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梅花描寫植物的散文

General 更新 2024年12月25日

  散文是作家按照美的規律創作出來的。作家將自己的情感和思想融化在能激起人的美感的形式之中,建立起美的結構形式。下面是小編給大家帶來的,供大家欣賞。

  :三葉草

  太陽窩裡嘛割苜蓿,風吹時葉葉兒擺開。你這樣稀罕的咋走開,走開時尕手兒甩開。

  這個葉葉兒擺開,也就是三片葉兒,多擺也沒有。苜蓿是個俗名,三葉草是筆名。苜蓿只有三片葉子,如果你能找到四片葉子的四葉草,那就是幸運草了,是幸運的象徵。據說十萬株苜蓿裡,才能找到唯一的一片四葉草。問題是,苜蓿是盤墩的,也就是說分枝分得很瘋狂,一株苜蓿可以分叉為若干的枝葉。想想看,這一葉多麼難求啊。很稀罕的。

  這個四葉草,我猜應該是黃花苜蓿。黃花苜蓿的葉片是心形的,三片,稍圓,看上去就有浪漫的味道。黃色的小花朵笑汪汪的,開得很溫馨。不過我喜歡的是紫花苜蓿。紫花苜蓿當然也是三片葉兒,只是葉片像羽毛一樣的,長圓形,也說是托葉狹披針形。葉腋插枝開花,紫花紫的很地道,一簇簇擁著,很誠實的樣子。紫花苜蓿是過日子的,黃花苜蓿是浪漫一族的。

  我們說太陽窩裡,就跟說被窩兒裡一樣,是說暖和的很。割苜蓿要在陽光最好的時候割。早上露水濃割苜蓿傷手,傷苜蓿根,不能割。傍晚割了,二茬長起來的苜蓿傷了精髓,黃兮兮的,毛嚷嚷的,不壯實。李黑子總是嗓子裡吊著些嘴裡吐著些的就這麼唱著:太陽窩裡嘛割苜蓿,風吹時葉葉兒擺開。你這樣稀罕的咋走開,走開時尕手兒甩開。狗吞羊腸子似地沒個利索。他的聲音好像被死煙薰過。人長得也煙熏火燎的。

  紫花苜蓿要種得稀一些才好,留開足夠的空間讓它盤墩,插枝。李黑子家種的苜蓿都太稠,他爹不長記性。擠得苜蓿長不起來,僦在地皮上,細腳伶仃的一副窘相。我家的苜蓿都半人高了,小紫花開得正歡實,父親彎下腰幾鐮刀就摟上一捆。他家的苜蓿還賴在地面匍匐著,灰楚楚的,毛茬茬的,擠得看不成。

  父親往我家的灰毛驢背上馱苜蓿時,總是有些得意。地埂挨著地埂,我家的苜蓿喧騰騰兒的往上長,李家的地裡一地狼藉,簡直比不成。一比,父親就會發笑,嘿嘿的笑出聲。一比,李黑子爹的眉頭就攢起來,在眉心結一個疙瘩,恨不能把那些苜蓿踢上幾腳。

  李家的苜蓿長不起來,那頭黃騾子就瘦成個老龍王。它揣著一身骨架到渠邊去喝水,又抖著一身幹骨頭在村子裡溜達,喝進去的一肚子水在咣噹咣噹響。這讓李黑子媽無比懊惱。

  李家嬸子常年穿著那件沒顏寡色的藍衣裳,閒時就杵在家門口的白楊樹下,一聲一聲的罵李黑子爹。直罵得白楊樹上的麻雀都挪了窩,再也沒有來過。李黑子爹最多也就偷著嘀咕一句半句,罵李家嬸子是狼老鴰。

  我家的那頭灰毛驢一直吃著上好的嫩苜蓿,不用添料,走路咯噔咯噔的膘肥體壯。李黑子爹一看見灰毛驢,臉上就鬱積起濃郁的黑紫,陰的望不成。

  頭茬苜蓿割完了,父親就在茬地裡澆透了水,等二茬撲起來。李黑子家的苜蓿總算往高里長了些,毛兮兮的不茁壯,還是割不起來,急也是閒的。

  奇怪的是他家的黃騾子慢慢地上膘了,不像老龍王了,有了騾子的模樣。我想一定是李黑子狠下功夫四處摟草,讓騾子吃飽了。再說我們只操心灰毛驢,至於李家的黃騾子餓死我們都不會在乎的。

