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子愷的文章散文

General 更新 2024年11月02日

  豐子愷在解放後,曾任上海美協副主席、主席,上海對外文化協會副會長,上海畫院院長。十年***期間,遭受迫害,積鬱成病,於一九七五年不治而逝,終年七十八歲。他的文章,被很多人喜愛著。下面是小編為大家整理的關於的相關資料,供您參考!

  篇【1】:《湖畔夜飲》

  前天晚上,四位來西湖遊春的朋友,在我的湖畔小屋裡飲酒。酒闌人散,皓月當空,湖水如鏡,花影滿堤。我送客出門,捨不得這湖上的春月,也向湖畔散步去了。柳蔭下一條石凳,空著等我去坐。

  我就坐了,想起小時在學校裡唱的春月歌:“春夜有明月,都作歡喜相。每當燈火中,團團青輝上。人月交相慶,花月並生光。有酒不得飲,舉杯獻高堂。”覺得這歌詞,溫柔敦厚,可愛得很!又念現在的小學生,唱的歌粗淺俚鄙,沒有福份唱這樣的好歌,可惜得很!回味那歌的最後兩句,覺得我高堂俱亡,雖有美酒,無處可獻,又感傷得很!三個“得很”,逼得我立起身來,緩步回家。不然,恐怕把老淚掉在湖堤上,要被月魄花靈所笑了。

  回進家門,家中人說,我送客出門之後,有一上海客人來訪,其人名叫CT,住在葛嶺飯店。家中人告訴他,我在湖畔看月,他就向湖畔去拜我了。這是半小時以前的事,此刻時鐘已指十時半。我想,CT找我不到,一定已經回旅館去歇息了。當夜我就不去找他,自管睡覺了。第二天早晨,我到葛嶺飯店去找他,他已經出門,茶役正在打掃他的房間。我留了一張名片,請他正午或晚上來我家共飲。正午,他沒有來。晚上,他又沒有來。料想他這上海人難得到杭州來,一見西湖,就整日尋花問柳,不回旅館,沒有看見我留在旅館裡的名片,我就獨酌,照例飲盡一斤。

  黃昏八點鐘,我正在酩酊之餘,CT來了。闊別十年,多經浩劫,他反而胖了,反而年輕了。他說我也還是老樣子,不過頭髮白些。“十年離亂後,長大一相逢。問姓驚初見,稱名憶舊容。”這詩句雖好,我們可以不唱,略略幾句寒暄之後,我問他吃夜飯沒有。他說,他是在湖濱吃了夜飯——也飲一斤酒——不回旅館,一直來看我的。我留在他旅館裡的名片,他根本沒有看到。我肚裡的一斤酒,在這位青年時代共我在上海豪飲的老朋友面前,立刻消解得乾乾淨淨,清清醒醒,我說:“我們再喝酒!”他說:“好,不要甚麼菜蔬。”

  窗外有些微雨,月色朦朧,西湖不象昨夜的開顏發豔,卻另有一種輕顰淺笑,溫潤靜穆的姿態。昨夜宜於到湖邊步月,今夜宜於在燈前和老友共飲。“夜雨翦春韭”,多麼動人的詩句!可惜我沒有家園,不曾種韭。即使我有園種韭,這晚上我也不想去翦來和CT下酒。因為實際的韭菜,遠不及詩中的韭菜的好吃。照詩句實行,是多麼愚笨的事啊!

  女僕端了一壺酒和四隻盆子出來,醬雞、醬肉、皮蛋和花生米,放在收音機旁的方桌上。我和CT就對坐飲酒。收音機上面的牆上,正好貼著一首我手寫的數學家蘇步青的詩:“草草杯盤共一歡,莫因柴米話辛酸。春風已綠門前草,且耐餘寒放眼看。”有了這詩,酒味特別的好。我覺得世間最好的酒餚,莫如詩句。而數學家的詩句,滋味尤為純正。

  因為我又覺得,別的事都可有專家,而詩不可有專家。因為做詩就是做人。人做得好的,詩也做得好。倘說做詩有專家,非專家不能做詩,就好比說做人有專家,非專家不能做人,豈不可笑?因此,“專家”的詩,我不愛讀。因為他們往往愛用古典,踏襲傳統,咬文嚼字,賣弄玄虛;扭扭捏捏,裝腔做勢;甚至神經過敏,出神見鬼。而非專家的詩,倒是直直落落,明明白白,天真自然,純正朴茂,可愛得很。樽前有了蘇步青的詩,桌上的醬雞、醬肉、皮蛋和花生米,味同嚼蠟,唾棄不足惜了!

