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瀾優秀散文作品推薦
蔡瀾,1941年8月18日出生於新加坡,祖籍廣東揭陽,留學日本,移居香港多方面發展,曾任電影製片人、作家,主持多個飲食節目,是香港著名美食家,蔡瀾交遊甚廣,亦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下面是小編給大家推薦的蔡瀾優秀散文作品,供大家欣賞。
:人生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呢
沒錢也能好好玩,不玩對不起自己
生老病死,為必經過程。
既然知道有這麼四件事,還不快點去玩?
玩,不需要有什麼條件,看螞蟻搬家也可以看個老半天。養條便宜金魚、種盆不值錢的花,都可以玩個夠。
下棋、種花、養金魚,都不必花太多錢,買一些讓自己悅目的日常生活用品,也不會太破費,絕對不是玩物喪志,而是玩物養志。
“玩物養志?有什麼不好?”馮康侯老師說,“能附庸風雅,更妙,現代的人就是不會玩,連風雅也不肯附。”
教你怎麼賺錢的專家多得是,開啟報紙的財經版每天替你指導,事業成功的老闆更會發表言論來晒命。書店中充滿有錢佬的回憶錄和傳記,把所有的都看遍,也不見得會發達。
還是教你怎麼玩的書,更為好看,人類活到老死,不玩對不起自己。生命對我們並不公平,我們一生下來就哭,人生憂患識字始,長大後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只有玩,才能得到心理平衡。
我在內地和友人談起生活之道,經常的反應是:“你有錢,所以有條件培養種種興趣,我們做不到。”
一直強調的是興趣與錢雖然有點關係,但是並非絕對。像種花養魚,可由平凡的品種研究,所費不多。讀書更是最佳興趣,目前的書籍愈賣愈貴是事實,但絕非付不起的數目。而且,圖書館免費地等你。
重複又重複地說,興趣可以變為財富,一種東西研究到深入,就成專家,專家可以以新品種來換錢,至少也能寫文章賺點稿費。
鑽了進去,以為自己知識很豐富時,哪知道已經有人研究得比自己還深,原來七八百年前已寫過論說,便覺自己的無知與渺小,做人也學會了謙虛。
逛書局,對我來說是一種人生樂事,是許多在網上購書的人不懂得的。
書有香味嗎?答案是肯定的。紙的味道來自樹木,大自然的東西,多數是香的。逛書局,用手接觸到書,挑到不喜歡的放回架上,看中的帶回家去,多快樂!唯一的毛病,是書重得不得了。
逛的意思,是有閒情。書店不能太大,慢慢欣賞,在裡面留連上一小時,才叫逛。
我們不會變得更老,我們只會變得更好
每一個人只能年輕一次,大家都歌頌青春的無價: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啦啦啦啦!啊!千萬別浪費它!
但是每一個也只能中年一次,老年一次。人生每一個階段都珍貴,何必妄自菲薄呢?
老實說,我並不喜歡年輕時的我,我覺得我當年不夠充實,鑑賞力不足,自大無知,缺點數之不盡。看以前的照片,只對自己高瘦的身材有點懷念,還有剩下的那點憤世嫉俗的憂鬱。
人類都會老,老並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但是老得頑固和老得懊惱就不值得活下去。我們有肉體年齡和精神年齡,家父說他50歲之後,生日便開始倒數,所以今年算起來才20歲。
反而,看到生活刻板,不苟言笑,毫無嗜好的年輕人,他們才是真正老了。
又老又胖的男人,很失禮嗎?那是信心問題,不以財富衡量。家庭清貧,但衣著乾淨,不蓬頭垢發,黑西裝上沒有頭皮,指甲修得整齊,是對自己的尊重,別人看見也舒服,與胖和瘦無關。
嫌自己又老又胖的男人,和一天到晚想去整容的女人一樣可笑。閒時散散步,看看花,足夠矣。管他人的娘!