  當然,鄉村裡是藏不住祕密的地方。時間久了有些祕密就不是祕密了。比如黃騾子長膘的事。

  我們村澆水是按次序的,輪到白天是白天,輪到夜晚也別有怨言,一直都是那樣的。後來澆夜水的人說,李黑子爹等夜深人靜的時候就去了附近的村莊,高家窩鋪,地灣,打柴嶺,野槐溝,摸黑去光顧苜蓿地。全女子說一次能揹回牛大的一捆,好像她親眼見了一樣。

  我是不能守口如瓶的,全女子剛走我就趕緊說給弟弟,我倆就搗短著說,真正是個賊疙瘩。我媽聽見了,就過來賞給我們一人一腳,作為背後搗短人的獎勵。

  李黑子爹本來生的就矮小,偷一大捆苜蓿奔逃時一定很費勁。青草含的水分重,越背越沉。我和弟弟抬一捆苜蓿,總是一路吵著架回來,太重了,彼此責罵,總覺得自己吃了虧。不過做賊的人全身的潛力由於高度緊張都調遣起來了,也許比平日裡力氣要好,能臨場發揮吧。

  我家的二茬紫花苜蓿撲起來的時候,就到了麥收時間。李家的苜蓿勉強能下鐮了。草瘦雖瘦些,柴是柴些,但總比沒有的強。一個夏天,李黑子爹背駝下去一截,臉也愈加的瘦了,二指兒寬。倒是那頭黃騾子,終於膘肥體壯起來,沒有吃過虧的樣子。

  割完麥子要犁茬子地了。黃騾子就比我家的灰毛驢攢勁多了,氣昂昂地犁完半塊地,還安然自若地站在田埂上悠閒著。灰毛驢就不行,犁上幾個來回就累得氣喘吁吁,細腿子發顫。犁地不到一半,就渾身汗珠子滴答著連滾帶爬的樣子了。爹就卸了犁鏵,歇上半天了再犁。

  李黑子爹就立刻驕傲起來,嘿嘿地笑著對我爹說,劉大個子,養牲口還是養大牲口好啊。你看你家這個屎爬牛。屎爬牛就是屎殼郎。我家的毛驢還在大口喘氣。不知道它能不能翻譯過去這句話。要是它翻譯過去了,自己被蔑視成這樣,定然攆著和李黑子爹吵上半天的架,也學著李嬸子的樣子罵他蔫頭,賊骨頭。

  我家犁好的地裡,要種秋田。爹是個精打細算的人,不肯浪費地。蕎麥種子撒在地裡,套上灰毛驢耙幾遍。接上一場雨水,蕎麥芽兒就透土了,綠油油兒的好看。李黑子爹牽著黃騾子遛地埂上的雜草,眼饞地說,劉大個子,你教地也歇一歇,一晌地給你張兩茬莊稼,你心狠不狠啊。

  父親吭吭地乾咳兩聲呲牙笑:你天天牽著你的長腿蚊子遛來溜去的,光吃人家的草,自家地裡的一地草都省下了。你不心狠,種下的草稠的苜蓿把苜蓿的肋巴擠折了。他們鬥嘴的時候,父親就停下手裡的活兒歇一歇。他總是很忙,家裡的活,地裡的活,冬天還要出門打工,就跟陀螺似地不停旋轉著。一根看不見的鞭梢纏在他身上,令他無法休息一段日子。

  李黑子爹除了深更半夜偷草比較辛苦外,其餘時間倒也清閒。他有三個女兒,長大一個就討來彩禮打發一個,所以他不愁錢,也能買騾子。父親就我一個女兒,還苦心巴力地供書,還捧在手心裡,這讓李黑子爹簡直無法理解。

  秋後收了蕎麥,灌了冬水,地才歇下來。而苜蓿地裡,也澆足了水,保墒。

  苜蓿是宿根,也就是一茬種下去可以長好多年。一般是三年換一次。苜蓿能改良土壤,我們說能肥地。種過苜蓿的地,三年不用上化肥,莊稼長得壯實。種胡麻拔地,頭一年種完胡麻,第二年地裡不好好長莊稼。誰有誰的脾氣。大雁過去要留聲,山羊過去掘地搜草根。