  我和CT共飲,另外還有一種美味的酒餚,就是話舊。闊別十年,身經浩劫。他淪陷在孤島上,我奔走於萬山中。可驚可喜、可歌可泣的話,越談越多。談到酒酣耳熱的時候,話聲都變了呼號叫嘯,把睡在隔壁房間裡的人都驚醒。談到二十餘年前他在寶山路商務印書館當編輯,我在江灣立達學園教課時的事,他要看看我的子女阿寶、軟軟和瞻瞻——《子愷漫畫》裡的三個主角,幼時他都見過的。瞻瞻現在叫做豐華瞻,正在北平北大研究院,我叫不到;阿寶和軟軟現在叫做豐陳寶和豐甯馨,已經大學畢業而在中學教課了,此刻正在廂房裡和她們的弟妹們練習平劇,我就喊她們來“參見”。CT用手在桌子旁邊的地上比比,說:“我在江灣看見你們時,只有這麼高。”她們笑了,我們也笑了。這種笑的滋味,半甜半苦,半喜半悲。所謂“人生的滋味”,在這裡可以嚐到。

  CT叫阿寶“大小姐”,叫軟軟“三小姐”。我說:“《花生米不滿足》、《瞻瞻新官人,軟軟新娘子,寶姊姊做媒人》、《阿寶兩隻腳,凳子四隻腳》等畫,都是你從我的牆壁揭去,鑄了鋅版在《文學週報》上發表的。你這個老前輩對她們小孩子又有什麼客氣?依舊叫‘阿寶’‘軟軟’好了。”大家都笑。人生的滋味,在這裡又濃烈地嚐到了。但無話可說,我們默默地幹了兩杯。我見CT的豪飲,不減二十餘年前。我回憶起了二十餘年前的一件舊事。有一天,我在日升樓走,遇見CT.他拉住我的手說:“子愷,我們吃西菜去。”我說:“好的。”他就同我向西走,走到新世界對面的晉隆西菜館的樓上,點了兩客公司菜,外加一瓶白蘭地。吃完之後,僕歐送帳單來。CT對我說:“你身上有錢麼?”我說“有”!摸出一張五元鈔票來,把帳付了。於是一同下樓,各自回家——他回到閘北,我回到江灣。

  過了一天,CT到江灣來看我,摸出一張拾元鈔票來,說:“前天要你付帳,今天我還你。”我驚奇而又發笑,說:“帳回過算了,何必還我?更何必加倍還我呢?”我定要把拾元鈔票塞進他的西裝袋裡去,他定要拒絕。坐在旁邊的立達同事劉薰宇,就過來搶了這張鈔票去,說:“不要客氣,拿到新江灣小店去吃酒吧!”大家贊成。於是號召了七八個人,夏丐尊先生、匡互生、方光燾都在內,到新江灣的小酒店裡去吃酒去。吃完這張拾元鈔票時,大家都已爛醉了,此情此景,憬然在目。如今夏先生和匡互生均已經作古,劉薰宇遠在貴陽,方光燾不知又在何處。只有CT仍舊在這裡和我共飲。這豈非人世難得之事!我們又浮兩大白。

  夜闌飲散,春雨綿綿,我留CT宿在我家,他一定要回旅館。我給他一把雨傘,看他的高大身子在湖畔柳蔭下的細雨中漸漸地消失了。我想:“他明天不要拿兩把傘來還我!”

  篇【2】:《春》

  春是多麼可愛的一個名詞!自古以來的人都讚美它,希望它長在人間。詩人,特別是詞客,對春愛慕尤深。試翻詞選,差不多每一頁上都可以找到一個春字。後人聽慣了這種話,自然地隨喜附和,即使實際上沒有理解春的可愛的人,一說起春也會覺得歡喜。這一半是春這個字的音容所暗示的。“春!”你聽,這個音讀起來何等鏗鏘而惺忪可愛!這個字的形狀何等齊整妥帖而具足對稱的美!這麼美的名字所隸屬的時節,想起來一定很可愛。好比聽見名叫“麗華”的女子,想來一定是個美人。然而實際上春不是那麼可喜的一個時節。我積三十六年之經驗,深知暮春以前的春天,生活上是很不愉快的。

  梅花帶雪開了,說道是漏洩春的訊息。但這完全是精神上的春,實際上雨雪霏霏,北風烈烈,與嚴冬何異?所謂迎春的人,也只是瑟縮地躲在房櫳內,戰慄地站在屋簷下,望望枯枝一般的梅花罷了!

