎樣。

  幾年後我回國,在廈門找到工作,我有了一個男友。2000年我去北京出差,是雪天,公事辦完忽然想去未名湖。就在我剛踏上湖心島時,忽聽有人叫,幸福。

  只有一人這樣叫過我。是樸印禎。個子還是那麼高,身穿藍白兩色的休閑服,整個人沉穩許多,眉眼間去了青澀添了儒雅。

  好一會兒我們沒說話,就那麼看著傻笑。就是他的樸氏傻笑,嘩啦啦扯開我的記憶。我捶他一拳,“你怎麼來了?”他偶爾路過,想起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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