人生必經之路,遲早到來。等它來臨時,不如做好準備,享受它的寧靜。
人總得向自然學習,最好臨終之前,發出花香。
自覺守舊,但與青年人相聚時,發現有了代溝:我要在工作時拼命,我要在休息時狂舞。他們卻要將二者混一,並引證種種哲學。我只感到他們老成,我較年輕。穿著牛仔褲,滿臉鬍鬚的怪物,也在先進的領土上證明能在商業社會生存。只要有一份真。
年紀大了,有個好處,就是可以儘量地少說假話,少騙人。
我們會發覺講真話,是多麼的舒服,多麼的過癮。在我自己的例子,竟然可以用講真話闖出一個名堂。
老,必須老得莊嚴。
老,一定要老得乾淨。
老,要老得清香。
是否名牌已不重要,但天天洗濯燙直。衣著是對別人的一種尊敬,也是對自己的尊敬。
皺紋是自傲,但須根應該刮淨,做一個美髯公亦可,每天的整理,更花費工夫。
年輕人說:你們老了。
不,不,不,不,我們不會變得更老,我們只會變得更好。
但願自己能像紅酒,越老越醇。一股香濃,誘得年輕人團團亂轉。一切看開、放下,人生豁達開朗,那有多好!
活得好一點,簡單一點,就是人生的意義
從小,父母親就要我好好地“做人”。做人還不容易嗎?不。不容易。
“什麼叫會做人?”朋友說,“看人臉色不就是?”
不,做人就是努力別看他人臉色,做人,也沒必要給別人臉色看。
生了下來,大家都是平等的。人與人之間要有一份互相的尊敬。所以我不管對方是什麼職業,是老是少,我都尊重。
除了尊敬人,也要尊敬我們住的環境,這是一個基本條件。
家父教導的守時、重友情、做事有責任,由成長直到老去,都是我一心一意牢牢抓住的,但也不是都做得到,實行起來很辛苦,最重要的,還是要放棄以自我為中心。
看慣了人類為了一點小利益而出賣朋友,甚至兄弟父母,也學會了饒恕。人,到底是脆弱的。
年輕時的嫉惡如仇時代已成過去。但會做人並不需要圓滑,有話還是要說的。為了爭取到這個權利,付出的甚多。現在,要求的也只是儘量能說要說的話,不卑不亢。
到了這個地步,最大的缺點是變成了老頑固,但已經煉成百毒不侵之身,別人的批評,當耳邊風矣,認為自己是一個人,中國人美國人都沒有分別。願你我都一樣,做一個人吧。
人生已走一大半,不如意事八九。到現在,可以避免儘量避免,深感不值得有更多的煩惱。
大概自幼就有不喜歡愁眉苦臉的性格,小朋友們為了梁山伯與祝英臺痛哭的時候,我在一旁看徐文長故事,咭咭地笑。
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階段也曾經過,愛上纏綿悱惻的詩句和小說。
但是,那個時候,痛苦等於是一個享受,悲慼是喜劇的化身。
總需要一名小丑吧?讓我來染紅鼻子。
踉蹌傷懷、柔腸百轉、五內俱焚、心如刀割、怔忡不已、鬱鬱寡歡等等字眼,最好在我腦中消逝。
活得不快樂,長壽有什麼意思?
一個人的生命的長短,是不受自己控制的,你看看比我們早一點去的人,這是多麼可惜!我們共同認識的億萬富翁,每天吃同樣的鮑魚和排翅,就是把一切變得枯燥。做人不管貧富,只要注意生活的每一個細節,小小的歡樂,已經可以享受不盡。重複一句,生命的長短是不受自己控制,但是生命質素的好壞,卻是我們自己能夠提高的!