  再遲個把月罷,就象現在:驚蟄已過,所謂春將半了。住在都會裡的朋友想象此刻的鄉村,足有畫圖一般美麗,連忙寫信來催我寫春的隨筆。好象因為我偎傍著春,惹他們妒忌似的。其實我們住在鄉村間的人,並沒有感到快樂,卻生受了種種的不舒服:寒暑表激烈地升降於三十六度至六十二度之間。一日之內,乍暖乍寒。暖起來可以想起都會裡的冰淇淋,寒起來幾乎可見天然冰,飽嘗了所謂“料峭”的滋味。天氣又忽晴忽雨,偶一出門,乾燥的鞋子往屯拖泥帶水歸來。“一春能有幾番晴”是真的:“小樓一夜聽春雨”其實沒有什麼好聽,單調得很,遠不及你們都會裡的無線電的花樣繁多呢。春將半了,但它並沒有給我們一點舒服,只教我們天天愁寒,愁暖,愁風,愁雨。正是“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風雨!”

  春的景象,只有乍寒、乍暖、忽晴、忽雨是實際而明確的。此外雖有春的美景,但都隱約模糊,要仔細探尋,才可依稀彷彿地見到,這就是所謂“尋春”罷?有的說“春在賣花聲裡”,有的說“春在梨花”,又有的說“紅杏枝頭春意鬧”,但這種景象在我們這枯寂的鄉村裡都不易見到。即使見到了,肉眼也不易認識。總之,春所帶來的美,少而隱;春所帶來的不快,多而確。詩人詞客似乎也承認這一點,春寒、春困、春愁、春怨,不是詩詞中的常談麼?不但現在如此,就是再過個把月,到了清明時節,也不見得一定春光明媚,令人極樂。倘又是落雨,路上的行人將要“斷魂”呢。

  可知春徒美其名,在實際生活上是很不愉快的。實際,一年中最愉快的時節,是從暮春開始的。就氣候上說,暮春以前雖然大體逐漸由寒向暖,但變化多端,始終是乍寒乍暖,最難將息的時候。到了暮春,方才冬天的影響完全消滅,而一路向暖。寒暑表上的水銀爬到temperate上,正是氣候最temperate的時節。就景色上說,春色不須尋找,有廣大的綠野青山,慰人心目。古人詞雲:“杜宇一聲春去,樹頭無數青出。”原來山要到春去的時候方才全青,而惹人注目。我覺得自然景色中,青草與白雪是最偉大的現象。造物者描寫“自然”這幅大畫圖時,對於春紅、秋豔,都只是略蘸些胭脂、硃磦,輕描淡寫。到了描寫白雪與青草,他就毫不吝惜顏料,用刷子蘸了鉛粉、藤黃和花青而大塊地塗抹,使屋屋皆白,山山皆青。

  這彷彿是米派山水的點染法,又好象是Cezanne風景畫的“色的塊”,何等潑辣的畫風!而草色青青,連天遍野,尤為和平可親,大公無私的春色。花木有時被關閉在私人的庭園裡,吃了園丁的私刑而獻媚於紳士淑女之前。草則到處自生自長,不擇貴賤高下。人都以為花是春的作品,其實春工不在花枝,而在於草。看花的能有幾人?草則廣泛地生長在大地的表面,普遍地受大眾的欣賞。這種美景,是早春所見不到的。那時候山野中枯草遍地,滿目憔悴之色,令人不快。必須到了暮春,枯草盡去,才有真的青山綠野的出現,而天地為之一新。一年好景,無過於此時。自然對人的恩寵,也以此時為最深厚了。