  開春的時候,紫花苜蓿從地裡拱出嫩芽兒來。村莊裡的閒人都集中在苜蓿地裡摳掐苜蓿芽兒。整整吃了一個冬天的酸菜,吃得人人胃裡泛酸水。看見點綠氣兒都巴望的不行。很稀罕。掐來的苜蓿芽兒清水淘洗了,下在麵條飯裡,眼見得有了綠色,飯就格外香了。待苜蓿再長一長,有半寸多長時,便摘來能炒能涼拌的當菜了。整個春天,都是以苜蓿當菜的。

  正月十五雪打燈,今年的莊稼太平。上莊下莊的你打聽,苜蓿芽兒往上生。

  一地紫花苜蓿,餵養著村莊貧瘠的胃。

  至於黃花苜蓿呢,人是不能吃的,只能當草。但牲口們也不愛吃,吃了上膘也慢,所以村莊裡種的比較少。黃花苜蓿大約就是傳說的幸運草。據說找到了四葉草,就找到了幸福。一葉,象徵名譽。二葉,是財富。三葉,是愛情。四葉,是健康。相傳若是為喜歡的人找到了幸運草,那就找到了幸福。

  我是不認同這樣的排序。把健康排在最後那可不合適。我的想法是先有健康,剩下的都有,才會幸福。我很想把這個排序倒過來,這才剛剛好。也傳說三葉草是亞當和夏娃從上界帶到人間的禮物。苜蓿有一個花語:那就是希望,愛情。傳說都是美好的,有希望,才有愛情。可見愛情完全可以排在第二位呢。

  麥子出穗者豆花開,青燕麥穗穗兒吊下。三葉兒苜蓿天世下,嘴邊的話兒又咽下。嚥下去也無妨,只要有希望。

  我家的灰毛驢嘴挑,吃黃花苜蓿只吃嫩稍。它老實,也不知道苜蓿還有筆名叫三葉草,幸運草。它也一直吃自家地裡的苜蓿,對別人家的苜蓿沒有非分之想。不像李家的黃騾子,喜歡做賊。一邊走路,一邊把嘴伸到人家地裡,快快掠上一嘴,幾口就嚥下去讓人發現不了。紫色的黃色的花在它嘴邊迅速一閃就不見了,真是利索。

  一隻羊的嘴底下有一把草。每隻羊都吃自己嘴底下的草。這是村莊的想法,不是黃騾子的想法。這個黃騾子偏要吃別人的草,餓瘋了一般的,逮住誰家的就吃誰家。

  李黑子放騾子在地埂上左顧右盼,脖子上裝了彈簧一般靈活的很。兩隻眼珠子就是兩盞探照燈,骨碌碌掃過來掃過去輻射面很大。黃騾子是進了誰家的門像了誰家的人,也是有靈性的很,點眼就犯,識眼色呢。它伸長脖子左一嘴右一嘴,淨偷吃人家的苜蓿。

  古人說瓜田李下,是要避嫌疑的。經過瓜田,不要彎下身來提鞋,免得人家懷疑摘瓜;走過李樹下面,不要舉起手來整理帽子,免得人家懷疑摘李子。主動避嫌,這是有修養的表現。李黑子專挑在人家苜蓿地邊放騾子,太不避嫌了。不過呢李黑子上了四年學,從二年級倒退到了掃盲班,所以不懂這個瓜田李下。黃騾子呢也是一字不識,它只知道見機行事。況且它家的那些苜蓿幹茬茬的戳嘴扎嗓子的不好吃,也不夠吃。它不懂禮儀,偷上一嘴算一嘴,偷得熟門熟路。李黑子和黃騾子總是出現在人家的苜蓿地邊,流連忘返的走不開,讓人看著擔心。

  我家的苜蓿地在大路邊。我放學後經過苜蓿地。整個春天,我要先到苜蓿地裡掐好苜蓿才回家做飯。有時爹在歇工時替我摘好一草帽殼苜蓿,壓得瓷實的很。我騎自行車的技術那個好,一手扶著車把,一手摟著草帽和苜蓿,飛一樣的一路高歌而去。草帽的汗水味兒和苜蓿的青草味兒混合著瀰漫在鼻孔裡,親切而獨特。多年後明白那是養育著我的味道。

