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助產士是怎麼生孩子的(極詳盡,專業知識護航)?

悠悠已經兩個月了,說女人都是好了傷疤忘了痛,我也不例外,生產的記憶早經久遠,細節已經模糊到記不清了,那種疼痛彷彿不曾撕心裂肺過,如果此時要描寫當時的心情當時的感覺,還真有點隔靴搔癢,好在生產後的第五天,趁熱打鐵,就把生產全過程用筆給記錄下來了,現在騰到電腦裡,自己也重溫一遍當時的感受。

一家

2007年11月23日凌晨,因為另類的腹痛,從夢中醒來,窗外朦朧的乳白的光,不知是路燈還是微弱的晨光,聽到清潔工掃地的聲音,約摸5:00左右。我非常清醒,簡直是醒透了,只是已找不到那種痛感,起來去衛生間,再躺下後大約半小時方有睡意,剛入睡又被疼痛催醒,醒了又找不到,再去衛生間,再躺下,便迷糊起來,後來睡夢中也疼過幾次,只是微弱得不足以戰勝睡意。

徹底醒來是8:30,媽媽看到我睜眼躺著,問:“怎麼還不起來?”“肚子疼。”我平靜地答。“難不成要生了?”君的語氣有點調侃。我們都一樣,明明知道那一天就要來了,卻又總覺得很遙遠,像個傳說似的。

早餐時君說不去上班了,我說太輕微,離生孩子的十級痛(據說)還遠著呢,生不了。

然而,疼痛還在繼續,用手機上的秒錶計時,10分鐘左右疼一次,持續15—20秒,很輕微,微微皺眉的瞬間就消失了。

醫院離得近,心是寧靜的,撐不住了再去醫院,總不會來不及。

早餐後,還是像平常一樣出來散步(多活動生得快,當然在沒有破水的情況下),在安翔裡小區轉了一圈,大約30分鐘,疼了3次,有一次恰好在306醫院對面,看著住院大樓,有點悲壯地說:悠悠,你會在那裡降生,很快!

回來後,疼痛依然繼續,10分鐘一次,持續20秒,還是微微皺眉便可忍受。

午飯時,電視里正在深度報道一則“產婦因為老公不肯簽字而死亡”的新聞,剛看一眼,心口便堵住了,湧出一股不祥之感,催著快換臺,腹痛似乎一下子緊了起來,吃飯的中途要停下來忍痛,這時要深鎖眉頭,疼痛間隔縮短到5分鐘,想起從前所學,這時正兒八經的規律宮縮——5、6分鐘一次,持續20—30秒。

決定飯後就去醫院,媽收拾東西,我和君先去。

二醫院

去醫院的路程15分鐘,疼了5次,疼的時候停下來,扶住君的手,緊鎖眉頭。

掛急診,直接去產科病房,接診的是個男醫生,也不檢查,隨便問了幾句,冷漠地敲鍵盤開入院單,我問是不是要住院了嗎?他點頭,說這是先兆臨產。

拿著住院單去護士臺,說沒床位,要住就住走廊的加床,我們猶豫了,問何時有床位,答曰明天。問明天住行不行?護士說,如果你覺得沒啥的話,就自己做主回去,我們給你留個空床,明天一早住進來。我們欣然接受此建議,往回走。剛到樓下,疼了一次,到門診大廳,又疼了。在椅子上坐下,商量怎麼辦,最後還是決定住下來吧,萬一後半夜要生,真是不方便。

於是,君把我送回產科病房,自己去取錢辦住院手續。

護士給我測體溫,血壓,坐在椅子上,疼痛一陣陣襲來,看著護士站的鐘默默計時,2—3分鐘一次,持續20秒,疼的時候用胳膊肘在桌上撐勁忍痛,還是很輕微,跟以前看到的撕心裂肺還很遠。

媽媽提著東西來了,君還是沒回來,接診的那個男醫生彷彿睡一覺醒來想起了我,過來說檢查一下。我跟著進了檢查室。

從前總認為男人做婦產科醫生多少有點尷尬,而此時,冰冷的檢查床,冰冷的醫用器具,冰冷的科學的表情,冰冷的帶手套的手,人只是一個軀殼,沒有男女之分,而我就是魚肉在砧,沒有資格挑剔切肉的刀。

