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文化與人類歷史
草原文化是指世代生息在草原地區的先民、部落、民族共同創造的一種與草原生態環境相適應的文化,這種文化包括草原人們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以及與之相適應的風俗習慣、社會制度、思想觀念、宗教信仰、文學藝術等,其中價值體系是其核心內容。下面小編給大家介紹
:人類從洪荒時期至
今天,隨著生產樣式的變化,一共經歷了原始採集和原始狩獵文化、草原文化、商業文化、農業文化、前工業文化、後工業文化這六種文化形態。凡是經歷過這六種文化薰陶的民族,今天在精神層面上就達到很高層次,凡是隻經歷了六種文化中某幾種的民族,在精神領域就會因某些欠缺而產生一些畸形現象。在世界學術領域,對其他幾種文化形態的研究,真是碩果累累,而對草原文化則相當鄙薄,甚至以野蠻文化對之,殊不知了解草原文化是瞭解世界歷史文明的一把重要鑰匙。
文化是人意識活動的外化。人的生理器官與猛禽凶獸相比較,攻擊能力防衛能力幾乎與馴鹿、綿羊的低水平相當;但他還是經受了物競天擇的嚴酷自然法則的考驗,不僅把種儲存了下來,而且成為萬物之靈長。根本的一條是人得天獨厚具有意識和由意識外化出來的文化。
文化最初是為補充生理器官的不足而誕生的,是為了給生命助長威力,增加生命在維持自身存在和種的延續方面的優勢,也就是提高人在動物世界的競爭力。人類第一次的競爭物件是動物,那時競爭的手段非常殘酷,是血淋淋的,不是你死就是他亡。文化是競爭中制伏其他動物的強有力的武器。
生命本質表現為多種慾望,以及由這些慾望激發出來的各種衝動,不同的衝動表現為不同的力。生命最本質的慾望是佔有。從而就有佔有的衝動和表現佔有衝動的力。佔有的內容是十分繁複的。它隨著時代的進步不斷增加新的內容。佔有空間、佔有時間、佔有金錢、佔有財物、佔有人……在滿足佔有慾望的過程中,生命表現出許多屬性:貪婪性、好鬥性、進取性、破壞性、冒險性、守恆性、苟且性、殘暴性、好逸惡勞性、排他性。這些性彼此之間並不總是統一的,許多時候表現為對立的兩極。哪一極佔主導,這就要看以什麼樣的自然環境和文化環境為轉移。
當人的意識能使人感受到必須聯合起來和動物在大自然的空間競爭時,文化的任務就不僅是彌補人的生理器官的不足,而且成了獨立於人的一種力量,並反過來要調教人的生命。當人作為個體活動時,他的生命衝動屬性並無善惡是非之分。這種區分只是在人結成群體進而成為社會組織的時候,按照群體利益而產生的倫理道德對人的行為進行分類編碼的結果。從此,文化對生命就形成一種制約,對生命有所肯定,也有所否定。
生命衝動表現的力量是多種多樣的,從方向上區分,生命的力有箭頭指向正前方的直線的力,有螺旋上升的力,有沿著弧線最後形成為一個起點與終點疊合成圓的力;從情態上區分,有動態的力:如進取力、創新力、搏鬥力;有靜態的力:如守恆力、耐力、迴圈力。任何一種文化都不可能從根本上否定生命的力;否定了就等於宣告生命的死亡。但是不同的文化對於不同的力則表現出不同的傾向性。因此,文化也就有動態文化和靜態文化之分。草原文化和商業文化、工業文化都是動態文化,而農業文化則是靜態文化。
動物中凡是食肉的都是十分凶猛的,草原民族是食肉的,因此身上充滿著活力。牧業民族雖然能飼養牲畜,維持生命有了一定的保障,但是天災人禍時刻喚起他對強化自身力的警覺,不敢有所怠慢。畜群不停地隨水草運動,牧民也得隨畜群變換空間。生產、生活的動勢就使人的心理活動無法固定有一個狹小的空間。牧民無日不在動態中求生存。大自然對牧民是十分嚴酷的,風霜雨雪,雷電水火,常常把牧民逼到生死邊緣作殊死拼搏。部落與部落之間為了爭奪畜群與草場,為了搶婚,也經常發生暴力衝突。草原民族一旦力量充足時,他們就要向富裕的農業區進攻,常常搞得血流成河。因此,征戰、殺伐充滿了他們的生活,這就決定了牧民對生命活力的追求與傾慕。草原文化也就帶有如下這些根本特點:1.不主張禁慾,而是有條件地縱慾。慾望是力的源泉,生命的活力是與旺盛的慾望密切相連的。一種能保護正當慾望的文化機制才能使生命之火冒出熊熊火焰。2.使人的情感有宣洩的自由度。智力的噴射有賴深邃的理性;體力的炫耀則賴感性的激勵。高揚生命活力就不能遏制人的情感的噴湧。馬背民族可以無拘無束地表現自己的喜怒哀樂怨憎,而這都是生命的光華。文化所能為這種光華增彩添色,無疑將會強化生命的力度。3.尊重個人。在遊牧民族的征戰殺伐中,勝負決定於個體成員的素質,因此個人英雄主義就是草原文化機制所培養、鼓勵的。崇力崇情崇個體,構成了草原文化的基本特色,這正順應生命的真實和人性的本色。在這種文化的薰陶中,生命不會萎蔫,人性也不會扭曲,人就能得到健康發展。商業文化比草原文化高了一個層次。
