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回到童年的那個夏夜欣賞
第一次看見流星並記得它的時候大概是6歲
那是在外婆家剛收完玉米的一個夏天,玉米晒過一天還沒有乾透,夜裡不能收回家外公就會留在壩子上面守夜。在大人還沒睡覺以前,我們幾個小孩便會爭著搶著睡在外面的涼蓆上。小時候總是覺得星空異常的廣闊,但是我們依然會在每個星光燦爛的夜晚,一次又一次的想要數清天空到底有多少顆星星。那天夜流星突然劃過,延展成一道漂亮的弧線直到村子的盡頭。一床的小孩都愣住了。
“那是什麼?”
“是神仙吧”
“也有可能是妖怪呀”
然後我們就一直爭論著那到底是神仙還是妖怪。不過在大人還沒上來以前,我們還是得出一致的結論,剛才路過的肯定是神仙,因為妖怪的光不會是金色的。
時間如果有暫停鍵,我想一定會有很多人會選擇在某一時刻停下它,哪怕沒有後來,就停在這兒就好了。是的,在那個流星劃過的夜晚,我在心裡默默許願,我告訴神仙,我要和身邊的這些人一直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開。我的弟弟妹妹、我的外公外婆、我身邊閃閃亮亮的螢火蟲瓶還有背後的蛙聲和蟬鳴。
可是沒過多久,就在那個夏天都還沒結束的時候我們就分開了,我要回到自己的村子裡上小學,在那段又哭又鬧不願意和外婆分開的日子裡,我就像一個正在斷奶的孩子,直到10多年後,我的幼兒園老師都還在告訴我當年是怎麼對她耍潑怎麼對她吐口水的。然而對外婆家所有的眷戀和不捨得,在堂哥的送給我一把小鋤頭以後戛然而止。
堂哥每天早上上學前都會去放牛,有時候天還沒亮就要起床,他拿著小竹竿牽著他的牛走在前面,我拿著他送給我的小鋤頭走在後面。我在想每次出門前他肯定都是後悔的,為什麼當初要把他的鋤頭送給我以至於我每天早上都要像個尾巴一樣的粘著他的後面。有一次他很不耐煩的跟我大娘說“媽,你可不可以不要讓她跟著我呀”。我大娘直接賞他一個“滾”字並變臉一樣的笑著摸摸我的頭,給了我一顆白生生的雞蛋說“妹妹懂事哦,都會跟著哥哥一起放牛了”
後來,我的大半個雞蛋都被堂哥以幫我剝殼的理由吞進了他的肚子裡。不過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嫌棄過我這個小尾巴,時不時的,還會偷偷的把我抱到牛背上騎著回家。這也是我小時候最懊惱大娘的一個決定:既然同意我和哥哥一起放牛,為什麼不准我像哥哥一樣可以騎在牛背上。當然除了放牛,我們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情可以做。
春天,我們在後山的樹林裡竄來竄去,挖野菜,摘映山紅,找各種能吃的類似於三月泡這樣的野果。
夏天,我們捕青蛙捕蚱蜢然後再燒來吃掉,每次燒好後,堂哥就一把塞到嘴裡,說“好香哦,你吃不吃?”我還沒來得及說吃或是不吃,他已經又從火堆掏出一個塞到自己的嘴巴,繼續說“好香哦”然而直到現在,我都還沒有吃到過他燒出來的青蛙和蚱蜢。不過,我倒是喝了他的不少魚湯。堂哥經常和村子裡的一群男孩子,拿著自己家的竹兜到河裡網魚,每次網魚回來都會被打得鬼哭狼嚎然後晚上還只能看著我們喝魚湯。即使是這樣,堂哥對網魚這件事,依然樂此不疲。
臘月的時候,就要開始準備年貨了,殺豬這些小孩從來不給看,不過村子裡有一口老磨,大家會輪流著到這裡來推過年粑。大人推磨的時候,總會把我和堂哥放在推把上面,一人一斗玉米的輪流坐,石磨一圈一圈的慢慢的轉,晃晃悠悠的我們就長大了。是真的長大了,從1999年到2000年,從90年代到21世紀,我的成長,翻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
初一下學期一節晚自習的下課時間,我和小冬***我那時候最要好的朋友***坐在操場角落的單槓上面,仰著頭踢著腳聊著沒邊沒際的話,一顆星星毫無防備的就從我們面前悄然滑落。我和她都還來不及尖叫就趕緊閉上眼睛許願。
後來她問我“你剛剛許的什麼願呀”
我說“我都還沒來得及想呢,光顧著閉眼睛了”
月光下,小冬的眼睛有星光點點。
她說“我剛剛許的願望是我以後要我陳明在一起,我喜歡他。你喜歡嗎?”