檢查畢,他說開兩指了,再摸摸肚皮,問做過B超嗎?確實是頭位嗎?我說是。他叫稍等,把我晾在檢查床上,幾分鐘後,一個被稱之為陸主任的年老女醫生過來了,摸了一下肚子,說是頭位,只是小屁股還真挺硬。接著檢查,說不錯,宮口條件很好,能順產,今晚就能生。

我驚訝萬分,不相信地問:真的要生了?不是說生孩子很疼很疼嗎?我這點疼痛能生下來?

陸主任說,那好啊,說明你對疼痛不敏感,到時少受罪。

穿衣服起來,走到護士站,聽陸主任在跟護士說,挺堅強的,兩指了還說一點不疼。受了鼓舞,信心百倍,對於生產的恐懼一下子少了很多。

君辦好手續回來,問有沒有陪產,答曰沒有。幫我測體溫的護士說,直接進待產室吧,今晚就能生,生完了還住待產室,明天床空了再住出來。

拿著東西,匆匆忙忙地跟護士進去,甚至來不及跟君跟媽打個招呼,而且,在那時候,還是無法想象,那一扇門對於我的意義:進去時還只是個女人,出來變作了母親。

三 待產室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還是被待產室的情景嚇了一跳,巴掌大的空間6張床,左手靠牆2張,右手3張,中間還橫放著一張,每張床上都有人,連門旁的推車上也躺了一個,看不清表情,只聽到呻吟,還有胎心監護儀裡孩子撲通撲通的心跳。

適應了一會,尚未及問我住那張床,突然發現推車上那張蒼白的臉我認識,上次一起孕檢的,又看到她旁邊的小車上有個小東西在蠕動,像從水中剛撈出來,黏膩的稀黃的頭髮,蒼白的透明般的面板,眼睛微張,嘴脣輕微裹動,“呀呀”他突然發出兩聲小貓般的啼叫,我也猛然醒悟,原來是個剛生的孩子,怎麼跟我記憶中不一樣?興許當初看多了,又抑或,那時始終是旁觀者的心態,事不關己便少有感觸。

我問產婦,這是你的寶寶?她虛弱地點頭。“男孩?女孩?”“男孩!”我報以一笑,恭喜她,也但願自己能很快解放出來。

護士叫左手靠窗的人起來,原來她只是做胎心監護,並未待產,收拾了床鋪,鋪上中單,叫我躺下,瞄了一眼牆上的鐘,2:35.鐘下面掛著電視,正播武林外傳,電視下面擺了張桌子,桌子上擺滿病歷,一個助產士戴著帽子寫東西,一邊呵斥橫放床上的產婦不要叫,一邊對我說,馬上給你備皮,褲子先脫掉。

我順從地照辦,蓋上被子,在身下墊上紙,助產士過來把我下身的毛毛刮掉,記憶中只有剖腹產才備皮,沒想到順產也要,刮的時候呼啦呼啦地有點疼,動作很粗魯,後來又灌腸,忍了幾分鐘上廁所,在衛生間疼了一次。

出來時,發現門旁的推車不見了,那個蠕動的小生命和媽媽一起回病房了。

醫生正在檢查橫放床上的產婦,那是小雪的媽媽,當然,那時候小雪還沒出生,雖然3天后,小雪媽媽允諾把小雪給我們悠悠做小媳婦。她手上正輸液,估計是用催產素,上次孕檢碰到她就說過預產期了。我給她打招呼,她兩眼無光,似乎沒有知覺,她汗如雨下,頭髮凌亂地粘在臉上脖子上,不停地呻吟,下身赤裸,身下的單子上血水一片,醫生的手很用勁地撥拉,她扭動身子,痛苦掙扎,我的心隨之一痛,不忍目睹,回床躺下,醫生抽出沾滿鮮血的手,一邊脫手套,一邊說5指了,快了!