  講求實利的西洋人,向來重視這季節,稱之為May***五月***。May是一年中最愉快的時節,人間有種種的娛樂,即所謂May-queen***五月美人***、May-pole***五月彩柱***、May-games***五月遊藝***等。May這一個字,原是“青春”、“盛年”的意思。可知西洋人視一年中的五月,猶如人生中的青年,為最快樂、最幸福、最精彩的時期。這確是名符其實的。但東洋人的看法就與他們不同:東洋人稱這時期為暮春,正是留春、送春、惜春、傷春,而感慨、悲嘆、流淚的時候,全然說不到樂。

  東洋人之樂,乃在“綠柳才黃半未勻”的新春,便是那忽晴、忽雨、乍暖、乍寒、最難將息的時候。這時候實際生活上雖然並不舒服,但默察花柳的萌動,靜觀天地的回春,在精神上是最愉快的。故西洋的“May”相當於東洋的“春”。這兩個字讀起來聲音都很好聽,看起來樣子都很美麗。不過May是物質的、實利的,而春是精神的、藝術的。東西洋文化的判別,在這裡也可窺見。

  篇【3】:《赤欄橋外柳千條》

  日麗風和的一個下午,獨自在西湖邊上跋徨。暫時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地點,甚至忘記了自身,而放眼觀看目前的春色。但見綠柳千條,映著紅橋一帶,好一片動人的光景!古人詩云:“赤欄橋外柳千條”,昔日我常歎賞它為描寫春景的佳句。今日看見了它的實景,歎賞得愈加熱烈了。

  但是,這也並非因為見了詩的實景之故,只因我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地點,甚至忘記了自身,所見的就是詩人的所見;換言之,實景就是詩,所以我的歎賞能愈加熱烈起來。不然,凶惡的時代訊息瀰漫在世界的各處,國難的紀念碑矗立在西湖的彼岸,也許還有人類的罪惡充塞在赤欄橋畔的汽車裡,柳陰深處的樓臺中,世間有什麼值得歎賞呢?從前的雅人歡喜管領湖山,常自稱為“西湖長”、“西湖主”。做了長,做了主,那裡還看得見美景?恐怕他們還不如我一個在西湖上的遊客,能夠忘懷一切,看見湖上的畫意詩情呢!

  但是,忘懷一切,到底是拖著肉體的人所難以持久的事。“赤欄橋外柳千條”之美,只能在一瞬間使我陶醉,其次的瞬間就把我的思想拉到藝術問題上去。紅配著綠,何以能使人感到美滿?細細咀嚼這個小問題,跋徨中的心也算有了一個著落。

  據美學者說,色彩都有象徵力,能作用於人心。人的實際生活上,處處盛用著色彩的象徵力。現在讓我先把紅綠兩色的用例分別想一想看:據說紅象徵性愛,故關於性的曰“桃色”。紅象徵婚姻,故俗稱婚喪事曰“紅白事”。紅象徵女人,故舊稱女人曰“紅顏”、“紅妝”。女人們自己也會很巧妙地應用紅色:有的把臉塗紅,有的把嘴脣塗紅,有的把指爪塗紅,更有的用大紅作衣服的裡子,行動中時時閃出這種刺目的色彩來,彷彿在對人說:“我表面上雖鎮靜,裡面是懷抱著火焰般的熱情的啊!”愛與結婚,總是歡慶的,繁榮的。因此紅又可象徵尊榮,故俗稱富貴曰“紅”。

  中國人有一種特殊的脾氣:受人銀錢報謝,不歡喜明明而歡喜隱隱,不歡喜直接而歡喜間接。在這些時候,就用得著紅色的幫助,只要把銀錢用紅紙一包,即使明明地送去,直接地送去,對方看見這色彩自會欣然樂受。這可說是紅色的象徵力的一種妙用!然而紅還有相反的象徵力:在古代,殺頭犯穿紅衣服,紅是罪惡的象徵。在現代,車站上阻止火車前進用紅旗,馬路上阻止車馬前進用紅燈,紅是危險的象徵。蘇聯是用紅旗的,人就稱蘇聯曰“赤俄”,而謹防她來“赤化”。同是赤,為什麼紅紙包的銀錢受人歡迎,而“赤化”遭人大忌呢?這裡似乎有點矛盾。但從根本上想,亦可相通:大概人類對於紅色的象徵力的認識,始於火和血。火是熱烈的,血是危險的。熱烈往往近於危險,危險往往由於熱烈。凡是熱情、生動、發展、繁榮、力強、激烈、危險等性狀,都可由火和血所有的色彩而聯想。總之,紅是生動的象徵。