那時候,能從女生嘴裡說出一個男生的名字是很不容易的,何況,說的還是一個好看男生。
陳明,我的同桌,是這學期才從城裡轉到我們鄉中來的學生。他比我們班裡的所有男生看著都乾淨、舒服。對於這個名字,我也是小心翼翼的。但是,我完全沒有想過我會不會喜歡他。
可是我好像在上課的時候偷偷看過他長長的睫毛。
我喜歡這個少年有這個世界上最溫和的笑容。
我還喜歡他穿的白色衣服,坐在我身邊,在陽光下看起來滿身溫暖。
而且他還送了一本收集了當下所有流行歌曲的歌本給我。偶爾翻出來和我一起唱歌的時候,這個在我們班女生眼裡自帶光芒的男生是那樣的羞怯可愛。
我漲紅了臉,半天才說出來“嗯,我也喜歡他”
“啊……”小冬回的這個字我不知道是驚訝還是遺憾。
上課的鈴聲打斷了我們談話,回到教室再也無心看書,我和小冬以遞紙條的方式細思極恐的討論著我們為什麼喜歡陳明以及我們兩個人都喜歡陳明應該怎麼辦。後來,我傳給小冬的最後一張紙條寫的是“我們以後可以三個人在一起嘛,修一棟大房子,這樣我們兩個都還可以天天在一起呢”還沒等來她的回話,下課鈴聲就響了。
那是我有生以來最漫長的一個夜晚,回到家裡,電視里正放在康熙王朝的片尾曲《向天再借五百年》,莫名覺得這首歌好悲傷,蒙著被子,好傷心好傷心的大哭了場。直到後來的很多年裡,我聽到這首原本慷慨激昻的帝王之歌依然會覺得傷感。
第二天還沒進校門口,小冬就撲到我的面前笑臉盈盈的說“我同意你昨天的辦法”
就這樣,兩個女孩沒心沒肺的和好如初,第二學期陳明轉學了,那個男生,至今都還不知道他曾經被兩個女生計劃好未來要同住在一棟房子裡。
那是一個從夜晚睡到天亮都能解決恩怨的年紀,不像長大後,愛呀恨呀,都要用一輩子來消化。
今年的夏天,常常會和幾個弟弟妹妹們回老家,夕陽下晒著稻穀和玉米的外公家就像80年代的油畫。小時候上學的路都已經荒草叢深,小學裡古老的黃桷樹沙沙做響,在灼熱慵懶的陽光下,鬱鬱蔥蔥的露出寂寞的綠色。樹下掃地的大叔已經變成了老爺爺,以前總覺得他就像少林寺裡掃地的老大爺一樣,平時只是安於掃地,一旦有人欺負我們或是打進我們學校,他一定會是個武林高手把壞人打得落花流水。也許我們小時候看到不是流星,是真的神仙吧,他讓我們過了二十年還能一個不少的回到這裡。
我們走過了那麼多地方,愛過了那麼多的人,流過了那麼多的眼淚,也曾一整個世界都裝不下我們的笑聲……綿長的時光早已模糊我們當年的模樣,靜靜的坐在家鄉的河床之下,回頭看見不是一縷輕煙,而是我們深深淺淺的故事一個蓋過一個。
八月的晚風柔軟溫暖,偶爾還會飄過來一陣糧食成熟後溢位的清香,一恍然似乎回到童年的那個夏夜,穿著媽媽千里之外寄回來的白色公主裙在夜裡裙襬飛揚。那時,我們和世界初相見可以把故事從頭講,那時,我們曾少年可以輕描漫長時光。
為什麼我們總是做不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