我拿出手機計時,疼痛還是2—3分鐘一次,每次20秒,但程度增加,需要咬牙甚至藉助床欄來用勁忍受,疼痛間歇我很困,很想睡,但剛眯上眼就被疼醒。醫生給戴上胎心監護儀,悠悠的心跳很平穩,疼的時候快,間隙時放緩。

小雪媽媽呻吟更劇烈了,一邊喊“我受不了了,我要死了”,醫生不耐煩地說,別鬧別鬧!哪有生孩子不疼的?我給君發簡訊,抱怨醫院這麼多年來還是這樣不人性化,醫務人員態度惡劣。但自己心裡卻很平靜,由於熟悉而不恐懼,也不覺得醫生的呵斥是針對誰,那只是職業習慣,她們見慣了疼痛,聽煩了呻吟,就像紡織女工厭煩紗團一樣厭煩產婦。

小雪媽媽在四點半左右被推進了產房,我迷迷糊糊想睡,突然聽不到胎心監護儀的聲音,很緊張地叫醫生,醫生說沒事,時間夠了,監護儀停止工作了。在摘監護儀的時候,我跟她說,待產室放這麼多人,真是影響情緒,本來不害怕的也要怕了。她難得有一點笑意,說,你想得還真多。

吃了塊巧克力,疼痛間歇下來倒水,聽到“哇哇”孩子的哭聲,往產房方向走,順便瞄了一眼,小雪出生了,她媽媽用盡最後一把力,啞然無聲了。

我在產房門口疼了一次,扶住門框忍痛,回到床上給君發簡訊。說又有一個孩子降生了。

疼痛週期沒變,只是愈加劇烈,必須扶住床欄全身繃直才能忍過去,開始使用數數法忍痛,每次從疼的時候開始數數,以轉移注意力,這時候數到30就不疼了。

5:30,醫生檢查過對面的產婦,問她我什麼時候檢查。她大約剛進來不瞭解情況,竟然說,你又不待產,檢查啥?我說我兩點多就開兩指了,到現在沒檢查過。醫生給檢查了一下,還是兩指多。很失望,以為很快呢,怎麼還是兩指?再吃了塊巧克力,起來活動,想著多活動生得快,反正沒破水,也沒見紅。

給君發簡訊,約好待產室門口見。說話間歇,又疼了,君緊緊握住我的手,一起忍受。整個產程中,我們唯一一次分享疼痛。

醫生催我快回去。君給我把《圍城》拿過來,說看書轉移注意力疼痛。護士俏皮地說:待會兒疼得很了,還能看進去書?

躺回床上,聽了護士的話,疼痛彷彿有了知覺,越來越劇烈,每次都得抓緊床欄,雙腿加緊在床上撐勁。嘴裡默默數數,但數到20就覺得撐不下去,再咬牙苦苦堅持到30,受勝利希望所鼓舞,再數到40,一次疼痛便結束了,間歇一點也不疼,跟沒事人一般。

小雪媽媽被推回待產室,臉色蒼白,但人很清醒,也認出了我,很虛弱地如釋重負地微笑,說她很想要個女兒,果然如願。繼而側著頭,專注地看小雪,臉上充滿了母性。

沒多久,小雪和媽媽一起被推回病房,連橫放的床也推走了,待產室豁然開朗。發現待產的除我只有兩個,其他床上也是做胎心監護的吧,此刻都出去了。

右邊靠窗的產婦估計是醫生的熟人,那醫生檢查起來很細心,說話也很柔和,說四指了,快了,要好好用力。並且教產婦用勁方法:疼的時候兩腿分開,舉起,雙手儘量抱腿,像大便一樣朝下使勁,嘴脣緊閉,不要跑氣。跟我以前學過的一樣,暗自重溫,繼續數數忍痛,疼的時間越快越長,數字越來越大。

6:30,醫生檢查右邊中間床上的產婦,還是兩指,我剛進來的時候就聽到說是兩指。她還打著催產素,不停地叫:醫生求求你,給我剖腹產吧,我要死了!