  綠象徵和平。故車站上允許火車前進時用綠旗,馬路上允許車馬前進時用綠燈。這些雖然是人為的記號,其取用時也不無自然的根據。設想不用紅和綠而換兩種顏色,例如黃和紫,藍和橙,就遠不及紅和綠的自然,又不容易記憶,駕車人或將因誤認而肇事亦未可知。只有紅和綠兩色,自然易於記憶。駕車人可從燈的色彩上直覺地感到前途的狀況,不必牢記這種記號所表示的意味。人的眼睛與身體的感覺,巧妙地相關聯著。紅色映入眼中,身體的感覺自然會緊張起來。綠色映入眼中,身體的感覺自然會從容起來。你要見了紅勉強裝出從容來,見了綠勉強裝出緊張來,固無不可;然而不是人之常情。

  從和平更進一步,綠又象徵親愛。故替人傳達音信的郵差穿綠衣,世界語學者用象徵和平親愛的綠色為標識,都是很有意義的規定。大概人類對於綠色的象徵力的認識,始於自然物。像今天這般風和日麗的春天,草木欣欣向榮,山野遍地新綠,人意亦最歡慰。設想再過數月,綠樹濃蔭,漫天匝地,山野中到處給人張著自然的綠茵與綠幕,人意亦最快適。故凡歡慰、和樂、平靜、親愛、自然、快適等性狀,都可由自然所有的色彩而聯想。總之,綠是安靜的象徵。

  紅和綠並列使人感到美觀,由上述的種種用例和象徵力可推知。紅象徵生動,綠象徵安靜。既生動而又安靜,原是最理想的人生。自古以來,太平盛世的人,心中都有這兩種感情飽和地融合著。

  這也可從色彩學上解說:世間一切色彩,不外由紅黃藍三色變化而生。故紅黃藍三者稱為“三原色”。三原色各有其特性:紅熱烈、黃莊嚴,藍沉靜。每兩種原色相拼合,成為“三間色”,即紅黃為橙,紅藍為紫,黃藍為綠。三間色亦各有其特性:橙是熱烈加莊嚴,即神聖;紫是熱烈加沉靜,即高貴;綠為莊嚴加沉靜,即和平也。如此屢次拼合,即可產生無窮的色彩,各有無窮的特性。今紅與綠相配合,換言之,即紅與黃藍相配合。此中三原色俱足。換言之,即包含著世間一切色彩。故映入人目,感覺飽和而圓滿,無所偏缺。可知紅綠對比之所以使人感覺美滿,根本的原因在於三原色的俱足。

  然三原色俱足的對比,不止紅綠一種配合而已。黃與紫***紅藍***,藍與橙***紅黃***,都是三原色俱足的。何以紅與綠的配合特別美滿呢?這是由於三原色性狀不同之故。色彩中分陰陽二類,紅為陽之主;色彩中分明暗二類,紅為明之主;色彩中分寒暖二類,紅為暖之主。陽強於陰,明強於暗,暖強於寒。故紅為三原色中最強者,力強於黃,黃又力強於藍。故以黃藍合力***綠***來對比紅,最為勢均力敵。紅藍***紫***對比黃次之。紅黃***橙***對比藍又次之。從它們的象徵上看,也可明白這個道理:熱烈、莊嚴與沉靜,在人的感情的需要上,也作順次的等差。熱烈第一,莊嚴次之,沉靜又次之。

  重沉靜者失之柔,重莊嚴者失之剛。只有重熱烈者,始得陰陽剛柔之正,而合於人的感情的需要,尤適於生氣蓬勃的人的心情。故樸厚的原始人歡喜紅綠;天真的兒童歡喜紅綠;喜慶的人歡喜紅綠;受了麗日和風的薰陶,忘懷了時世的憂患,而彷徨於西湖濱的我,也歡喜“赤欄橋外柳千條”的色彩的飽和,因此暫時體驗了人們觀賞時的幸福的心情。可惜這千條楊柳不久就要搖落變衰。只恐將來春歸夏盡,秋氣肅殺,和平的綠色盡歸烏有,單讓赤欄橋的含有危險性的色彩獨佔了自然界,而在灰色的環境中猖獗起來,然而到那時候,西湖上將不復有人來欣賞景色,我也不會再在這裡彷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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