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憾
讀書的時候,我就有著很強烈的虛榮心。或者可以這樣說,從小到大,我的虛榮心與生俱來。這樣強烈的虛榮心,讓我在人生道路上留下太多和嘆息。直到現在,我還常常為自己的虛榮心而苦惱。
的確,人有太強的虛榮心總不是件好事。
今日,安靜、寂寞的環境,讓我的思緒又隨著記憶的翩翩起舞,飛到從前的學生時代。那是我念高中時候的事了。算下時間,有整整十年了。
今日想起,卻依然清晰,歷歷在目。
記憶中,有很多事漸漸變得模糊,卻也有些事情總也抹不去,就像我今日要寫的這件事。
讀高中時,我幾乎每週都回家,因為學校離家並不是很遠,再說呆在學校,也覺得無事可做,就索性回家了。那一次,我外婆來到我家,外婆只有我媽一個女兒,老年人,總是想兒女,兒子可以天天見面,可女兒一嫁出去,不能天天見面!於是閒的時候,就會來到女兒家坐坐,敘敘母女情。和平常一樣,我回到家,叫了一聲外婆。外婆看到讀高中的外孫回來了,顯得格外高興,問這問那,噓寒問暖的。在外婆的眼裡,外孫能讀上高中,己算是一個有文化的人了。況且在我所有的表親當中,還沒有人能讀上高中的,這樣的事實,讓我成了外婆的掌上明珠。
確切地說,外婆以我為榮!
事實上,外婆對我的愛,是多於我的那些表親的。外婆只有一個女兒,而母親就只有我一個兒子,我的地位一直以來都是高高在上的。所以,我每次去外婆家,外婆都會把那些晚輩孝敬給她的糖果拿出來,給我吃,為我做最愛吃的飯菜!對此,舅母們都常常有些怨言。而外婆每次來我家,也總會為我帶來好吃的糖果,在她心裡面,我這個外孫,值得讓她付出更多的愛與關懷。這樣如涓涓溪流的愛護,在我當時年少無知的心中,並無多少感動和欣喜。平平常常、波瀾不驚在接受著外婆的無償付出。甚至連句“謝謝”都忘了說。
等到我懂事,知道去說謝謝的時候,外婆己經不在人世了!
懷著心酸,我稱量著“子欲養而親不在”這句話的重量。除了,更多是愧疚。
我問外婆,什麼時候來的?外婆告訴我來了好幾天了。明天就打算回去了。外婆雖年過七旬,卻依然自食其力,種菜、餵雞等等。所以,外婆每次來我家,都無法長住,匆匆幾天,就起身要說走了。她放不下,土地裡的菜,雞籠裡的那些剛孵出來的小雞。
外婆第二天走的時候,和我是同路,因為我的學校是介於我家和外婆家的中間。外婆回家要經過我的學校。我和外婆在走完幾裡曲折的山路之後,來到了車站,說是車站,其實是沒有站牌的,只是一個路口而己。由於在這路口等車的人多了,這地方就自然成了所謂的車站!
這讓我想起魯迅先生的一句名言:“世上本是沒有路的,只是走的人多,便成了路”
直到現在,那個路口,還是沒有站牌,但人們己經習慣在那等車了。而我己有很多年沒有在那等車了,外婆也永遠離我而去了。前面走來了一個同學,同班的。剎那間,內心的虛榮心,讓我埋怨,來得真不是時候,也嘆息為什麼今天偏偏和外婆在一起坐這一趟車。說得直接點,我不想讓同學看到我和一個年邁蹣跚的老太婆在一起坐車。覺得很丟面子,是我埋怨的真接源頭。
同學衝我一笑,真巧啊!我說:“是啊”!臉上掛著不自在的笑容。外婆在一旁,全沒在意。今天的晚自習誰值班?同學問道。
“吳老師吧!那個老頭。”我心不在焉在回答。
“我也不怎麼喜歡他,他太嚴肅。”同學繼續說道。
是啊,我也不喜歡。心早己是風雨滿樓。
這時,車來了,一輛白色的中巴車開過來了,說是白色,其實己經不白了,車身塵垢堆積。那是山間馬路上的灰塵留下的痕跡。外婆急著要上車,我怕外婆摔倒,扶著外婆。
“這個是你什麼人?”同學在問我。
“不認識”,我本想告訴同學,這就是我的外婆,疼我愛我的外婆,可是少不更事的心態讓我騙了同學,也傷害了自己。我不知道,當時外婆是否聽清楚這句話,如果聽清了,而且是從她最疼愛的外孫口中說出來,將是多麼難受。將心比心,我為那時的我感到無比羞恥。
“呵,真想不到你還挺會發揚助人為樂的精神嘛。”同學在一旁調侃。
我面上開始發燒,燒到耳根,極力掩飾自己的慌張和窘迫,對那同學投去淡淡的勉強的一笑。在我後來的生命中,這種笑容雖然時常也會出現,但都沒有那次苦澀。內心的思潮翻滾,如倒翻了五味瓶!難受。我替外婆找了個座位。自己卻背對著外婆。眼望車窗外穿梭而過的山峰和樹木,以及那一片片的稻田。心很亂!難受的亂!
彷彿覺得有無數雙眼睛在注視我,那種感覺就像一個未婚女郎光裸著身子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羞愧無法形容。那天,在車上,我沒有同外婆講一句話。那天,在車上,同學跟我講的話,我也全不記得了。那天,我沒有為外婆買車票,僅僅是一元錢的車票,我怕同學笑話我,怕別我笑話我。這樣的心態,我現在回想當時,我自己都無法理解。
如果說是虛榮心,這是非常可恥的。我下車的時候,也沒有同外婆告別,所做的也只是回頭外婆一眼。外婆當時也看著我,動了動了嘴脣,好像想對我說什麼?卻未開口,也來不及開口了,因為了我己經走下車了。我沒有再回頭,就徑直奔到學校宿舍,身心俱疲!
我做了一件讓自己愧疚一生的事。也就在這一年冬天,外婆遭病,我和母親去看望外婆的時候,外婆己不是不能說話了,眼神黯淡無光,顯得十分呆滯。聽舅舅們說,己經好些天沒吃東西了。再看外婆的臉,己是形容枯槁了。有股酸酸的東西,衝擊著我的鼻孔,讓我難受。眼眶隨著母親漣漣的淚水,也早己溼潤。
而我也終於未能入外婆說上一句話,沒想到那次在車上,竟是我和外婆的最後一次生人與生人的對面。外婆入土的時候,我也沒能送行,因為學習緊張繁忙,高考在即,母親怕耽誤我的學業,沒讓我請假。如今,回想又是整整十年了。好快啊,驀然回首,這十年的光陰,好像做了一場夢,夢中的片斷,如在昨日般。
外婆己離開我十年了,這十年間,我庸碌在過著平淡的生活,只是偶爾想起這段往事,心總無法平靜,潛伏在內心的愧疚和責備總會迅速蔓延我的每一根神經。
這些年,我沒有勇氣向任何人訴說這件事。
今日,也許是個特別的日子,思緒很重,有種強烈的傾吐慾望,於是我把它用文字記錄下來,算是一種宣洩吧,也算是給外婆的在天之靈的一點補償吧!
一樹花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