一邊聽醫生呵斥她,一邊備受感染,連帶著自己的疼痛也不能忍受,也叫醫生,要求檢查。查了一下,說三指多了,給你破水吧。繼而拿了個針頭,手再伸進去,疼了一下,一股液體流出來,熱乎乎黏膩膩的像血液。

接下來的疼痛明顯加劇,間歇也只有一分多鐘,不僅不可能看書,連發簡訊也不行,數數要數到50,總平躺著已經無處著力,只好不停換體位,一會兒坐起,一會兒又趴在床上忍痛,每次疼後都是汗溼全身。期間君打電話來,正在疼,只說了兩個字:很疼!

護士叫我名字,給送來晚餐,媽媽熬的紫米小米粥,還有面包片,疼,沒有食慾,但還是在疼痛間歇努力喝下去,吃了三片面包,我知道,接下來需要很多的能量。

右邊靠窗的產婦被推進產房,中間的叫得更厲害,鬧著要剖腹產,醫生給檢查了一次,說胎兒好像額骨先下來,估計是不行,再等等吧,再不行就剖。產婦接受此建議,但還是叫,叫得天昏地暗心慌意亂,叫得我的疼痛也無比劇烈,床欄已經不堪忍受,床頭的扶手倒是更堅實更好使勁,於是緊緊抓住,同時夾緊雙腿蹬床。汗出得更多,疼痛間歇不停喝水,慢慢有了尿意,醫生說可以下床去衛生間,看到髒兮兮的馬桶,沒法坐,找不到合適的體位,又總擔心疼痛襲來,很緊張,根本尿不下來,中途又疼了一次,趴在水池上忍痛,很多血滴在地上,趕緊回床。

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胎頭確實往下走,下身很墜,尿憋得不行。醫生說,再試試看能不能解下來,不行給你導尿。

疼痛還在繼續,好像永遠不會停止,拼命抓緊床頭,拼命使自己專心數數,但過程變得痛苦不堪,這時候要數到60才能結束,往往在40的時候,便很想叫,硬是忍住。想向下使勁,卻總被膀胱抵住,使不上。還是夾緊腿,明明知道這樣不對。疼痛時叫醫生,說要導尿,醫生很不耐煩,叫了幾次,她說給檢查一下吧!

檢查的時候,正趕上疼,又忍不住夾腿,醫生呵斥,別夾別夾,夾腿怎麼生孩子?很粗魯地掰開腿,說,還真快了呢,6指了。君打電話來,正疼,過後發簡訊:6指了,很疼。淚水湧了出來,好委屈。

7:45,產房裡又傳來嬰兒的哭聲。

我再也數不到60了,每次忍到最後總要叫一兩聲,然而,叫出來的感覺並不好,只會讓疼痛更加無法忍受,再不敢叫了,憋緊喉嚨用勁,發出“吭吭”之聲。疼痛間歇又下來試圖小便,還是不行,血灑了一地,趕緊回床,醫生還是不肯導尿,說上產床再導尿。

疼痛越來越緊越來越深,再也不能專心數數,便開始向下使勁,疼痛時分開雙腿屈曲擡起,雙手抱住膝蓋,像大便一樣向下使勁。剛使上勁,發現一股熱流湧下來,沖洗著下身,難以表達的舒適感,疼痛也隨之減輕,以為是羊水或者血,然而,疼痛間歇發現膀胱鬆了一點,原來那時候尿液。

趕緊拽了一堆紙放在身下,疼痛再次襲來,深吸一口氣,緊閉嘴脣,雙手抱膝,向下使勁,尿液隨之湧出,還是溫熱的很舒服。這口氣並不能忍到最後,只能再吸氣,然而,疼痛使吸入的氣非常少,只能檢查幾秒,再吸一口氣,稍長一點,再使勁,疼痛過去了。後面兩口氣不見尿液出來,膀胱還是很脹。

如此反覆,身上的汗和身下的尿浸溼了整張床,頭髮粘在嘴上脖子上凌亂不堪。

疼痛的時間越來越長,每次要用勁4次才能忍過去,第一口勁因為尿液的沖洗得以緩解,而後面的三次越發難以忍受,有時在最後一次叫出聲,有時第二口便吸不過來,叫出來,然後更加忍不住,那就要叫出3、4聲。醫生簡直要罵了,叫什麼叫,叫得僧、生不出來了。

