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北山的散文

General 更新 2024年11月14日

  在這裡,任何文字來描繪北山的山山水水都是蒼白的。唯一的方式。還是親眼去看一看!下面是小編給大家帶來的,供大家欣賞。

  :北山人家

  時令已是深秋,大面積的莊稼成熟,收割,土地剝去了草禾的矇蔽和裝飾,綻開了本真的容顏,縱橫溝壑豁然呈現眼前,醜陋古怪,形態萬千。坍塌的山坡,荒蕪的山頭格外刺目扎眼,我真切的看到了大地粗獷的肌膚和幽深的皺褶。土地歷經莊稼生長成熟收割的過程,似乎精力消耗殆盡,僵硬,板結,睏乏,鬍子拉渣,邊幅凌亂,一副滄桑面目。所幸的是,我依然能嗅到泥土被陽光照射而散發出芬芳清香。

  人生的經驗叩問著我的情感,讓我無法忘記,更無法迴避對土地的深深眷戀,更讓我深懷歉意的是過去多少年和將來更長時間,我是吃著而且必將繼續吃著土地上生長的五穀食糧,滿足我軀體生長的能量需求,涵養我低弱的智慧,而我對土地做了些什麼呢?我只能持一分感謝土地的蒼白寸心,時時懷念而已,面對豐厚的土地,我完全是大地的一個不肖子孫。當然,與我的評論無關,土地永遠是人類的母親,親切而偉大。在我的腳下,廣袤無垠的北山地域,儘管貧瘠,但它依然不失偉大,在艱澀中承擔著養育子民的千古使命,歷盡磨難。任何人都不能因為母親的漂亮與否而動搖對母親的鐘愛,俗話說狗不嫌家窮,子不嫌母醜,雖然比擬粗淺,但道理卻無比正確,顛破不滅。在這樣的體悟和思索中,我恍然明白,世代貧窮的人們為什麼總是前赴後繼在如此貧瘠的土地上,在他們自認為的家園裡,津津樂道,耕讀勞作,繁衍生息。因為,他們身體裡流淌著的血液已經和那片大地難以割捨,演繹著一個永恆的生命主題。

  太陽剛剛升起來,光彩從山的背後渲染開來,起伏的山包在逆光中呈現深灰蒼茫,裸露的大地乾淨利落,輪廓分明。空闊單調的視野範圍內,樹木最引人注目,這裡的樹木不是那種成片成片的茂密和幽深,大多是獨木孤立,至多三五成群,寂寞孤傲的站立在路旁地埂。村落間的樹木相對稠密聚集一些,穿插在擁擠無序的房舍之間,掩映襯托,似乎擁有生命的不是樹木而是沉默寡言的房子,這可能是我情感的偏移和傾向。

  我是在描述我們習慣上稱為北山的地方,這只是在一個很小區域內並不為更多人熟悉或者認同的不具有科學意義的劃分,只是一種約定俗成而已。就是那片土地,就是那群人,就是那種風俗。

  北山,就是我家園所在的地域。

  秋日的陽光依然熾熱,人們稱之為“秋老虎”,這是來自農民的修辭,樸拙有趣,鮮活生動。收割過莊稼的土地敞開胸懷,貪婪地吸收著“秋老虎”的賜予,企圖把這些光熱儲存起來滋養土地的生長力。光熱和水分對於萬物的生存同樣不可或缺,水分成就莊稼的形體,而陽光則決定糧食的質地。山坡溝畔的地塊層層疊疊,像綴在地球上的補丁,在正午陽光的暴晒下輕煙裊繞,如同勞累了一日的農夫,臃懶地躺下來,抽一管子旱菸,青煙吞吐,瀰漫一片,在自以為是的陶醉裡放鬆全身筋骨。土地如此閒散的時間並不過於長,在經歷太陽暴晒,大雨淋漓後,農人們就要進行翻耕侍弄,讓土地如同體質恢復的產婦,重新出脫得整潔豐腴,煥發矜持的成熟姿態。

  在雨水缺少的北山,土地生長一茬莊稼似乎要更為艱辛一些。春風撩撥得土地生長的慾望蠢蠢而動,卻始終沒有一場像樣的雨,籽種就無法埋到地裡去。即便將就播下去,不是怪風就是烈日,土地僅有的一絲水分被搜刮乾澀,活生生的種子如同放進滾燙的熱灰,隨時可能喪失發芽的能力。忽然降一場並不豐盈的雨,土地遭受驟然的拍打,大面積板結,剛要探頭的嫩芽幾乎遭受滅頂之災,捲曲在結實的土殼之下難以伸張,農民又得進行一次補救性的打耱。就這樣磕磕絆絆,如同先天不足的孩童,一茬莊稼在農民們的擔憂中艱難地發芽、出苗、抽穗、收割。