商業就意味著商品流通。與商品流通同步的是人的流動。商業的利潤是在流通中獲得的,停止了流通就停止了商業,這就決定了商業文化的動態特徵。商業的存在就是在追求無止境的利潤,它激發著人對市場亦即新空間的佔有,蹈艱履險,冒死犯難都在所不辭,這就需要不停地激發人的進取和冒險精神,因此商業文化的核心和草原文化一樣是崇力崇情崇個體,高揚人的生命活力的文化。
草原文化與商業文化相似還有著歷史的沿革。商人和商業是由牧業民族創造出來的。因為牧業給人的生活資料是有限的,許多東西不得不仰仗農業區。牧業民族最初不懂得平等交換,他奉行的是“拿來主義”,主要方式是搶劫掠奪。在掠奪受阻的情況下,才創造出商人和商業。許多遊牧民如腓尼基人、希伯萊人***即猶太人***、阿拉伯人、甚至像今天中亞的烏茲別克人、維吾爾人都是喜於經商的民族,絲綢之路能出現在中亞、西亞,和遊牧民族有著密切關係。
草原遊牧民族和商業航海民族在人類歷史上對提高人認識自我價值,從而產生自尊自重自信,甚至培養英雄主義上都起過特殊的作用。當人固定在地面上時,很難產生出對其他動物的優越感,亦即人的優越感。沒有這種優越感,就很難激發出創造的積極性。自從草原民族馴服了馬,跨上了馬背,航海民族發明了
船,航行在海面上時,人第一次脫離地面創造了相對於陸地動物和水生動物的高度,而且創造了遠非人的生理器官所能達到的速度,從此,高山、大河、海洋、沙漠、戈壁,再也阻擋不住人類前進的腳步,人到這時真正成為無敵於天下的靈長。在15世紀發明火槍之前,草原民族在東起烏蘇里江,西到黑海多瑙河西岸,縱橫馳騁,銳不可當。當草原民族騎在馬上,揚鞭風馳電掣地賓士,當航海民族在萬頃碧波中盪漾駛行,這時才感受到人的自豪,享受到了對人生的審美體驗。正是兩個海洋——蔚藍色的海洋和綠色的海洋——開拓了人的胸襟,擴充套件了人的視野,樹立了人對創造的自信,一句話,使人的價值大大增值。正是這兩個海洋對人塑造才使人昇華到一個很高的境地。尤其是馬對人的塑造有著重要的意義。這裡舉出一個例外,就可看見馬對塑造人起了何等重要的作用。遊牧民族中的希伯來族在別的遊牧民族已經跨上馬背的若干年代中,他們還是坐在毛驢背上。在《聖經》上幾乎很少見有希伯來民族騎上馬背的記載。去埃及避難的聖母瑪利亞騎著毛驢。耶穌第一次進入耶路撒冷時騎的是毛驢。當年,遍歷歐洲鼓勵人蔘加十字軍的僧侶彼得也騎著毛驢。與別的騎上馬背的遊牧民族相比,希伯來人有他們自己的許多優點,可是缺乏那種勇敢善戰的英雄氣魄,在歷史上備受別的民族的凌辱。
農業,只有在固定的土地上,人才能按部就班地從事操作程式,才能獲得糧食。人只有附著在固定的空間,不得隨意遷移,才能保障農業生產的進行。從巨集觀看農業人口都是分散的、孤立的、不流動的小家小戶,因為是自給自足社會,聯絡極少,都固定在極其封閉的環境裡,只有遇到大的天災兵荒才能打破農村的定勢和靜態。農業生產總是代代承襲祖先的陳法,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每年一次迴圈。因為週期長,革新不能立即獲得試驗效果,所以誰也不敢貿然創新,一年中一旦有什麼力量使這種迴圈斷裂,全年的勞動都將付之流水。因此,農業生產要求的是穩定守恆,最怕有什麼新生的東西冒出尖來破壞這種平衡和穩定。於是農業文化不能不是靜態文化和守恆文化。農業社會的靜對發展人類文化起過巨大的作用。因為有了社會的穩定狀態即靜態,人類的精神財富才會以各種形式、各種符號積累起來,這種積累就意味著代代的承傳和發展。古代所有輝煌的文明都在農業社會,道理就在此。尤其是中國創造了美輪美奐的農業文化體系,在工業文化這個參照沒有出現前,它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也因農業文化機制著眼於維持生活的常規常態和社會的靜態,而生命是尚動的,於是農業文化就不能不用一切方法遏制生命的動。從這個根本要求出發,農業文化就反映出如下的特點:1.