意識有點模糊,除了自身的疼痛,其他都無從感受,只覺得滿耳朵亂哄哄的聲音,醫生們似乎收拾好對面的產婦,準備推去剖腹產。

我又叫了幾聲,醫生呵斥,別叫了,我忙著上手術檯呢。戴著手套過來,檢查一下,正趕上疼,沒法配合,她動作粗魯,我禁不住大聲叫,她很生氣地罵。問她幾指,她不理我。跟身邊的接班醫生說,李醫生,八指了,多注意一下。

之後,待產室突然空曠一片,燈也暗淡了,只剩下李醫生,意識又清醒了,心也寧靜得多,我甚至聽到電視裡播廣告的聲音,但還是疼,還是使勁,還是有尿,戴上胎心監護,孩子在我疼痛時心跳也變慢,他也不能忍受了。

身下溼的一塌糊塗,連蓋的被子也溼透,又拽了一堆紙放身下。說口渴,李醫生給我拿水杯喝水。再疼時只能憋住第一口氣了,後面張嘴大口哈氣。李醫生說不能哈氣,吸多了氣不好。不得不強自忍住,又想叫。

8:30,疼痛好像沒有了間歇,一陣還沒走,另一陣又來了,李醫生給檢查了一下,這時候進來一個人。李醫生給她說,護士長,這個快開全了,還有一點邊,你要不要查一下。護士長說不用,我想她應該是產房護士長,是助產士出生。那一剎那,想起我在產房實習的日子,想起那個很能幹的李護士長。

這樣的念頭一瞬即過,疼痛在說,現在不是回憶的時候。

轉過神來,她們已經出去了,待產室裡只剩下我和暗淡的光,少了壓抑,我放聲叫了幾聲,疼痛並未因此緩解,反而更加難熬,雙腿亂蹬,更加疼。下面咬緊牙關拼命忍,頭髮溼透了,耳朵裡也進了水,不知是汗還是淚,我垂死掙扎的生命彷彿燃到了盡頭,然而,我知道我不會死,也沒想到剖腹產。

整個待產過程中,雖然痛苦之極,都沒有恐懼沒有退縮,因為我知道,這一切很正常,我正一步步走向成功走向重生。

她們回來了,護士長說檢查一下,我說正在疼,她很溫和地說,等你疼過了再檢查。這是今天聽到的最體貼的一句話。雖然我看不清她的臉,還是由衷感謝她給我的那一點人道的慰藉。疼痛間歇她給我檢查,手指也很溫和,說開全了,但宮口有點水腫,待會兒不疼的時候就進產房吧。

疼痛間歇,我趕緊爬下床,走向產房。

剛生完孩子的我

四 產房

產婦的溫度很低,只開著檢查燈,照亮很小的一片,安靜得有點空靈飄忽。

在進門的一剎那,我渾身一激靈,血水,汗水,淚水似乎都突然間凝固,連疼痛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到了另一個世界。我寧願相信自己到了天堂,然而,我在天堂裡只待了半分鐘。

在試圖爬上產床時,疼痛猛然襲來,比任何一次都劇烈,我單腿跪著,整個身子橫匐在床上,上不去也下不來,雙手抓住產床的腿支架,拼命喘息,血水,汗水,淚水又重新流動起來,而這一次似乎沸騰,炙烤著全身。我自以為是在天堂,其實正在地獄經受第十八層煉獄,痛苦不堪,然而,我不恐怖,也不絕望,只要熬過這一層,我就得以重生。

等疼痛過去,趕緊爬上產床躺下,兩腳蹬在支架上,雙手摸索著床沿,摸到可以著力的扶手,看牆上的鐘,9:15.

