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最重要的問題是制度建設

General 更新 2024年11月22日
摘要:中國目前最嚴重的問題是缺少誠信,這表明我們社會在基本道德上出了問題。重物質輕精神是一道世界性難題,中國也不例外。但具體到當代中國道德和精神文化上的缺少,相比起輕中華重西方、輕傳統重現代這些所謂的成因,政治價值以及制度的缺位更為重要。相比迴歸傳統道統,更為重要更為基本的是要樹立起多元的政治價值,並加強制度建設。在此過程中,中國知識分子應秉承批判精神,做普世價值和永恆價值的守護神。
         
        一、重物質輕精神是一道世界性的難題
         
        中國現在有突顯物質輕精神的現象,而且還非常厲害。但是對於這種現象,我覺得要有一個正確的認識,這是很重要的,也許不同的人對這個現象有不同的解說。其實世界上幾乎每一個民族、每一個國家都在抱怨這一點。這幾乎是一個世界性的問題,所以我們在談這一點的時候,既要看到共同性,也要看到特殊性。
         
        在中國,我覺得至少有這麼一個特殊性,從中國的傳統文化來說,其實是重精神輕物質的。記得在1975年期間,鄧小平重新執政時,想推動中國的現代化建設,就對這種所謂的重精神輕物質意識形態進行了批判。這就是那時十分著名的“以三項指示為綱”,其中明顯地批判了中國傳統思想中阻礙經濟發展、物質建設的東西,即:重其義而不計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鄧小平其實真正針對的是時的極左思潮:最典型的就是張春橋的話,“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所謂“社會主義的草”,指的就是類似“道統”的“好東西”;所謂“資本主義的苗”,指的就是類似物質的東西,苗再好,只要不符道統,就不是一個好東西。改革開放以來的總體成就,恰恰證明小平同志所見所論更符合國情更契合國民之需。正是在這樣的意義上,當我們今天遭遇到了物質發展與精神生活不協調的時候,千萬別再通過迴歸所謂的傳統道統來求解了。
         
        當然,能否避免迴歸,絕非易事。因為,中國曾經經歷過把精神推到登峰造極的地步,甚至把物質或者利益推到了完全等於零的地步的時候。時期就最突出最嚴重:當時很多盛行的東西實際上是非常反人性的。林彪講的“狠鬥私字一閃念,靈魂深處爆發革命”,在上世紀60年代到70年代極為流行。在這樣的精神濫殤中,中國經濟在後期到了“快要崩潰的邊緣”。鄧小平1975年復出,是中國重拾現代化,從極左的、虛偽的精神原子彈中掙脫出來,即“撥亂反正”。正是從小平復出開始,發展物質利益、謀求個人利益開始在中國變得漸漸正常起來。
         
        如果歷史是個鐘擺,1960年代到 1970年代的中國,這個鐘擺全然擺向精神這一邊,但自1980 年代尤其是1990 年代中葉以後,鐘擺強烈、迅速地反向擺往物質這一邊,甚至也出現了惟利是圖、惟錢萬能的荒謬現象。從國際比較來看,中國這種忽左忽右大幅度擺動的現象,極為稀罕,甚至是特有的。為什麼?中國這種現象與中國特殊的背景相關:中國實際上是從一個不正常的、極端精神完全沒有物質的那邊開始擺的,因此當它從離開精神這一端往物質擺的時候,實際上是對以前只要精神不要物質的一個反動,因此不僅不是所謂的倒退,恰恰相反,它是一種進步。
         
        當然,儘管上個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社會、中國人越來越所謂的物質化、個人化,但是,改革開放之前那種只重精神或只重集體的東西,也並沒有完全就消失掉。由此,我認為:中國的情況遠不是那麼簡單地一清兩楚的,而是很複雜地糾纏在一起的。正是出於這種認識,因此當我意識到今天物質化太強、精神性太弱這種失衡已經嚴重到了不得不管的地步時,我仍然很清醒:管是很困難的。除了一些傳統意義上的中國特殊性外,現在又有了另外一個共同性的問題,就是在經濟全球化過程中,或者在現代化過程中,過分追求物質幾乎是人類的一個通病,而且是一個非常難以治癒的痼疾。你看,不光是西方這種基督教文明國家如此,東方儒教的中國如此,印度亦如此:印度的宗教非常厲害,可能是世界上最重視精神的民族,他們曾經對物質蔑視到了極點,但是,今天印度也在迅速地追求經濟增長,追求現代化,宗教也難以擋住物質化傾向。
         
