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思念
那是初春二月的一天,寒氣有些襲人,我穿著厚厚的棉衣去送外婆一程。
天空中飄著雨,一串接一串的雨珠似乎也割不斷與親人的分離,山川靜默在雨的籠罩中,天地同在哭泣。我的心如鉛塊一般沉重,撐著黑布傘,隨著送葬的長長的隊伍前進著,到達山頂的時候,一抔黃土絕情地掩埋了她的身軀。驀地,一地的白綾,滿地的憂傷在我的淚眼中恍惚著,哀痛的哭呺在山谷間迴盪著,自己好象沒有了靈魂的依附,在瞬間變得支離破碎……
因為家裡比較拮据,父親在外地工作,所以我出生在外婆家土製的老屋裡。父親年幼時就喪失了雙親,我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爺爺奶奶。自我能開口叫人的時候,外婆就成為了奶奶。我從來都沒有親口叫過她一聲“外婆”,不知道在天堂裡的外婆,是否也有一些遺憾?
從我記事起,外婆就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了。隨著時間的流逝,她額頭深壑般的皺紋總是不停地增多,青絲在慢慢變白,瘦弱的身材越來越矮小,一雙枯褐色的松樹皮的手越來越蜷縮。幼年時,我曾經望著外婆蒼老的臉,突起的顴骨,呆呆地想:外婆年青時是不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呢?因為我的母親,我的舅舅,姨媽都長得不錯。
外婆已經90歲了,聽母親說,外婆出生於民國時期,8歲就來到我外公家了。到現在為止,外婆在這個灣裡已經生活了整整八十三年,八十三年的日子裡,發生了多少事呀,家事,國事,帶給外婆又有多少感慨呢?據外婆講,她一共生育了十多個子女,只有八個成人,我母親是老七。逢年過節的時候,一大家子熱熱鬧鬧的,外婆總是眯著眼笑著,不停地撫摸著我們這些小孩子的手,偶爾我也會看到外婆偷偷地抹眼淚,她告訴我是想起了過早離世的子女。當我做了母親時,照管孩子覺得非常繁瑣,我的外婆總是用一臉的慈愛告訴我育人的老經驗,我曾經暗地裡想:在那個舊社會,在解放之初一窮二白的日子裡,外婆怎會有如此能耐餵養這麼多的子女?
我很多的童年記憶都與外婆的家有關。記得小時候,我、弟弟、還有表姐、表弟等都住在外婆的小屋裡。破舊的老房子,住著一大堆人。每到夏天的黃昏,外婆會用她麻利的小手為我們從池塘裡提來一桶桶水,為我們這些表姐妹一個接一個地洗澡,洗完後,就把我們塞在蚊帳裡,夏夜有些燥熱,外婆總是用棕葉做成的蒲扇為我們扇風,我不知道那把扇子搖了多少下才讓我們漸漸進入夢鄉。冬夜,當我們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不是發現外婆戴著老花鏡慢慢地穿著針為我們縫補棉衣,就是為我們掖緊印花的藍被子。我不知道,在我們的父輩都要為生活而奔波無暇顧及我們的時候,我的外婆她又是怎樣將我們從幼年拉扯到童年的。要知道,我們表兄弟姐妹一起有二十多人。我沒有見過外公,他離開人世有三四十年了。在我的記憶裡,外婆總是一個人,砍柴、種菜、提水、晒穀子,孤孤單單的。每次我望著她矮小的背影的時候,我生怕她被風給吹走。後來,我們大了,上學了,外婆又去照管我表哥他們的孩子了!
外婆生於臘月時候,她的閨名為雪梅。極少有人知道。雖然外婆出身於貧寒家庭,但她小時候也上過一點學,跟著別人也學會了好多字。我記得她七十多歲的時候,有時戴著老花鏡拿著報紙或一些小紙片,琢磨著上面的字念什麼來著,甚至還會來問我們,喃喃地說著“會念字真好”;她老了的時候,總有點迷信,每到月初或月半,外婆總要去拜一拜廟,為一大家族的子孫祈福,也有時候,會在各個子女的門上用粉筆歪歪斜斜地寫上幾個字:如來、觀音等,好象寫上了,一家人就會平平安安的,雖然我們這些晚輩知道這是迷信,但看到她那副虔誠的樣子,誰也不忍心去搗亂她的夢。
我父親去世得早,那時她住在我家,陪伴著我的母親。我黃昏時回家,總看到她和我的母親靜坐在我家堂屋門前,呆呆地望著遠方,似乎是等待我父親的歸來。夕陽照在臉上,歲月的滄桑彷彿全印在她和母親的臉上。只有我到家,便和我說說話,詢問我一天的景況,家裡才不覺得沉悶。有時候,她記性又好,有些嘮叨,我煩躁的時候,便不理她。現在想想,竟有些對不住她。我出嫁的時候,拜別母親養育之恩,望著掛在神龕上父親的相片時,我的眼淚水刷刷地落下。我恭敬地向外婆鞠躬,外婆的眼圈也紅了,她緩緩地揮手說:“好好去,一定要好好地做人家的媳婦!”仔細想想:那都是寫滿愛的囑託呀!
在她最後的歲月裡,我曾經去看過她,見證了她生命的頑強,也見證了她生命的脆弱。人如花,有花開花落的時節,在自然定理中落幕,順其自然,從容淡定。自古人有悲歡離合,凡人無法成全永久的相聚,許多溫馨的記憶,許多美麗的夢,會在花開花落間隨一城風絮消散、走遠,而滿腹的思念卻化作沉默,與青山一起記住了這份二月的情思……
遠離的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