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辱母案怎麼回事及始末
山東源大工貿有限公司辦公樓,於歡及其母親曾在這裡被催款團伙控制、侮辱,最後釀出了血案。
多名現場人員證實,民警進入接待室後說“要賬可以,但是不能動手打人”,隨即離開。被告人慾離開但被阻止,摸出了一把刀……
法院認為,雖然當時被告人的人身自由受限,也遭到侮辱,但對方未有人使用工具,在派出所已出警的情況下,不存在防衛的緊迫性。
辱罵、抽耳光、鞋子捂嘴,在11名催債人長達一小時的凌辱之後,杜志浩脫下褲子,用極端手段汙辱蘇銀霞——當著蘇銀霞兒子於歡的面。
匆匆趕來的民警未能阻止這場羞辱。情急之中,22歲的於歡摸出一把水果刀亂刺,致4人受傷。被刺中的杜志浩自行駕車就醫,卻因失血過多休克死亡。
血案發生於2016年4月14日,因暴力催債引起。女企業家蘇銀霞曾向地產公司老闆吳學佔借款135萬元,月息10%。在支付本息184萬和一套價值70萬的房產後,仍無法還清欠款。
近4個月後,吳學佔因涉黑被聊城警方控制。杜志浩是吳學佔涉黑組織成員之一,被刺前涉嫌曾駕車撞死一名14歲女學生並逃逸。
2017年2月17日,山東省聊城市中級法院一審以故意傷害罪判處於歡無期徒刑。
還不清的高利貸
山東源大工貿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源大工貿”職工劉曉蘭看到三輛沒有車牌的轎車進入工廠,是在2016年4月14日下午4時許。她預感不妙。
他們一行約十人,拉來了燒烤架、木炭、肉串、零食和啤酒,將燒烤架支在公司辦公樓門口,若無其事地烤串飲酒。
堵門,是這夥人催債的方式之一。此前,他們曾拉來磚頭、木柴和大鍋,在公司內壘砌爐灶燒水喝。“在當地只有出殯才這樣燒水。”劉曉蘭說。
位於冠縣工業園內的源大工貿,2009年由蘇銀霞創辦,主要生產汽車剎車片。因公司資金困難,2014年7月和2015年11月,蘇銀霞兩次分別向吳學佔借款100萬元和35萬元,約定月利息10%。
蘇銀霞提供的資料顯示,截止到2016年4月,她共還款184萬元,並將一套140平米價值70萬的房子抵債。“還剩最後17萬欠款,公司實在還不起了。”於歡的姑姑於秀榮告訴南方週末記者。
於歡的上訴代理人、河北十力律師事務所律師殷清利表示,10%的月息已超出國家規定的合法年息36%上限;吳學佔從蘇銀霞手裡獲取的絕大部分本息,屬於嚴重的非法所得。
工商資料顯示,2012年吳學佔成立冠縣泰和房地產開發公司,註冊資本1000萬。網上流傳的一封舉報信顯示,吳學佔以房地產公司名義高息攬儲,招攬社會閒雜人員從事高利貸和討債業務。
在山東冠縣,不少企業熱衷於向吳學佔借款。一位企業負責人告訴南方週末記者,現在經濟下行壓力較大,企業很難從銀行獲得貸款,為了資金週轉,部分企業寧願鋌而走險,互相擔保向吳學佔借高利貸。
一旦企業無法還清高額本息,將面臨暴力催債。“工業園有幾家企業還不上錢,被卡車堵門,我也被恐嚇過。”園區內一位企業負責人告訴南方週末記者。
案發後不久,冠縣工業園區22家企業聯合湊錢,給源大工貿送來十多萬捐款,幫助蘇銀霞打官司。“捐錢是因為同情她的遭遇。”上述企業負責人說。
2016年4月13日,蘇銀霞到已抵押的房子裡拿東西。據她提供的情況說明,在房間裡,吳學佔讓手下拉屎,並將蘇銀霞按進馬桶裡,要求還錢。
南方週末記者獲取的通話記錄顯示,當日下午,蘇銀霞四次撥打110和市長熱線。隨後,她將自己的恐懼和絕望,哭著告訴了職工劉曉蘭。
民警過來了解完情況,準備離開時,蘇銀霞試圖跟著警察一起離開,被吳學佔攔住。多名源大工貿員工證實,工廠多次被卡車堵門,不讓員工進出。
“只有死路一條”
第二天,2016年4月14日,催債手段升級。
蘇銀霞和兒子於歡被限制在公司財務室,由四五人看守,不允許出門。“在他娘倆面前,他們用手機播放黃色錄影,把聲音開到最大,說的話都沒法聽。”於秀榮說。
當晚8點多,催債人員杜志浩駕駛一輛邁騰 車進入源大工貿,將蘇銀霞母子帶到公司接待室。接待室內有兩張黑色單人沙發和一張雙人沙發,蘇氏母子分別坐在單人沙發上,職工劉曉蘭坐在蘇銀霞對面。11名催債人員把三人圍住。
劉曉蘭說,杜志浩一直用各種難聽的髒話辱罵蘇銀霞,“什麼話難聽他罵什麼,沒有錢你去賣,一次一百,我給你八十。學著喚狗的樣子喊小孩,讓孩子喊他爹。”
其間,杜志浩脫下於歡的鞋子,捂在蘇銀霞的嘴上。劉曉蘭看到母子兩人瑟瑟發抖,於歡試圖反抗,被杜志浩抽了一耳光。杜志浩還故意將菸灰彈在蘇銀霞的胸口。
讓劉曉蘭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杜志浩脫下褲子,一隻腳踩在沙發上,用極端手段汙辱蘇銀霞。劉曉蘭看到,被按在旁邊的於歡咬牙切齒,幾近崩潰。