        正是考慮到重物質輕精神並非中國獨有,而是人類發展中遇到的普遍現象,因此,中國如何看待這個問題,能否尋求到化解之道,至少我不敢太樂觀。
         
        二、中國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制度建設
         
        現在,大家對精神文化的追求相對來說非常淡薄,對物質慾望的追求是非常厲害的。所以很多人就認為中國現在的問題是一個文化跟精神的問題,但我自己完全不這麼看,而且我比較堅定地認為,中國首先是一個要重建政治價值的問題。為什麼會這樣呢?實際上中國跟世界的經驗已經告訴我們:文化跟精神是多元的。
         
        現在我們中國的文化不是要哪一種文化建立起來以後,我們的局面才會很好。實際上這個問題很含混,很容易把重建精神跟文化想成是重建中國的道統。問題在哪兒呢?我覺得我們缺失的,不是我們中國獨特的一種道統或者是文化的東西,而是一種最基本的、全人類都應該有的東西。當然,未見得需要有信仰,未見得我們必須要有一種宗教的信仰中國才行,中國本身就是一個無神論國家,信仰這種維度中國不見得非要有。
         
        實際上這個問題是一個基本的道德問題,這跟重建精神文化是毫不相干的。比方現在中國最缺的東西,大家都感到比較嚴重的是誠信問題,其實,這並不是哪一種文化才有的,講信用不是因為我信了基督教我才講信用,我信了孔孟之道我才講信用,或者因為信了伊斯蘭教才講信用,而是人類最基本的道德,是人之為人所必須的。
         
        從這個意義上講,那種認為中國最根本的問題要從重建精神文化做起的主張,我並不認同,因為問題不在這裡。但是,就中國的精神和文化而言,一個重要的問題是在政治價值上存在著一元化的明顯缺失。如果我們承認多元化是最重要的話,我們就不應該有重建某一種特定型別的精神文化的考慮。
         
        美國當代最著名的思想家羅爾斯就談過這個問題。他說,我們現在面臨的是一個多元化的世界,幾乎任何一個大國,不要說是美國這種移民國家,像中國這種國家,是由不同的民族組成的,這些民族又有不同的風俗、習慣、文化、宗教。在這種情況下,所以我覺得我們非要不可的一個基本共識,就是我們是一個多元文化,要重建某一種文化或者要回歸到一箇中國傳統的、以孔孟為主體的道統上來,實際上是非常危險的,我覺得根本不可能朝那方面考慮。如果你朝那方面考慮,羅爾斯的論點就能說明問題。
         
        其實在道德和精神文化的問題上,我還是同意大多數知識分子的見解。中國現在最重要的問題實際上是制度建設,而不是類似於林彪炮製的“靈魂深處爆發革命”,這恰恰是我們應該否定的。我談到在上世紀60年代到70年代,中國人的追求的“鐘擺”為什麼擺到了另外一邊呢?那時候剛好我們講究的是要有一個 “道”,追求的是一個“道義”或者“道統”。現在我們否定這一套了,現在很多事實表面上看起來是道德淪喪的問題,實際上是制度安排的問題。
         
