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一個擁抱
看過一尊雕塑,儘管是大理石的,但如白色巧克力般溫情精緻。屏氣凝神間,時光坍塌,整個世界開始悄然融化。
那天,有陽,風是暖的。在很遠,朋友就指著問:“你看!那是啥。”“一隻手。”我答。儘管我覺得像一朵尚未完全盛開的花蕊,但我分明看見一個大拇手指。朋友緊接著說:“好像還有兩個人。”“亞當和夏娃。”不加思索,我脫口而出。這是直覺而不是敏捷,因為我聞到了伊甸園的味道,風祥雲和,花蕊間包裹著兩個沉睡的精靈,世間頓時充滿愛意。
走上前,朋友清晰地讀出黑色大理石上的註解:《上帝之手》,又名創世,作者羅丹,主人公亞當、夏娃。朋友意味深長地我一眼“神了,你!”我笑著調侃,你看,只有他們才能如此的投入和忘情,因為別無所愛,天地造物只此兩人。朋友也連說“嗯!嗯!不像現在誘惑太大了。”儘管我知道我的戲言或許會褻瀆他們。我和後世成千上百,數以億計的人一樣,只是他們腳下的螞蟻,在仰視中,才能解讀這份來自天地間最初的真愛。任何評說,都不會驚擾他們脣角優美的弧線,連一絲風都不是。他們在上帝手上秀恩愛,大膽高調又本真自然,純淨柔美又綣繾纏綿。秀給自己,不是天地,不是世界,不是他人,也許連自己也已被時光忘記。山洪海嘯,地震坍塌,都無所謂,都改變不了人類這最初的模樣,這凝固永恆的姿態。
優美纏繞的頸,深情環繞的手臂,溫情迷醉的眼神,柔情似水的曲線,還有百合般聖潔飽滿的軀體,以及每一寸肌膚因愛而盛開的玫瑰,靜止的呼吸,蜜色的空氣,以及襲過你心頭,融化成巧克力般絲質的憂傷,都足以令人動容。我們只是他們基座下密密麻麻穿戴整齊,心靈豎滿鎧甲的卑微觀眾,在他們赤裸又含蓄羞澀的姿態下,默默佇立。在與不在,都無關緊要。
我開始喜愛羅丹,一個有超級想象力和靈動思維的人。他告訴我們人類僅僅只是從一個擁抱開始,那些後來滋生的權利、慾望、爭奪、戰爭、焦慮、虛榮等,都只是上帝腳下的微塵沙粒,刮不起時間長河裙裾的一角。上帝慈愛的雙手,從不去撫摸這些荒涼的傷疤,小心翼翼托起的只是這如新生兒般純潔忘情的相擁。
就像我們每個人的一生,從伊始,從伊歸。出生時,是不會走路的,需抱著;老了走不動了,同樣需攙著揹著抱著,有一雙溫暖的手握著才能安然離開。人生所有的意義只是尋求一個擁抱而已,中間再偉大的行走,再生動的細枝末節,都只是一個擁抱奔向另一個擁抱必須奮鬥的過程,最終都可以忽略不計。
深圳是一個硬體優於軟體的城市。文化的貧瘠,促使了錦繡中華和世界之窗的誕生。在這個世界之窗裡,移植剪輯了全世界的發明創造,歷史文化和社會程序。從凱旋門到埃菲爾鐵塔,從荷蘭風車到埃及金字塔,從羅浮宮到悉尼歌劇院,無所不有。甚至火車飛機大炮,冰山沙漠飛瀑。一路走來,我們不斷驚詫於人類的智慧和歷史的變遷,直到最後邂逅了這個雕塑園。在這裡,同樣有智者、有勇者、有大文豪、有美人魚,以及拿破崙家族睡在海綿床上慵懶高貴的公主,但能打動我們的只是這尊安靜的《上帝之手》。前面所有的輝煌和浩瀚都只是這個小小擁抱的鋪墊。再高大的宮殿,恢巨集的建築,巍峨的廟宇,頂級的墓穴,都會因為這個擁抱的缺場,而黯然失色,肅殺冰冷。再龐大的機器,國家民族機構法律;再先進的科技,火箭飛船航母高鐵,都是為人類為家庭這個小小的細胞做註解和服務的。這才是不變的真理!
透過世界之窗,我們看到了什麼,只是一個小小的擁抱而已!
末日之說氾濫時,一個朋友曾在日誌裡寫道:“如果有那麼一天,我要和我最愛的人擁抱在一起,在天崩地裂的瞬間,埋葬在地殼的最深處,經過若干億萬年後,我們將變成一個經典的愛情化石。”我驚詫過人類思維的相似,因為這樣的話我也說過,但化石沒想過。試想,一個人經過一生的淬火,最後想要的只是一枚帶著愛情體溫小小的化石。當然,也可以是一片刻著名字飄落的楓葉,但絕不會是別人眼裡的印章和封賞。
看過一幅圖片,女主人用舊絨線織了一件兩個人一起穿的碩大毛衣,油畫般的佈景把他們寬鬆柔軟地包裹在一起。一人一隻袖子,V字形的領口,各佔半邊,兩個荷包,毛衣過膝漫過小腿。他們是一對白雪盈面的外國老人,身材臃腫,步履蹣跚,但表情祥和幸福。他們穿著同一件衣服,躲在以橙色為主,如金針落葉般,色彩斑斕的畫布裡面,集春夏秋冬一身,像童話裡的男女主人公樣,坐著時光的白色馬車,行駛在綠色的林蔭道上。清晨的露珠無法打溼他們的膝蓋,遲歸的晚風也捎不來一絲寒意。寬大鬆軟,一針一針密密織就的毛衣是那麼溫情脈脈。他們像兩個剛出生的連體嬰兒,擁抱著依偎著,在重疊的光陰裡,駛向未來,從容而快樂。
我相信如果他們轉世,一定會是另外的一對亞當和夏娃。因為他們的靈魂始終有一雙上帝的手託著,因為在這個世界上,一個人從出生到離開,最溫暖的只是一個小小的擁抱。
寫給優美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