燒菜給別人吃,給自己吃,都是消除寂寞的最好的辦法。
沒有比吃東西打發時間更好的了,而且飽腹的感覺,永遠是一個很好的感覺。
人家說失戀的時候,最好拼命找東西吃,便沒那麼痛苦。我很少失戀,但遇煩惱事總有的,拼命吃東西,親身經驗,確實能忘記不愉快的感覺。
做一頓好菜,從一大早逛菜市場開始,看見那些新鮮蔬菜,像在向你招手,惹人歡笑,又見小販們辛勤地做買賣,被那種刻苦耐勞的精神深深地感動。這時,你會發現,自己的問題,不大。
人生意義到底是什麼呢?吃得好一點,睡得好一點,多玩玩,不羨慕別人,不聽管束,多儲蓄人生經驗,死而無憾,這就是最大的意義吧,一點也不復雜。
:向苦悶報復
在一些苦悶的日子,最好做些花工夫的事,到菜市場去買幾個青檸檬,把底部削去一截,讓它可以站穩,再切頭,用銀茶匙挖空,肉棄之。
然後在廚房找一個不再用的小鍋,把白色的大蜡燭切半,取出芯來,蠟燭扔進鍋中加火溶化,一手拉住芯放在青檸檬裡,一手抓住鍋柄把蠟倒進去。
冷卻,大功告成。點起來發出一陣陣的天然檸檬味,絕對不是油薰香精可比。
同個道理,買了幾個紅色的小南瓜,口切得大一點,去掉四分之一左右,瓜子挖出,瓜肉拿去和小排骨一齊熬湯,熬個個把小時,南瓜完全溶掉,本身很甜,加點鹽即可,味精無用,裝進南瓜殼中上桌,又漂亮又好喝。
橙凍也好玩。美國橙大多數很酸,買柳丁或泰國綠橙好了,它們最甜,切頭,挖肉備用,另幾粒擠汁,加熱後放魚膠粉,現買的Jelly粉難於控制,其中香料和糖精味道也不自然,還是避之為妙。魚膠粉不影響橙味,倒入橙殼,再把橙肉切丁加進去,增加咬嚼的口感,凍個半小時即成。
天氣熱,胃口不好,還是吃點辣的東西,把剩餘的魚膠粉溶解備用。那邊廂,將泰國小指天辣舂碎擠汁,加醬油或魚露,混入魚膠粉中,冷卻後再切成很小很小的方塊,鋪在排骨或其它食物上,又是一道惹味的菜。
燉蛋最過癮了,利用日本人的茶碗蒸方法炮製,材料盡找些小的,浸過的小蝦米、細魚,半晒乾的那種金華火腿選當魚翅配料的部分,切成小丁丁。
雞蛋仔細地用茶匙敲碎頂部,留蛋殼當容器,打蛋後和其它材料混合,再倒回蛋殼中,最後把吃西瓜盅用的夜香花鋪在上面,隔水燉個五分鐘即成。
向苦悶報復,一樂也。
:血腥瑪麗
最近被邀請到澳門新開的「瑞吉St. Regis酒店」試住。凡是嘉賓下榻之前先來個儀式,門口有經理及酒店高層相迎,拿出一瓶香檳用刀削開,喝過了再走進酒吧,試飲他們的代表作——「血腥瑪麗Bloody Mary」雞尾酒。
也有傳說是在巴黎的哈利酒吧發明的,因為紐約瑞吉的酒保Fernad Petiot也在那裡做過,那是一九二一年的事。遠過紐約瑞吉開業的一九三四年。
另有人說是在巴黎麗池酒店的海明威酒吧首創,更有人認為是諧星George Jessel在21 Club發明。
最後,還是瑞吉的Fernad Petiot出來澄清:「是我開始了瑞吉的血腥瑪麗,Jessel說是他的創作,但是他調出來的只不過是伏特加和番茄汁。我做的是在調酒器中撒了四小撮鹽、兩撮黑胡椒、一層Worcestershire汁。最後加檸檬汁和碎冰,才倒進兩盎司伏特加、兩盎司很濃的番茄汁,搖勻後倒進杯中。我們一天在酒吧和餐廳裡至少要調配一百五十杯這種雞尾酒。」
好了,我也被說服了,血腥瑪麗,是屬於瑞吉酒店的。
有了這杯招牌酒,瑞吉讓每一家分店都有權自己調配出他們獨特的味道,但不能離開伏特加和番茄汁的主題,澳門這家,先由一塊鋪板做起,托盤上有石板街的模樣,一看就知是澳門特色。然後,根據葡萄牙人經商之路,從每一個碼頭採取一種香料和食材,像肉桂、黑胡椒、紅辣椒粉、Piripiri汁、黑醋和豉油等調配。上桌時,在托盤上擺著幾片葡萄牙香腸、一整支小瓶的伏特加、一小瓶Tabasco辣椒醬,依客人喜好加減,最後在杯邊沾了海鹽,杯中也插著西芹梗、櫻桃番茄和檸檬片,當然加上大量的番茄汁,名叫「Maria Do Leste東方的瑪麗」。
