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散文名作

General 更新 2024年12月21日

  散文往往是以語言的錘鍊見工夫的,優秀的散文作家往往是像寫詩那樣地去推敲字句的。下面是小編給大家帶來的,供大家欣賞。

  :燈 巴金

  我半夜從噩夢中驚醒,感覺到窒悶,便起來到廊上去呼吸寒夜的空氣。

  夜是漆黑的一片,在我的腳下彷彿橫著沉睡的大海,但是漸漸地像浪花似地浮起來灰白色*的馬路。然後夜的黑色*逐漸減淡。哪裡是山,哪裡是房屋,哪裡是菜園,我終於分辨出來了。

  在右邊,傍山建築的幾處平房裡射出來幾點燈光,它們給我掃淡了黑暗的顏色*。

  我望著這些燈,燈山帶著昏黃|色*,似乎還在寒氣的襲擊中微微顫抖。有一兩次我以為燈會滅了。但是一轉眼昏黃|色*的光又在前面亮起來。這些深夜還燃著的燈,它們***似乎只有它們***默默地在散佈一點點的光和熱,不僅給我,而且還給那些寒夜裡不能睡眠的人,和那些這時候還在黑暗中摸索的行路人。是的,那邊不是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嗎?誰從城裡走回鄉下來了?過了一會兒,一個黑暗在我眼前晃一下。影子走得極快,好像在跑,又像在溜,我瞭解這個人急忙趕回家去的心情。那麼,我想,在這個人的眼裡、心上,前面那些燈光會顯得是更明亮、更溫暖吧。

  我自己也有過這樣的經驗。只有一點微弱的燈光,就是那一點彷彿隨時都會被黑暗撲滅的燈光也可以鼓舞我多走一段長長的路。大片的飛雪飄打在我的臉上,我的皮鞋不時陷在泥濘的土路中,風幾次要把我摔倒在汙泥裡。我似乎走進了一個迷陣,永遠找不到出口,看不見路的盡頭。但是我始終挺起身子向前邁步,因為我看見了一點豆大的燈光。燈光,不管是哪個人家的燈光,都可以給行人─—甚至像我這樣的一個異鄉人─—指路。

  這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了。我的生活中有過了好些大的變化。現在我站在廊上望山腳的燈光,那燈光跟好些年前的燈光不是同樣的麼?我看不出一點分別!為什麼?我現在不是安安靜靜地站在自己樓房前面的廊上麼?我並沒有在雨中摸夜路。但是看見燈光,我卻忽然感到安慰,得到鼓舞。難道是我的心在黑夜裡徘徊;它被噩夢引入了迷陣,到這時才找到歸路?

  我對自己的這個疑問不能夠給一個確定的回答。但是我知道我的心漸漸地***了,呼吸也暢快了許多。我應該感謝這些我不知道姓名的人家的燈光。

  他們點燈不是為我,在他們的夢寐中也不會出現我的影子。但是我的心仍然得到了益處。我愛這樣的燈光。幾盞燈甚或一盞燈的微光固然不能照徹黑暗,可是它也會給寒夜裡一些不眠的人帶來一點勇氣,一點溫暖。

  寂的海上的燈塔挽救了許多船隻的沉沒,任何航行的船隻都可以得到那燈光的指引。哈里希島上的姐姐為著弟弟點在窗前的長夜孤燈,雖然不曾喚回那個航海遠去的弟弟,可是不少捕魚歸來的鄰人都得到了它的幫助。

  再回溯到遠古的年代去。古希臘女教土希洛點燃的火炬照亮了每夜泅過海峽來的利安得爾的眼睛。有一個夜晚暴風雨把火炬弄滅了,讓那個勇敢的情人溺死在海里。但是熊熊的火光至今還隱約地亮在我們的眼前,似乎那火炬並沒有跟著殉情的古美人永沉海底。

  這些光都不是為我燃著的,可是連我也分到了它們的一點恩澤─—一點光,一點熱。光碟機散了我心靈裡的黑暗,熱促成它的發育。一個朋友說:“我們不是單靠吃米活著,”我自然也是如此。我的心常常在黑暗的海上飄浮,要不是得著燈光的指引,它有一天也會永沉海底。

  我想起了另一位友人的故事:他懷著滿心難治的傷痛和必死之心,投到江南的一條河裡。到了水中,他聽見一聲叫喊***“救人啊!”***,看見一點燈光,模糊中他還聽見一陣喧鬧,以後便失去知覺。醒過來時他發覺自己躺在一個陌生人的家中,桌上一盞油燈,眼前幾張誠懇、親切的臉。“這人間畢竟還有溫暖,”他感激地想著,從此他改變了生活態度。“絕望”沒有了,“悲觀”消失了,他成了一個熱愛生命的積極的人。這已經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我最近還見到這位朋友。那一點燈光居然鼓舞一個出門求死的人多活了這許多年,而且使他到到現在還活得健壯。我沒有跟他重談起燈光的話。但是我想,那一點微光一定還在他的心靈中搖晃。

  在這人間,燈光是不會滅的──我想著,想著,不覺對著山那邊微笑了。

  :冬夜 艾蕪

  冬天,一個冰寒的晚上。在寂寞的馬路旁邊,疏枝交橫的樹下,候著最後一輛搭客汽車的,只我一人。雖然不遠的牆邊,也蹲有一團黑影,但他卻是伸手討錢的。馬路兩旁,遠遠近近都立著燈窗明燦的別墅,向暗藍的天空靜靜地微笑著。在馬路上是冷冰冰的,還颳著一陣陣猛厲的風。留在枝頭的一兩片枯葉,也不時發出破碎的哭聲。

  那蹲著的黑影,接了我的一枚銅板,就高興地站起來向我搭話,一面抱怨著天氣:“真冷呀,再沒有比這裡更冷了!……先生,你說是不是?”