        因為很明顯,人性是自私的,如果沒有制度約束的話,任何人都會做壞事。你看,現在有一些犯了罪的高官,他們在懺悔的時候,在談到精神和道德問題的時候,他們談得何其之好,那他們為什麼又要犯那種道德淪喪的錯誤呢?因此,這根本不是一個精神文化建設的問題,這完全是一個制度建設的問題,制度能把他管住就管住了。所以在這個問題上,我為什麼說要重建政治價值呢?與重建政治價值相聯絡的,主要還不是一個道德的問題,而是政治安排的問題。實際上世界上其他的一些民族可能在某些方面做得比中國要好,但你不能說中國人道德上比美國人差、比英國人差,或者比任何人差。其實任何人都是差不多的,都有向善的一面、都有自私的一面,如果沒有制度的約束的話,他肯定就會搞貪汙腐化或者更為糟糕的東西。
         
        實際上,我們的制度在很多時候是不鼓勵誠信的,我舉一個比較典型的例子:大學原本應該是培養人的世界觀跟人生觀、最講究誠信的一個地方,但是,現在所有的大學為了迎接國家教育部搞的一個所謂的評議,全校幾萬人,從食堂到寢室,包括校園的綠化,從上至下全部都在做假。教育部要來評審,你學校要達標,這些指標有些是要評審你十年前批改的卷子和學生的作業,可那時候還沒有那種指標,怎麼辦?現在的大學老師為了迎接這樣的一個評比,他們一天什麼事都不做,也要準備一年多的時間。造成這種情況非常明顯的原因就是制度缺失,這跟他們學的是孔子、孟子,還是基督教沒有任何關係。
由此看來,現在中國的道德問題主要還是制度缺失造成的,如果我們的制度安排健全,哪怕貪官汙吏他內心裝的是一個魔鬼,就是因為懼怕受懲罰,他也會做出選擇。中國的問題關鍵是制度,《鄧小平文選》裡面說得非常好:制度好可以使壞人無法任意橫行,制度不好可以使好人無法充分做好事,甚至會走向反面。
         
        所以,我們應該在政治價值方面多考慮,在制度安排方面多下功夫。當然我們也不能走到另外一個極端,變為制度決定論,好像我們談制度就不談道德了,那畢竟還是有關係的,因為你治本也還是要治標的。所以我覺得在這個問題上要分清原因跟結果、分清現象跟本質。對道德跟文化的要求還是應該有的,而且一個制度安排吸收的是全人類共有的東西,這跟中國的道統是毫無關係的。
         
        三、社會共識需要用制度來保障
         
        在重建政治價值時,中國應該有一個廣泛的社會共識。在這裡,首先我們要把社會共識跟文化道德區分開來,如果不區分的話,你把社會共識就當成道德文化,這就很難談了。社會共識有時候是很具體的,如果說中國現在有13億人口應該有一個社會共識的話,而這種社會共識又只有一條社會原則,我認為這是不行的。實際上社會共識可以從兩個方面來考慮:
         
        一個方面,如果一定要有一個惟一的東西,我覺得除了憲法之外,不可能是任何別的東西。任何一個帶有特定民族的、傳統的、宗教的、信仰的東西都不可能成為社會共識,一旦把這個作為社會共識,就要導致國家的分裂。憲法所有的價值我認為都是可以挑明的,他肯定個人權力、肯定個人自由、肯定法治、反對人治,肯定各種各樣的東西。從這種意義上講,假定我們要講社會共識的話,惟一的社會共識就是憲法,這一點在學理上是非常站得住腳的。當代有一個最偉大的政治哲學家、德國的哈貝馬斯,他到中國來過兩次。當時他就提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觀點:憲政愛國主義。
         
        第二個方面,我覺得除了這種大的共識以外,我們要呼喚社會共識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我們要呼喚改革開放應該是一個公正的改革開放,得到的好處跟承擔和付出的代價都應該是一樣的。在上世紀80年代,中國對於改革開放是有一個共識的;而到了上世紀90年代,由於貧富懸殊,由於很多貪官汙吏利用改革來搞腐敗,關於改革已經沒有共識了。有相當大一部分人,既有知識分子,也有廣大的人民群眾,他們認為改革開放已經損害到他們的利益了:比如,改革開放是不是應該為一些特殊利益集團服務呢?不應該。一些大的國有企業,石油、化工、通訊這些壟斷行業出臺的一些東西,都是打著改革開放和市場化的旗號,來為他們服務,房地產商說什麼一切都是商品化,等等,這些東西大家都是反對的。所以從這個方面而言,大家對於改革開放已經沒有共識了。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又重新提出了把2006 年叫“改革開放反思年”,我們現在面臨的任務就是中國人對於改革開放應該重新有一個共識。這個共識,就是改革開放的代價應該由大家來承擔,改革開放不應該導致一部分人大發橫財,而由另一部分人去承擔義務。
         