  有時候爹不在那塊地裡,我就把苜蓿掐在書包裡。爹不在地裡的時候必定有李黑子和黃騾子的影子。這簡直是一定的。老遠的我就看見黃騾子脖子一伸一縮盜竊我家的苜蓿,李黑子的脖子彈簧一樣扭轉著,探照燈四下裡睃著。待我和自行車飛馳到了地邊,黃騾子早把臉貼在地埂下的雜草裡,目光很無辜的看我,嘴角還粘著幾粒紫花黃花。李黑子就若無其事的哼哼著他的死煙嗆過的腔調:王哥放羊,高高山上。別的人放羊在荒灘上,王哥放羊在高山上。

  王哥放羊一輩子也沒偷過人家的苜蓿,李黑子放了幾年騾子專幹盜竊草的營生,讓人氣得不行。我常常杵在地邊和李黑子罵架,直罵得天昏地暗。李黑子總是嚷嚷:你聞聞,騾子嘴裡有沒有苜蓿味道?我總是指責:這一溜子被啃去梢子的苜蓿是你啃掉的啊?我們就這兩句話攪纏來攪纏去攪纏不清楚,罵上一個時辰不見分曉。

  黃騾子居然在我們正罵得酣時見縫插針地迅速又偷幾嘴,簡直讓我發瘋。有時我們廝打起來,黃騾子就豁上老命狠狠地把嘴巴當做收割機一樣地切割去一片。一個村莊的牲口裡,只有黃騾子有這個本事,可見李黑子平日裡對它訓練得當。

  我弟弟要是長時間等不到我回家,知道又是和李黑子吵架著,就匆匆趕來助陣。不得不承認,李黑子多麼的賴皮,我們倆人也不一定罵勝他。一場混戰之後,天都快黑了。我們結束戰爭秕著肚子回家。只有黃騾子大腹便便。它用很真誠的大眼睛看我們,很無辜,使我們覺得偷吃草的是李黑子而不是它。事實上我們也是不曾怨恨它的,只是怨恨李黑子罷了,覺得李黑子比黃騾子更缺青草。

  路上走不久,我還一肚子氣呢,李黑子卻涎著臉皮和弟弟搭話。兩句三句,他倆就嘀嘀咕咕地聊上了。好像根本沒有吵過架一樣。我弟弟甚至回頭再弄一小捆苜蓿,綁在木叉上,被李黑子扶上騾子。他騎在騾子上,舉著叉,一把苜蓿在騾子眼前晃悠著,卻又保持著一點距離。黃騾子不知道是個圈套,一直急著吃那點嘴邊的苜蓿,一路小跑,卻一直吃不到嘴裡。它走多快,苜蓿也走多快。鄉里的俗話是天窗裡吊苜蓿——給驢種相思病呢。他倆高興地哈哈大笑,早都忘了先前的吵架。只有我鬱悶的跟著,有氣無力地蹬自行車。

  李黑子不識幾個字,卻掌握著不計前嫌這個法寶,靈活地運用在村子裡。臉皮厚就是心理彈效能力好,這是現在才悟到的。太脆弱的人就是心理彈性力不夠。所以他的黃騾子一直在偷草吃,他也能一直在村莊裡混,沒有人過於嫌棄他。

  李黑子家在晚間鍘草。紫花苜蓿黃花苜蓿被切成截截子,再摻了鍘碎的黃草,喂黃騾子,喂幾隻羊。那些苜蓿原本長在別人家的地裡呢,但轉移到他們家之後,就算是黃騾子的飯了。村莊很散漫。也沒有人跟黃騾子計較飯碗。人得吃飽,黃騾子也得吃飽不是。我家的灰毛驢吃的少些,不費青草,就不摻黃草。我弟弟把苜蓿剁碎了拌上麩皮餵雞。

  我們年年有一隻雞是鴿子孵出來的。我媽等鴿子下了蛋,就取掉鴿子蛋,換上一隻雞蛋。鴿子毫不知情的孵出那顆雞蛋。這隻雞兒長得像鴿子,小巧玲瓏的很好看,走路文雅的不像別的雞兒。鴿子的溫度改變了它體內的某些基因。這隻雞最愛吃苜蓿,最受我們疼愛。我們常常捋下苜蓿葉子,一片一片餵它吃。它常常拍著翅膀,一心一意想飛起來。