護士長說,現在給你消毒,疼的時候先別用力。我答應。先是溫溼的棉花球擦下身,再是溫暖的水沖洗,說不出的舒服感,疼痛被緩解到非常容易忍受。之前聽說水中分娩不疼,看來確實如此,人在水中是最舒服的,否則胎兒怎會生長在羊水裡?可惜,我沒那麼幸運。國內目前只有上海有水中分娩,怕疼的不妨試試。

沖洗後疼痛又加劇了,雙腳蹬著用勁,護士長開始在我腿上鋪無菌巾,問我能不能把腿而非腳放在支架上,我說不行,那樣沒法使勁。她說那就這樣,待會兒你就不要動腳了。再是鋪身下的無菌巾,她叫我身子往下移,移後發現兩腿位置太高沒法使勁,我說這樣不行。她很溫和地說,那你覺得怎樣好就怎樣,不移也行。我又回到原位。

雖然看不到身下的樣子,但能想象到,所有地方都被蓋住,只剩一個口口供胎兒出來。護士長也穿了無菌衣,全身武裝只剩下一雙眼睛。

她說先給你導尿。如此之久終於等到這句話,只是不需要了,全部留在待產床上。她還是導了,扎扎的挺難受,好在一會就好,聽她說尿很少。

李醫生給我扎點滴針,之前聽人說經過生產的疼痛,打針便一點不疼,可是我還是感覺到疼,難道是我生孩子不夠疼?

這時候的疼痛間歇非常短,短到感覺不到,還是疼,只是已經不尖銳,有點麻木,人的意識也不很清醒,迷迷糊糊聽她們聊天,說剪刀挺鈍,說線圈找到沒,說這個你就別上了,今天沒別人,你得幫我準備東西,下次再帶你。我猛然意識到,李醫生是進修生,好在產房人少,要不我就成練手的了。

汗還是很多,我說口渴,李醫生給我倒水喝了,之後很清醒,一個勁地問,胎頭出來沒?她們先是不吭聲,問多了,李醫生有點嘲笑地說,你懂得還挺多!護士長說,快了,但是宮頸有點水腫,我得幫你往上撥,要不撕破了。

不知道她的手如何運動,像在撕扯我的心臟,痛到了骨髓,我全身都在抖動,嘴張到頜骨脫臼般閉不攏,耳朵裡轟轟響,聽不到自己的叫聲。過後,君說,他在產房外聽到了,那就叫撕心裂肺。

很久很久,到底有多久,我看不清牆上的鐘。

護士長說,撥上去了,好好使勁啊!再使勁時能感覺到胎頭抵住下面,放鬆時縮回去(醫學上叫撥露)。每次使勁時護士長總用手托住(醫學上叫保護會陰),不使勁時感覺到有針在扎,是在打麻藥,馬上要側切(就是用剪刀把會陰的側方剪破,使陰道口變大,以利於胎兒通過,避免會陰撕裂,現在初產婦都側切,如果能找到技術好又認識的醫生接生,有可能可以免除這一步),我知道快了。再使了幾把勁,她就剪了,一點不疼,連剪在哪邊都感覺不到。

突然,肚子猛地下沉,胸口鬆了好多,胎頭下去了,下身被堵住了,脹、痛,幾欲崩裂,我張開嘴叫,肚子疼的時候又狠命使勁,護士長趕緊叫,別使勁,張嘴哈氣,肚子不疼時慢慢使勁。

張嘴哈氣,叫,我好難受啊,好難受啊!真的,那不是疼,是難受,身體要被擠爆的感覺。

護士長說,知道你難受,再堅持一下,孩子馬上出來了。

這時候有個護士按住我的肚子問,要不要加把力,護士長說不用,她力氣還行。產房什麼時候多了個護士,我一點都不知道

又使了幾把勁,最多三把,嘩的一聲,腹部的小山轟然倒塌,整個世界都空了,沒有了疼痛,身體也沒有爆炸,知覺突然敏感起來,看到護士長雙手麻利地動作,看到牆上的鐘,9:45,不敢相信,才30分鐘,怎會如此漫長?

