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獨處:給這個時代核心焦慮的一劑解藥

General 更新 2024年11月07日

  在我們生活的社會,高自尊是幸福感的證明,但我們卻並不想和這種讓人欽佩的魅力人士密切交往。

  如果說找到靈魂伴侶的機率悲觀得令人髮指,長久相愛的祕密也不過是在很大程度上做出讓步,那麼越來越多的人選擇獨身還有什麼好奇怪的嗎?選擇獨自一人,過著積極的單身生活,不僅和浪漫的愛情際遇有關,還關係到人類社會的所有紐帶 — 即便也許是英語世界中對於友誼最為雄辯善言的愛默生,生活中很重要的一個時期也是處於積極的獨居狀態,正是這種狀態讓他寫出經久不衰的散文隨筆。然而我們的文化對待這種選擇卻半是理解半是輕蔑,特別是在我們這個沉迷於聯接的年代。也許,海明威那句著名的論調“獨處對於創作至關重要”被如此眾多的引用,恰恰是因為這種觀點太過激進,讓人不安。

  一個朋友最近講了一件能夠說明這個問題的軼事:她獨自一人在墨西哥短暫隱居的一個晚上,去了一家當地的餐館,讓服務員給她安排座位。服務員意識到她是要獨自進餐後,困惑而又同情地把她引到了後面的座位,以免沖淡餐館內悉心營造的神仙眷屬般的融洽情調。*** 值得一提的是,這件讓人不安的小事不但體現了對獨處的藝術缺乏敬意的嚴重偏見,同樣揭示出單身意味著恥辱,而單身女人遭遇的這種境地仍然要遠多於單身男人;挺過來的一些人對此很有體會。***

  獨處,我們自己選擇的生活方式,卻要遭到他人的評判和恥辱感的裹挾。然而,它又是過上豐盛生活所不可或缺的能力。

  英國作家莎拉•梅特蘭 ***Sara Maitland*** 在《如何獨處》***公共圖書館 | IndieBound***一書中探索的正是這個悖論 – 這是 “生活學校”思想探索專題的最新叢書分冊,通過一系列充滿智慧的非自助型,幫助效果卻又無可限量的人生指南,倡導人們在現代生活的諸多方面重拾傳統的自助方式,如找到滿意的工作,培養與性之間更健康的關係,減少對金錢的擔憂,以及保持情緒健康。

  梅特蘭曾居住在蘇格蘭的一個地區,那裡是歐洲人口密度最低的區域之一,最近的超市也遠在二十多英里之外,沒有手機訊號***這一點仔細想一下***,那時她並不總是一個獨來獨往的人 – 她出生在一個關係密切的大家庭,加上她共有六個孩子。只有在沉默的概念攫住了她的時候,就是她上一本書的主題,她才會迂迴曲折地進入孤獨狀態。她寫道:

  我對沉默著迷了;著迷於談話結束時,按下關閉按鈕時,闖進巨大的虛空中探險時,人們的精神、身份和人格上發生的事情。我對沉默感興趣,就像看到了遺失的文化現象,美麗的事物,和被不同的個體反覆探索和使用過的空間 – 出於不同的原因,結果也截然不同。我開始用我自己的生命作為一種實驗室,檢測一些想法,體會出是什麼感覺。幾乎讓我驚訝的是,我發現我喜歡沉默。沉默適合我,我貪婪地想要更多。在我去尋找更多沉默的時候,我發現了這個山谷,在這裡建了一所房子,就在一位老牧羊人的小屋的廢墟之上。

  然而,梅特蘭對獨處的興趣卻和對沉默的興趣略有不同 — 雖然最初是很私人的,卻源自面向大眾的需求擔擾,試圖解決“孤獨引發的嚴重的社會及心理問題”,希望“減輕人們的恐懼,並幫助他們積極地享受獨處時光。”她就是這樣做的,提出了關於這個窘境的核心的“懸妙” 問題:

  獨行於我們當今的社會,引發了一個關於身份和幸福感的重要問題。

  在相對繁榮的發達國家,我們是怎樣邁入了至少是這樣的一個文化時期,推崇自主性、個人自由、自我實現和人權,更重要的是,推崇個人主義,並且抱以的尊重程度高於以往人類歷史的任何時期,但同時這些擁有自主、自由並能夠自我實現的個人又對形單影隻感到恐懼?

  在我們生活的社會,高自尊是幸福感的證明,但我們卻並不想和這種讓人欽佩的魅力人物密切交往。

  我們將道德和社會傳統視為對個人自由的禁錮,然而我們懼怕任何脫離群體養成“古怪”習慣的人。

  我們認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聲音”,而且無疑具有創造性,然而面對用其中一種最明顯的既定方法去發展這種創造性的人,即選擇獨處,我們卻***充其量是***一概持隱晦的懷疑態度。

  我們認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特別的,值得擁有幸福,然而我們害怕孤獨。

  現在,我們認為應該去尋求自我實現,忠於自己的感覺行事,洞察真實性並贏得個人幸福 — 卻難以理解地並不靠自己的力量付諸行動。

  如今,這種責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施加了更多的道德判斷和含混的邏輯。

  令人奇怪而且重要的是,掌握獨處的藝術並不讓我們更為離群索居,而且相反的是,還能讓我們更好地彼此聯接。通過密切關注我們的內心生活 — 內心世界是如此的駭人和別有洞天,以至於哲學家瑪莎•努斯鮑姆***Martha Nussbaum***雄辯滔滔地敦促我們要無畏內心的恐懼去探索 — 獲得自由,從而更深入地,並且在更高維度上與別人親近。梅特蘭寫道:

  沒有什麼比被對方無休止地“不在意”對良好關係的殺傷力更大。可以這麼說,如果他們自己沒有什麼可以 “拿出來” 的東西,就不像是一個完整的個體。這意味著即使是那些認為自己在關係***無論是何種關係***中是最好最完整的自己的人,也需要獨處的能力,也許至少是在某些場合需要運用這種能力。如果你認識自己,知道自己與別人建立關係是出於自己的意願,而非由於極度需要和貪婪所迫***不自由***,也不是由於在沒有別人確認的情況下存在感缺失,你就是自由的。某些獨處實際上可能會營造更優質的關係,因為他們將會是更自由的個體。

  然而伴隨人類發展的程序,孤獨的價值在社會評判中出現了螺旋式下跌。以美國人口普查中“老處男”的人數上漲為例 — 四十歲以上從未結過婚的男人,從1980年的6%上升到如今的16% — 梅特蘭追溯了這個概念本身的古怪的文化失真現象:

  在中世紀,“老處女”這個詞是恭維用語。老處女 ***spinster*** 是指紡紗技能出色的人,通常是女人:女人在當時有出色的紡紗技能可以在經濟上自給自足 — 這是中世紀女人實現經濟獨立屈指可數的方法之一。那時,這個詞廣泛指代所有即將結婚的女性,用於讚揚她們能夠出於個人選擇自由進入婚姻,而非由於經濟上的困窘。現在這個詞則有侮辱的意味,因為我們“為”這類女人擔憂 — 現在還有男人 — 他們可能是“反社會者”。

  把自願選擇的孤獨看成有毒的“悲哀、瘋狂和劣等”的三重彩,這種非常現代的態度通過相當教條的迴圈邏輯得以強化,而這一邏輯讓那些自願選擇獨處的人沒有基本的尊嚴可言。反思一下抱之以憐憫的普遍反應 — 由這個教條的“悲哀”部分觸發 — 梅特蘭指出了不可能反駁這類社會性臆斷的讓人惱火的尷尬:

  如果你說,“哦,實際上不是;我很幸福”,這種否認就能被用來證明別人的判斷沒錯。最近,當我想讓一些人相信我實際上很幸福時,一個試著要對我的不幸表示安慰的人說,“也許你認為你幸福。”然而幸福是一種感覺。我沒有在認為我幸福 — 我是感到幸福。當然,我可能正生活在一個傻瓜的天堂,歡樂和滿足的整幢大廈很快就會在我的耳畔摧毀,但此刻我正在真假參半地說著一些什麼。我的幸福,就幸福的本質而言,不能是一些我認我感到了而實際上沒有感受到的東西。 沒有什麼反應不是幾乎立刻就下降到“有,沒有;有,沒有”這種學校操場層面上的。

  梅特蘭提出,導致這些態度的深層原因是恐懼的核心驅動力 — 懼怕那些與我們截然不同的人,他們做出我們不一定能理解的選擇。這轉而促使我們將自己的驚恐投射到他們身上,通常是以憤怒的形式 — 一種同時將悲哀、瘋狂和劣等投射出去的表現,就是安娜伊絲•寧 ***Anaïs Nin*** 在令人難忘的觀察中指出的,“對不熟悉的人表示敵意,是內在有極大不安全感的跡象。”

  這些行為持續加劇了社交恐懼,她指出,有令人不寒而慄的後果:

  如果你沒完沒了地告訴別人他們不幸福、不完整、精神可能不正常並且絕對自私,那麼他們在早上醒來感冒了,並且懷疑自己是不是寂寞無依,而不僅僅是“獨居”的時候,看到的一定是個陰鬱的早晨。

  ***實際上,獨自一人和孤單的重要差別不僅是引起我們心理不安的核心因素,甚至還會造成我們身體上的不適 — 獨處可能對於創造性活動必不可少,是成就一些天才神話的關鍵要素;孤單經科學家發現,則會產生致命的生理後果,讓我們處於從患上心臟病到痴呆症的各種風險中***

  有點矛盾的是,梅特蘭指出,我們很多最受追捧的文化偶像都把孤獨嵌入他們的生活方式和精神中,從非凡的探險家和冒險家,到著名的“天才們”。她列舉了偉大的默片演員葛麗泰•嘉寶 ***Greta Garbo***,一個著名的離群索居者,作為一個格外具有說服力的例子:

  嘉寶在無聲表演藝術中運用細膩微妙的表情,為觀眾帶去了不可估量的影響力…退修後,她過著樸素而閒適的生活,有時稱得上是“漂泊不定”。不過她一直有幾個過從甚密的朋友,一起攜手出遊。她沒有結婚,但是有過幾次認真的戀愛經歷,對方有時是男人有時是女人。她收藏藝術品;四處遊走,無論是孤身一人還有有人陪伴,特別是在紐約。她能巧妙地躲開狗仔隊的跟蹤。由於選擇退休,她在生命中餘下的時間裡始終如一地拒絕繼續拍片的機會,我們有理由假定她對這個選擇感到滿意。

  實際上很明顯,縱觀歷史和諸多文化環境,很多人出於各種不同的原因對離群而居的追尋都達到了嘉寶那種程度,而且在經歷這種生活方式一段時間後,會繼續堅持自己的選擇,即使有絕佳的機會過上社交更豐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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