  大麥出穗者索羅羅吊,歇地裡種蕎麥哩。一地兒苜蓿草嫩旺旺搖,苜蓿地裡藏財寶哩。

  莊稼人不知道四葉草,只知道苜蓿是養著村莊的,養著大家簡單而粗糙的日子。苜蓿地裡,藏著的不是財寶,是一塊又一塊的土疙瘩。我在很多年之後,用力敲碎那些硬邦邦的土坷垃,抖鬆那些板結的記憶。如果有四葉草,那是剪貼的喜慶的窗花,是一對竹報平安的春聯,是紅花棉襖的一粒釦子,是飯碗裡的一撮碧綠。

  :向日葵

  那個村莊,在沙漠裡。向日葵呢,都種在沙灘上。我們村的人,都叫它葵花,還不知道它有個名字叫向日葵。

  葵花長到和我一樣高的時候,就快要開花了。爹說,澆一遍水吧,不然花開不肥。這麼一說,我和弟弟就低下頭不言傳了,我倆都很懶的。爹諂媚地笑著,黃黑枯瘦的笑臉也像葵花一樣,跟著我們轉,那麼飽滿。

  澆水就要追肥,這簡直是一定的。爹拎著鐵鍬,在每株葵花根底下剜一個小坑,我跟在後頭,往小坑裡填一把化肥。弟弟掃尾,一腳踢進去土,把土踩實,埋好化肥。弟弟踩得很快,在後面喊著:“梅娃子,你快些行不行?”

  我也催著讓爹快些剜坑。貨郎跑得那麼快,不是腿腳好,是因為後面被狗攆著。

  我跟得緊,葵花碩大的花盤和爹擦肩而過,反彈過來,梆的一下打在我的腦門上,打得我暈頭轉向。爹一轉身,討好地笑,他知道我動不動就尥蹶子不幹活了。明亮的,青灰的,散發著刺鼻氣味的化肥,在地裡撒了一層,像落了霜。讓水隨便衝好啦,怎麼衝,肥水還都在自家的田裡。

  水渠裡的大水已經嘩嘩地奔湧來了,像沒套上籠頭的野馬,橫衝直撞。水衝進葵花田裡,我聽見十萬葵花咕咚咕咚喝水,直喝得打嗝兒。

  澆過水之後,那些化肥,就暗暗催著葵花生長,狗攆著一樣。才兩三天,葵花就全部開了。

  十萬葵花開,那花兒像火苗一樣撲躍,灼灼地燃燒起來。村莊被花攻陷了,沙漠也被花佔領了。上學的路上,路兩旁都是葵花擁擠的笑臉。葵花開呀開呀,渾身的勁兒都拿來開花。它們這麼高興幹嗎呢,齜牙咧嘴的,開得一塌糊塗。

  太陽在哪,花朵就朝著哪。多麼神奇的花呀!

  我爹坐在田埂上吸菸。他把煙渣子揉碎了,卷在報紙裁成的紙條裡,卷好了,慢慢吸著,好像很香甜。一口一口,吐出淡藍色的煙霧。他看著一地碎金子一樣的花,滿眼的舒暢,回頭說:“丫頭,這葵花開美咧!”

  我汗流滿面地打杈枝。葉腋下偷偷伸出來好多枝,頂著拳頭大的花盤,也企圖開個花。這些都要摘掉,不能要。順便看腳下雜草,不順眼的,一腳踢飛。

  打下來的葉子、花盤,都是灰毛驢鮮嫩的口糧。它幸福地嚼著,嘴角淌著綠色的汁液,渾身閃著油亮的光芒。咴咴地叫兩聲,身上的皮毛抖動著,顫顫的。

  我家還有一隻大肚子的羊,也在田埂上吃葵花葉子。我故意把葉子扔在它的腦門上,它甩甩腦袋,不看我,急著挑挑揀揀地搜尋著細嫩的葉子吃。這是一種境界,它的眼裡只有草,沒有我。