聽到“呃”的一下嗆水的聲音,接著“哇哇哇”幾聲嬰兒的啼哭,很響亮,一切都好,我不負眾望,問,男孩?女孩?答曰待會兒讓你看。

護士把孩子舉過我的眼前,太快了,沒看清,她說,是個兒子啊!把孩子放在旁邊的嬰兒床上,護士給他擦身子,打針(乙肝疫苗),我側過頭看著他,心輕輕地顫慄,這就是我的孩子嗎?他那麼小,腦袋還沒有護士的拳頭大,黏膩的頭髮,蒼白髮青的臉,微張著眼睛,小嘴輕輕裹動,身體也是黏膩蒼白,小腿小胳膊輕輕蠕動,雖然哭聲響亮,仍然像小貓一般,微弱的生命力。

我也微弱地嘆息,好小的孩子!護士說,3015g,48釐米,不小,剛出生都這樣。

又有點疼,摸著空得像個布口袋的肚子,知道胎盤要下來了。果然護士長接下來胎盤,說好像有血。我問是不是宮頸撕裂了,她檢查一圈說沒有。再壓壓我肚子,說開始縫了。我又問什麼時候拆線,她說都是羊腸線,不用拆。

很多人都是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才把孩子生下來,生完後睏乏不堪,而我精神特別好,簡直是興奮,大概因為用力恰當,或者是巧克力在起作用。整個縫合過程,一直跟護士醫生聊天,說自己也是助產士出生,說做了四年護士,說從上海到了北京,說改行的艱辛,甚至說到君說到愛情、、、

縫合是分三層,花的時間很長,但因為打了麻藥,一點不疼。縫合完,還有最後一個動作,伸手指進肛門檢查縫線有無穿透直腸,有點難受。

收拾無菌巾時,護士長便我幫下身擦乾淨。李醫生推來車子,說好了,躺上來。我爬上推車,她拿著輸液瓶,推我回待產室,重新鋪了床鋪,我又自己爬上床。君說,他在待產室門口看到我,我還跟他打招呼對他笑。我怎麼不記得?

懷孕晚期在網上看到,很多人都說生完孩子看到老公就忍不住流下委屈的淚水,當時很感動,覺得我也會流淚,而現在,一點沒找到流淚的感覺,難道我不委屈?

五 再回待產室

待產室原是不給家屬進的,但為了照顧孩子,特許媽媽進來,還穿著無菌衣。媽媽放好東西,把孩子抱在懷裡,激動得眼睛都溼了。

悠悠的頭被擠壓得尖尖長長的,小臉腫腫的,鼻子顯得很塌,但能看出來嘴長得像爸爸,耳朵像我。只睜開一隻眼睛,眼珠轉動,好奇地打量這個世界。也不哭,只是嘴脣裹動,想該給他吸吮乳頭了,早接觸早吸吮,堅持母乳餵養。媽媽把悠悠抱到我身邊,我想把乳頭塞進他嘴裡,但很吃力,任何一個體位都不行,後來只好坐起來抱他,好容易他含住了乳頭,本能地吸吮,這是他最初的觸覺。這時候並沒有乳汁,我用力按摩擠壓才出了一點點粘稠的黃水,像蜂蜜,他也會吞嚥。

剛出生的悠悠

看著他依偎在我懷裡,還是不能相信,這就是我的孩子,一個依靠我要我養活的生命。

君不能進來,催著給孩子拍照片拍視訊發給婆婆公公,我有點煩躁,給阿姨發了悠悠照片,她又打電話來,忙亂得我更煩躁,覺得氣力不足。

護士進來說,傷口在右邊,要向左邊躺。四小時內要小便一次,叫我們買了便盆。

然後待產室只剩下我和媽,君也偷偷溜進來,他抱著孩子,很興奮,不停地叫悠悠。

還是很興奮,一點不困,媽說要好好休息,我還是跟她聊天。下來小便了一次,流了很多血,傷口疼,頭昏。

十二點,又有人來待產,君被趕出去,孩子也睡著了,我還是沒有睡意,開始跟護士聊天。

直到凌晨兩點,悠悠醒了,再吸吮乳頭,還是很少的黃水。吃得他很費力,我也很費力。慢慢地,我們都睡著了。

多麼不一般的夜啊,悠悠有了生命,我成了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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