接待室的側面是一面透明玻璃牆,在外面的一名工人看到這一幕,趕緊找於秀榮讓她報警。當晚,於秀榮老伴的電話一直撥不出去,他走出去幾百米,才打通了110。
22時13分監控顯示,一輛警車抵達源大工貿,民警下車進入辦公樓。
於秀榮告訴南方週末記者,一名催債人員攔住她,“他問是你報的警不,接著搶走了我的手機,翻通話記錄沒查到報警記錄,就把我的手機摔了,然後把我踹倒在地。”
判決書顯示,多名現場人員證實,民警進入接待室後,說了一句“要賬可以,但是不能動手打人”,隨即離開。
4分鐘後,22時17分許監控顯示,部分人員送民警走出辦公樓,有人回去。
看到三名民警要走,於秀榮拉住一名女警,並試圖攔住警車。“警察這時候走了,他娘倆只有死路一條。我站在車前說,他娘倆要死了咋辦,你們要走就把我軋死。”於秀榮回憶說。
而警方的說法是,他們詢問情況後到院內進一步瞭解情況。
這期間,接待室內發生騷動。劉曉蘭告訴南方週末記者,看到警察離開,情緒激動的於歡站起來往外衝,被杜志浩等人攔了下來。混亂中,於歡從接待室的桌子上摸出一把刀亂捅,杜志浩、嚴建軍、程學賀、郭彥剛四人被捅傷。
又過了4分鐘,22時21分許監控顯示,於秀榮看到有人從接待室跑出來。她和民警一起返回辦公樓。
“不存在防衛的緊迫性”
緊接著,第二輛警車趕到源大工貿,警察讓於歡交出刀子,並把他帶到派出所。於秀榮說,那是一把水果刀,加刀把十幾釐米長,平時放在接待室的桌子上用來切水果。
在辦公樓門口,於秀榮迎面看到,杜志浩捂著肚子走出來,“他還說了句,這小子玩真的來。我的邁騰呢?”其他人也陸續走出辦公樓,開車離開。
杜志浩等人受傷後,自己開車去了冠縣人民醫院。於秀榮的老伴說,事發後他曾去醫院打聽,杜志浩因瑣事還在醫院門口跟人發生爭執。
屍檢報告顯示,杜志浩因失血性休克死亡。另外有兩人重傷,一人輕傷。
2016年12月15日,聊城市中級法院開庭審理於歡故意傷害一案。庭審中的爭議點在於,是故意殺人還是故意傷害,以及是否構成正當防衛。
杜志浩的家屬提出,於歡構成故意殺人罪,應判處死刑立即執行,並索賠830餘萬元。於歡的辯護律師則提出,於歡有正當防衛情節,系防衛過當,要求從輕處罰。
法院經審理認為,於歡面對眾多討債人長時間糾纏,不能正確處理衝突,持尖刀捅刺多人,構成故意傷害罪;鑑於被害人存在過錯,且於歡能如實供述,對其判處無期徒刑。
為何不認定正當防衛,法院的解釋是,雖然當時於歡人身自由受到限制,也遭到對方侮辱和辱罵,但對方未有人使用工具,在派出所已經出警的情況下,被告人於歡及其母親的生命健康權被侵犯的危險性較小,“不存在防衛的緊迫性”。
目前,於歡已提出上訴。他的上訴代理人殷清利仍繼續主張,在遭遇涉黑團伙令人髮指的侮辱、警察出警後人身自由仍然得不到保障的情況下,於歡的被迫還擊至少屬於防衛過當。他還認為,於歡聽從民警要求交出刀具並歸案、在訊問中如實供述等行為,應當認定為自首。
“他要坐監獄也就不會死了”
在冠縣工業園內,與源大工貿鄰近的一家企業老闆說,事發不久,他曾被警方喊去了解情況,“第二天吳學佔就給我打電話,問我在公安局說了啥”。
警方對吳學佔涉黑團伙介入調查。蘇銀霞則另因一起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案,也被警察帶走。
聊城市公安局東昌府分局張貼在源大工貿門口的佈告顯示,受聊城市公安局指派,2016年8月3日,東昌府分局將冠縣“吳學佔黑惡勢力團伙”摧毀,首犯吳學佔已被抓獲,迅速查清了吳學佔等人部分違法犯罪事實。公安機關鼓勵群眾舉報,並呼籲在逃人員主動投案。
聊城警方內部人士向南方週末記者證實,源大工貿一案是吳學佔涉黑案件的一部分。
南方週末記者注意到,三名傷者中,嚴建軍、程學賀提出附帶民事訴訟。這兩個被害人在於歡一審受審時已被“羈押于山東省聊城市看守所”。
死者杜志浩出生於冠縣斜店鄉南史村,因在家中排行老三,被人稱為“杜三”。
南史村一名村民告訴南方週末記者,杜三常年不在家,一直住在縣城或東古城鎮,給村民留下的唯一印象是,因瑣事“揍他舅舅”。
杜志浩曾因一起交通肇事案被冠縣東古城鎮人所熟知。2015年9月30日,東古城鎮一名14歲女學生被撞身亡,身首異處,肇事司機逃逸。
這名女學生的母親告訴南方週末記者,肇事當天杜的父母來給她送過東西。她後來收到了中間人給的28.5萬元賠款,但自始至終沒見過肇事者一面。“交警說抓不到人。我一個農民能怎麼辦呢?不然他得坐監獄,他要坐監獄也就不會死了。”
應採訪物件要求,文中劉曉蘭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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