好不好喝由你自己批評,好玩是一定的,我很喜歡。
在我旅途之中,留下印象的瑞吉血腥瑪麗已經多得有點混亂,記得佛羅倫薩的那家違反規則,不用伏特加,而採取了義大利烈酒果樂葩Grappa,酒名叫Bloody Brunello,是因為用了托斯卡尼地區最有名的Brunello de Montalcino廠釀的果樂葩調配。怕酒太烈,添了一點Acacia蜜糖,也放棄了西芹梗,改插一撮迷迭香。
到了大阪,非加點日本元素不可,瑞吉的血腥瑪麗叫「將軍瑪麗Shogun Mary」,名字有點格格不入,「山葵Wasabi」是非加不可的,另有柚汁。日本的柚子Yuzu很小,和我們的龐然大物不同,有獨特的香味,西洋廚子一發現了它,驚為天物,甚麼菜都派上用場。上桌前把酒杯邊緣壓在山葵粉和海鹽上面,如果是櫻花季節,還插上一小枝櫻花裝飾。
最複雜的血腥瑪麗應該在土耳其伊斯坦堡瑞吉找到。首先,用的是一個喝土耳其土炮Raki的專用杯,在一個大銀碗中裝了一個玻璃杯,銀碗有道很深的槽,裝進水,結了冰,這一來才可以一直保持冰冷。那裡的調酒師在伏特加和番茄汁之外,更加上Raki烈酒,這是一種帶茴香味的酒,另外還有具土耳其特色的醃蘿蔔汁,這是將白蘿蔔、甜菜和紅蘿蔔切片,然後用麵包包著,再蓋上一層布,最後放進陶甕,在甕中儲藏十五天,讓蘿蔔發酵,醃出一種味道極強的醬汁來,把它加入雞尾酒中,最後用乾冰,倒熱水,讓它冒出煙來,取名「雲霧中的瑪麗Misty Mary」。
有一家瑞吉的血腥瑪麗要當心,那是曼谷的,它的「暹羅瑪麗Siam Mary」中加了一隻指天椒,咬破了像一顆深水炸彈,若不能吃辣,絕對不能碰,切記切記。
談回瑪麗這個名字,到底指的是哪一個瑪麗?有人說是從好萊塢電影明星瑪麗‧璧克馥Mary Pickford得來,但她是觀眾的夢中情人,又沒有主演過恐怖片,與血腥無關,這個傳說應該沒有根據。
是那個瑪麗都好,先確實血腥,這雞尾酒用了大量的番茄汁,血的印象極深,單單血腥這個字,是當不上雞尾酒名,最好加一個人物上去,而都鐸王朝的皇后瑪麗一世,用血腥手段鎮壓新教徒,血腥瑪麗的出處應該是她無疑。
至於是誰第一個把這雞尾酒介紹給香港人?作家海明威稱是他,在一封寫給友人的信中提到這點,不管是不是他帶來,海明威經常光顧巴黎的哈利酒吧,對他記載的血腥瑪麗配方倒有點興趣:
「拿一個大的調酒筒,再把冰塊填滿它***這可以防止冰塊太快溶化,令酒變得水汪汪***,加上大量的伏特加酒,和同量的番茄汁,但記得番茄汁要冰凍過,加一大茶匙Worcestershire汁,用Lea & Perrins牌子好了,如果找不到用A1牌也行,再找不到就用一般吃牛扒時用的喼汁,調勻,再擠檸檬汁進去,最後加一點西芹鹽、紅辣椒粉和黑胡椒,再不停地調拌。試一試味,如果感覺太強烈,加番茄汁調稀,如果感覺沒有個性,那麼一直加伏特加就行。」
我相信他的做法,有酒徒格調。
不過有機會的話,還是去紐約的瑞吉酒店去喝吧,那裡不但正宗,而且周圍的氣氛是別的地方找不到的,在這家叫「老京高Old King Cole」的酒吧中,有一幅打橫的巨大壁畫,是Maxfield Parrish的作品,他曾經為《一千零一夜》的英文翻譯本畫插圖,手法用文藝復興方式,畫得很精細,但在寫實之中,他的風景和人物都帶著如痴如醉的夢幻感覺,我非常之喜歡。
蔡瀾寫給年輕人的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