  看見他並不是個討厭的老頭子,便也高興地說道:“鄉下怕更要冷些吧?”

  “不,不,”他接著咳嗽起來,要吐出的話,塞在喉管裡了。

  我說:“為什麼?你看見一下霜,鄉下的房屋和田野,便在早上白了起來,街上卻一點也看不見”。

  他捶了幾下胸口之後,興奮地接著說道:“是的,是的,……鄉下冷,你往人家門前的稻草堆上一鑽就暖了哪……這街上,哼,鬼地方!……還有那些山裡呵,比鄉下更冷哩,咳,那才好哪!火燒一大堆,大大小小一家人,鬧熱呀!……”

  接著他便說到壯年之日,在南方那些山中冬夜走路的事情。一個人的漂泊生活,我是喜歡打聽的,同時車又沒有馳來,便慫恿他說了下去,他說晚上在那些山裡,只要你是一個正派的人,就可以朝燈火人家一直走去,迎著犬聲,敲開樹-陰-下的柴門,大膽地闖進。對著火堆周圍的人們,不管他男的女的,用兩手向他們兩肩頭一分,就把你帶著風寒露溼的身子,輕輕地放了進去。燒山芋和熱茶的香味,便一下子撲入你的鼻子。抬頭看,四周閃著微知的眼睛,歡迎著,毫沒有怪你唐突的神情。你剛開口說由那兒來的時候,—杯很熱的濃茶,就遞在你的下巴邊上。老太婆吩咐她的孫女,快把火撥大些,多添點子柴,說是客人要烘暖他的身子;你暖和了,還不覺得疲倦的話,你可以摸摸小孩子的下巴,擰擰他們的臉蛋,做一點奇怪的樣子,給他們嘻笑。年輕的媽媽,一高興了,便會慫恿他的孩子把拿著要吃的燒山芋,分開一半,放在你這位客人的手上。如果你要在他們家過夜,他們的招待,就更來得殷勤些。倘若歇一會,暖暖身子,還要朝前趕路,一出柴門,還可聽見一片歡送的聲音,“轉來時,請來玩呀!”老頭子講著講著,給冷風一吹,便又咳嗽起來,我聽得冷都忘記了,突然老頭子忘形地拉著我問道:“先生,這到底是什麼原因哪?……這裡的人家,火堆一定燒得多的,看窗子多麼亮哪,……他們為什麼不準一個異鄉人進去烤烤手哩?”

  搭客汽車從遠處轟轟地馳來了,我趕忙擺他的手,高聲說:道:“因為他們是文明的人,不像那些山裡的……”

  再跳進通明的汽車裡,驀地離升他了。但遠的南國山中,小小的燈火人家裡面,那些豐美的醉人的溫暖,卻留在我的冬夜的胸中了。

  :十字架的園裡 冰心

  她說:“不去了!那裡只是冷-陰--陰-的─—”

  那裡是“只是冷-陰--陰-的”;然而我深深的覺得,在那裡,我的思想,常常立刻的平靜下來,超出日常生活之外。人生是不是應該有些思想,超出日常生活之外呢?

  我相信,春天來了,枝頭微綠了;在那平列的十字架叢中,幽絕靜絕的樹下,石塊上獨坐,讀些自己心愛的詩文,也是一生最可記念的事呵!

  相伴的,只是掃花的老人罷!只有樹上的小鳥罷!他們也各有他們的感想麼?城牆隔斷了我向外的視線,只深深的將我的思想,關閉在這圈兒裡了!

  她說:“在這裡,人生未免太悲慘了─—”

  是真的麼?為何我們便想不透呢?縱然天下事都是可懷疑的,但表示我們生命終結的那十字架,是不容懷疑,不能懷疑的。在有生之前,它已經豎立在那裡,等候著我們了。生前的友!死後永久的伴侶!我們為何以它為悲慘呢?

  在這裡,我只有靜止不流的心泉,幽深縹緲的思想,和那微帶著覺悟歡喜的“惆悵”。

  這種思想,是天上的還是人間的呢?也許都不是罷,然而在我是超乎平常的境界了!

  花也謝了,石塊也剝落了,影片也模糊了;但這於長眠的人有什麼影響呢?他們已將歷史中的悲歡離合,交還了世界,自己微笑著享受他們最後的安息了!

  寂靜極了!幽深極了!沉思的石像旁邊,長眠的異國異鄉的人,在這裡,什麼界限都消滅了,我們只隔著一個神祕的十字架呵!

  舊的文字,可以描寫新的感想麼?若是可以,我介紹你們相見罷:一角的城牆,蔚藍的天,極目的蒼茫無際─—即此便是天上人間!

  “死”呵!

  起來頌揚它,是沉默的終歸,是永久的安息。

  人類呵!

  相愛罷:我們都是長行的旅客,向著同一的歸宿。

  我的朋友!

  未免太憂愁了麼?

  “死”的泉水,是筆尖下最後的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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