  清晨,陽光傾灑在沙漠裡,傾灑在葵花上,那種金黃,簡直讓人束手無策。十萬朵花,面朝東方,似乎可以聽見轟轟烈烈燃燒的聲音,如火如荼,連沙漠都快要被花兒點燃了。

  萬籟俱寂,只有花開的聲音。鳥不鳴,花卻喧囂。看一眼,被野性的美擊打得丟盔棄甲,落荒而逃。太美的東西,讓人自卑。

  一場盛大的花事席捲而過。花開盛後,就收了。葵花子開始變得飽滿,一天天鼓脹起來。花謝是開花的盛事。

  葵花子飽滿之後,花盤都要被割下。家家戶戶都割走花盤,把枝稈留下。留在地裡的葵花枝稈,像一地柺杖挺立著。柺杖不綠了,慢慢變得枯黃、黑瘦。葉子在風裡瑟瑟地抖,枯萎著,也被風摘走了。

  一地枯瘦的骨頭,寂寞,衰老,撐在一天天變冷的天氣裡。

  前半生榮華,後半生寒磣——你以為這是真的嗎?

  不是,那沒有花盤的光稈稈,脖子朝前伸著,還是向著東方,一絲不亂。十萬柺杖,脖勾都朝前伸著,向著太陽,暗含著一股強大的氣勢。這疏朗遼遠的意境,真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一個初冬的清晨,我上學遲了。出了村子,突然被一種浩大的氣勢震撼了:大漠裡浩浩蕩蕩的十萬葵花稈,彷彿從天空射下來的密密麻麻的箭鏃,令人驚詫。枝稈上落了明亮的霜,在陽光下閃著光。葵花脖子勾著,都朝著東方,黑炯炯的,像眼神。一根都不曾亂,肅穆,莊嚴,蒼茫。那種蕭蕭氣勢,一下子讓我慌亂。我擔心,它們會在某一時刻屈膝下跪,叩拜東方。

  倏然淚下,因為感動。天啊,這些光稈稈的心裡是怎樣的情分啊!蒼茫大地,草木才是主人,我們只是過客。

  光陰裡一定藏著一些我們不知道的祕密,草木知道,天地知道。就算枯萎了,失去了花盤,內心的堅持還是一樣的,還是紋絲不亂。萬物生,萬物榮。而這肅穆,這蕭瑟,都是天意——只有草木自己洞悉。

  :紫花地丁

  它還有別的名字,箭頭草,獨行虎,羊角子,米布袋。這些名字,有的我喜歡,有的大概它自己喜歡。這有什麼要緊呢?草在大野,自由生長,才不理睬一個過路的女子哩。你活你的人,獨自看雲,我做我的草,吐故納新,兩不相干。

  但是,我總是偏執地認為,有些名字很不好聽,最好扔掉不要。比如這個箭頭草,太凌厲了。草麼,柔暖一點才好。

  時珍說,紫花地丁,處處有之。葉子很像柳葉兒,稍微細一點,單薄一點。夏天,開紫色的小花朵,結角。如生長在平地,則起莖,也不甚高,支稜起自己,翹花翹葉。若是生長在溝壑邊,則改變自己,起蔓,枝枝蔓蔓地攀爬,花葉貼著地面。

  總覺得,植物比人類更加能適應環境,通曉自然。什麼地方開什麼花,長什麼葉子,很明白。自己有多大的本事自己清楚,從不狂妄跋扈。土地肥碩,就隨便地生長,清氣升,濁氣降。土地貧瘠,溝壑縱橫,就收斂起來,小心翼翼地活。一天活不老,一季活不老,得慢慢活,不謹慎怎麼能行?

  修煉了一輩子,一株草活老了,就一腳踏進古風的中藥江湖裡去了,九頭牛也拽不回來。草有草的脾氣。

  紫花地丁全草入藥,味苦,辛,寒。歸心,肺經。清熱解毒,涼血消腫,清熱利溼。主治疔瘡癰腫,瘰癧,一切惡瘡,喉痺腫痛。黃疸內熱,可以用紫花地丁研末,酒沖服。

  藥廬的櫃檯上,一張枯草色的紙。枯萎的紫花地丁皺縮成一團,淡淡的棕色,微微的苦味兒飄散。拈起一莖纖細的草葉,羽翅一樣,似乎要飛起來了。葉子邊緣的鋸齒,還是銳利的樣子。葉背面細細的絨毛,輕柔而微小。若是呵一口氣,它是不是會返青活過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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