        在這種意義上,我們的共識的層次顯然比憲法要低,但是我們經常用的卻是這種共識。有人認為中國進一步發展需要社會共識,我認為這裡要補充一點的就是依靠憲法,要憲政民主、要按照法制辦事,任何事情都必須按照憲法辦事,這是惟一能夠凝聚我們的共識的。
         
        當然還有一個更低層面的共識,就是比如說中國要實現四個現代化,在現代化和環保之間,我們必須要有一個共識,就是不應該以犧牲環境為代價。現在許多地方官員為了追求政績,就沒有做到,之所以沒有做到,是因為他們的升遷是跟GDP掛鉤的,是制度迫使他們這麼做的。當我們需要實現這個發展與環保的共識的時候,我們一定不是給官員灌輸一些理念,其實這些理念他們都是知道的,環保理念問題跟制度安排問題相比較,我認為環保理念是較為次要的。如果環保問題沒有解決,那麼在考核政績的時候、在他升遷的問題上就可以一票否決,這種社會共識實際上是需要用制度來保障的。
         
        四、知識精英應是普世價值和永恆價值的守護神
         
        在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拯救和弘揚中,我們的官員、我們的知識分子應該發揚孔夫子講的“天下為公”的精神和“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我認為,這兩個精神是中國傳統文化當中的精華。在中國的傳統知識分子的身上,有一種比較優秀的品質,就是強調獨立性,還有就是批判精神,他對現實中一些不好的東西,不論是在環境方面,還是在公共道德方面,都應該有一種批判精神。
         
        而現在中國的知識分子最大的問題,就是他太想在體制內得到東西了。這點說深沉了,就是以前毛澤東時代有點不尊重知識分子,在政治上把知識分子當成牛鬼蛇神,他們處於社會的最底層,被戲稱為“臭老九”。其實,古今中外,任何稍微聰明一點兒的統治階級,都是把知識分子當成工具來收買的。改革開放以前沒做到這一點,現在搞經濟建設了,尤其在中國的大學辦學條件好了以後,中國的知識分子完全可以在體制內拿到更多的東西:住房、工資乃至休閒等都可以通過做各種專案來取得。再加上中國是一個行政主導型的國家,大學行政化,學術機構也行政化,因此,今天中國知識分子最大的問題已經轉變為在體制內為自己謀得地位和利益,這實際上就是跟著權力的指揮棒在轉,他們把自己的智慧、甚至把自己的科研成果都用來替體制做很多不好的事情,替體制作辯護和註解。所以,一談到中國的知識分子要做什麼?我覺得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作為一種普世價值和永恆價值的守護神。為此,首先他要有獨立性,還應該有一種批判的精神,而不是一味地要去獻身服務。也就是說,作為知識分子關鍵就要守住這兩點,其他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吧,甚至應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這就是知識分子應有的責任。具體來說,不管當官的怎麼說,之所以我要支援當官的,不是說他是當官的我就要支援他,而只有當官做的事情跟人民的利益和社會共同的價值相一致時,我才這麼做。正是基於這樣的立場,知識分子對現實中一些比較好的東西,比如現代化和環保主義理念,應該大力去弘揚。
         
        結語
         
        綜合而言,在當今時代要傳承中國傳統文化,中國的知識精英應該具有批判精神,從而有選擇性地繼承和弘揚,由此來彌補由於制度的缺失造成的道德缺失。現在,中國的首要問題就是重建政治價值。在這個問題上,治標也要治本,但根本的卻是治本,治標跟治本應該同時並進,而且我們更應該清楚,治本更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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