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的韻律

我不曾知道音樂從什麼朝代開始成為佐餐的調味品，如今在銷聲匿跡了許多年之後又忽然流行了起來。但在今晚這樣的露天大排檔裡我實在無意消受，我以為這樣雜亂的環境，如此低劣的演奏水平豈不是對藝術的嘲弄？

　　"先生，點一首曲子吧？兩元錢。"當他把曲目的單子呈到我面前時，我不屑地連連擺手。然而，他那一身披掛卻引起了我的興趣：一手握著小提琴，一手拿著手寫的歌曲目錄；右邊揹著一把舊二胡，左邊斜背的帆布包裡探出一支笛子，包外還懸掛著一隻傷痕累累的搪瓷缸子在來回晃動著，上面印的"先進工作者" 的字樣依稀可見。也許是這般可笑的裝束同樣引起了一個約五歲男童的極大好奇，以致這孩子一直尾隨著他，並撥弄著二胡的弦。可他並不反感，還不時地用愛撫的大手摩挲著孩子的頭。

　　大排檔裡生意興隆，人聲鼎沸，這位業餘演奏家卻無人問津，我多少對他有點同情起來。這時，一個看似未成年的打工妹端著碩大一盆熱氣騰騰的涮鍋湯，顫巍巍地向業餘演奏家走來。突然，腳下被凌亂的煤氣管子絆了一下，眼看打工妹把持不'住，踉踉蹌蹌地將要把一盆熱湯朝業餘演奏家和那五歲的男童潑去。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這位業餘演奏家一個急轉身，用自己的身軀擋住了向男童滅頂而來的熱湯。只聽"哐嘟"一聲，盆子落地了。熱湯澆在了這位業餘演奏家的後背，他完全被蒸汽籠罩著而成了名副其實的"落湯雞"。大排檔立刻像炸開了鍋，人們齊刷刷地立了起來，所有目光一齊投向這裡。方才還侃侃而談的孩子的母親尖叫著奔了過來，看到孩子安然無恙，一下子涕淚縱橫並不由自主地癱坐在地上。可這位業餘演奏家則像讀樂譜一樣把孩子上上下下檢檢視，彷彿背上冒熱氣的完全是另一個人。

　　大排檔的老闆看到發生的事故，厲聲責罵著已嚇得呆若木雞的打工妹，小姑娘承受不了如此的責罵，開始拍噎起來。只見這位業餘演奏家直起身來，用" 種類似大提琴渾厚低沉的語調反駁著這個老闆的責罵：本來就坑坑窪窪的地面再加上凌亂的煤氣管子怎能不絆人，老闆理應弓暗自責，怪罪打工妹是何道理！

　　"對！對！就是的廣眾人齊聲附和著。

　　老闆完全被這超重低音所產生的共鳴鎮住了，只好灰溜溜地躲到了一邊。

　　這時，有人上前關切地慰問並檢視這位業餘演奏家的傷情，但白襯衫似乎已經和後背粘在了一起，使人不敢下手。又有人帶頭給他捐錢，隨即眾人紛紛響應，一時間在他面前的桌上就銷了一層。我被眼前的動人場面所感動，毫不猶豫地掏出一張百元鈔票準備上前放到桌子上，併為自己這種即將超出眾人的慷慨而暗自感到驕傲。

　　這位業餘演奏家面對大家的熱情也深受感動，一連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三個躬，每鞠一躬便從熱氣騰騰的頭上甩出些許汗珠。禮畢，他昂首挺胸擺好了演奏小提琴的架勢，隨著琴弓的飛舞，一首《愛的奉獻》的優美旋律素繞在大排檔裡："只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世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頓時群情激昂，演出了一臺小提琴伴奏的大合唱。

　　曲畢，這位業餘演奏家從桌上拿了一張兩元的鈔票。退一步向大家深深地鞠一躬，直到退出大排檔。眾人皆目瞪口呆，鴉雀無聲，半晌都沒回過神來。我捏著尚未捐出的百元鈔票已明顯感到手心在冒汗，且有無地自容的羞愧感。

　　今晚這場別開生面的音樂會，使我這個自恃對音樂有著極高品位的"鑑賞家"終於有了一種自愧弗如的頓悟：供耳朵消遣的音樂只能算做樂曲，只有感動心靈的音樂才能稱得上是韻律。
（文/楊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