崇德不崇力,用外部機制製作的抽象的德的框架去限制生命屬於動態情狀的力。2.農業生產的收入是低微的,在不能維持溫飽的情況下,就必須主張清心寡慾直至禁慾。特別對有爆發力的性慾總是千方百計地詆譭、壓制。3.人的情感波動性最大也最不穩定,為了保持社會的穩定就特別強調理,用理築起對情感的防波堤。4.強調人的個性就是鼓勵人的多樣性,多樣性也容易激發出動態情狀的力來,因此農業文化必須抹煞人的個性特徵,講求群體利益。農業文化從外部強加給生命種種規範,使生命屈從,因而與生命的真實不相順應,它就表現為一種虛偽矯飾。長期受這種文化薰陶,生命就會退化,人性就會受到歪曲,甚至出現畸形。
歷史上在歐亞大陸建立的強大帝國,無不與草原民族有關,一種是草原民族直接建立的,如亞述帝國、法蘭克福帝國、神聖羅馬帝國、成吉思汗帝國、阿拉伯帝國、中亞帖木耳帝國、印度莫臥爾帝國、奧斯曼帝國;一種是有濃厚的草原民族血液的民族建立的,如波斯帝國、馬其頓帝國、羅馬帝國;還有一種是受了草原文化影響勃然興起的,在公元前16世紀,遊牧民族喜克索斯人攻入埃及,經血統文化大融合後,出現了埃及托特麥斯三世和阿米諾菲斯三世的強大帝國,埃及的疆域第一次推進到幼發拉底河。在中國南北朝漢民族和遊牧民族融合了300年之後,出現了強大的隋唐帝國,首次把中國的版圖推進到費爾幹納盆地。
從歐亞大陸現在的民族形成史上看,幾乎都是遊牧民族和當地農業土著融合而成的。歐亞大陸上的雅利安遊牧民族,閃米特、含米特遊牧民族,阿爾泰語系的遊牧民族是構成歐亞大陸各民族的重要成分。歐洲的希臘、拉丁、條頓、斯拉夫、立陶宛、克里特諸民族,亞洲的印度、波斯都是雅利安遊牧民族和當地農業土著的混合種。亞洲西部的敘利亞、伊拉克、阿拉伯、希伯來、約旦諸民族是閃米特遊牧民族的後裔;亞洲的朝鮮、日本、歐洲的芬蘭、匈牙利***馬扎爾人***則是烏拉爾—阿爾泰遊牧民族的後裔。中國也不例外,中國自稱是炎黃子孫,而黃帝炎帝都來自西部的遊牧地帶。中國古代神話是以崑崙山為中心的,根據中國著名學者 岑仲勉先生在20世紀30年代發表的論著,提出楚國的上層貴族中有雅利安和蒙古利亞混血種突厥滲入。我同意他的觀點。楚國有大批遊牧民族進入,楚文化中有強烈的草原文化色彩。老莊哲學中的無為而無不為就是對草原民族宇宙觀的最高總結。老莊的道法自然是對草原民族和自然界的和諧關係的哲學表述。莊子的《逍遙遊》、《知北遊》是馬背民族生活情趣的理性昇華。從以上事例可以看出當今歐亞大陸各民族無不與馬背民族有密切關係。
同樣有草原民族滲入,但對草原文化的接受程度在西方東方是不一樣的。中國的黃河流域;印度的恆河、印度河流域;非洲埃及的尼羅河流域;中東的兩河流域都有發展農業的極好條件。除了兩河流域,常從幾個方面受到遊牧民族的侵擾外,中國、印度、埃及這些農業大國都是自然封閉體,都只在北面和西北方面有遊牧民族攻入的通道。波斯也是一個自然封閉體。因此他們都能保持較長久的穩定局面。創造自己的文化,從經濟到政治,從物質層面到精神層面,尤其是中國創造了最完美的農業文化網路,當強大的遊牧民族侵入後,能給中國農業民族進行精神輸血,能使中原漢民族在一定的歷史時期內出現活力,但最終還是被同化掉,依然保持農業文化的文弱性格。
歐洲的地形是開放的地形,沒有大山大河沙漠阻擋,從東、南、北三個方面遊牧民族都可以長驅直入。歐洲沒有厚實的農業經濟,建立在這種經濟基礎上的農業文化也是不完善的,即使在羅馬有了相當水平的農業文化,也還經常受到草原文化和商業文化的衝擊、補充、調劑。公元5世紀,大批遊牧民族進入羅馬帝國和歐洲縱深部分,匈奴人、東哥德人、西哥德人、汪達爾人、斯拉夫人、阿蘭人、法蘭克人、下日耳曼部落的朱特人、盎格魯人、撒克遜人在歐洲到處有他們的鐵蹄,並且徹底摧毀了古羅馬帝國,這自然又一次帶來了草原文化,在這以後的若干世紀中,遊牧民族不斷侵入歐洲,亞洲的柔然、蒙古、突厥都長驅直入過歐洲。至於遊牧民族對歐洲的小規模滲入,一直延續到13世紀,因此歐洲人有著濃厚的馬背民族性格和馬背民族的生活方式、思想方式、行為方式是毫不為奇的。 觀察今天的西方文化,只有掌握了草原文化這把鑰匙,才能瞭解其中的奧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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