  北山的土質疏鬆,卻異常乾燥,我們習慣上把那樣的土地叫做白土,白土的特點是極易吸收水分,但稍經太陽照射卻很快變得非常鬆散,用於築牆打土坯是上好的土質,白土築成的道路也是質地硬朗,似乎有點反光,白花花的。數不清,理無緒的白土大道小路從山間、溝畔纏來繞去,好像是連綿不斷的白色帶子將地球牢牢地捆綁著。這樣的路,串聯著村莊,串聯著千家萬戶,如同人體的脈絡連線著器官一樣。道路對於農村來說非常重要,人們以前所說的封閉保守就和道路有直接關係,簡單的說,如果沒有路就出不去進不來,包括人、物資和資訊。

  我們走在白光光的土路上,去動員群眾鋪秋膜。路上沒有浮土,掃帚掃過一樣乾淨,車輛碾軋過的印轍清晰可辨。我們走在上面,有特殊的真實感和親切感,相對那些生硬冷漠的柏油路和礫石路來說更是如此。沿途經過的地方不是王家坪、南坪,就是吳家坪、馬家坪,實際上盡是一些七道灣八道埂的溝溝坎坎,如此溫柔的名字也許只是寄託祖輩們改天換地的一些心願,當然這是我的猜想和臆斷。但有一點無須置疑,那就是山裡人的心中同樣裝著對人生的美好憧憬和夢想。

  土地裡幾乎沒有了什麼作物,只有紅彤彤的高粱張揚著熱烈的色彩,成為土地最後的一道風景,卻被以實惠為審美基礎的農民們遺忘在挖洋芋,扳包穀的忙碌中,畢竟,它不是人們賴以溫飽的口糧,自然在人們的心目中的重視程度就弱化了許多。由於降雨有限,北山人在政府的引導下大面積種植洋芋、糜谷、玉米等大秋作物。眼下,到處是一派勝似夏收的秋忙景象。

  沿著白光硬亮的村間小道,我們走村入戶。進入靠近路旁的一家, 屋舍儼然,一磚到底的堂屋闊大氣魄,牆的正面貼著光亮奪目的瓷磚。我們喊“掌--櫃--的--”,沒有人應答。屋簷下、牆角處懸掛著黃橙橙的包穀棒子,院子裡堆放著還沒有剝皮的包穀,臺階上散佈著大大小小的葵花朵子。我不由得暗想,在這樣偏僻不便的地方,修建這樣的院落需要花費多大的精力,吃多少的苦頭,然而,他們卻無怨無悔的堅持著,拼搏著,為祖宗,為自己,為兒女。人啊,都為一份責任而活著。我們在河對岸的地裡遇到了這戶人家的主人,她說實在是太忙,出門上地早,沒能招呼我們喝一頓茶,說得我們的心裡暖烘烘地。這樣淳樸的民風感動著我們,讓我不由地回憶起自己的父母來,他們和這些人一樣,儘管忙碌不堪,卻仍然保持和善心態,不輕易忽視人情世故,在我們看來是那樣的艱難甚至苦難的事情,他們卻表現得輕描淡寫,似乎是很正常很平常的事情,這不是所謂的逆來順受,而是長期歷練的堅韌和寬容。人們常說,窮山惡水出刁民,想來也是有些害怕,如果一個荒僻的地方,沒有善良的人們,那將是如何的可怕和寒冷。慶幸的是,這裡只有窮山,而沒有惡水刁民。

  在我的心目中,種花,養魚,玩鳥之事不是文人雅士所喜愛,便是少爺幫閒所顯擺。前者是清新寡慾,溫文爾雅,後者則是附庸風雅,裝腔作勢。而此刻眼前的景緻讓我感到格外好奇,農戶的房屋臺階上,窗臺旁擺放著一盆盆的花木,菊花、繡球、令箭荷花,還有一些叫不上名目的。儘管花草並不名貴,也沒有精心修剪,全然是一派任其自然瘋長的天真爛漫,但無疑,養花者的心境美好空靈。我就想,農民是辛苦的,粗糙的,但也是有幸的,他們常年四季吸收清新空氣,沐浴燦爛陽光,聆聽蟲鳴鳥語。他們活在風中,活在花裡,一年四季和花打著交道,梨花、杏花,莊稼花,還有更多更絢爛的山花野卉,在如此富足的擁有滿懷花香之間,難道他們還需要養花嗎?面對這一切,我們沒有理由不承認,是農民用他們的質樸和天真創作了鮮活的生活之歌,相對而言,那些斯文的詩人似乎只能充當描摹和記錄者。或許農民並不經意他們所擁有的天籟自然,但詩人應該認同,這不,中國最為經典的詩歌大成《詩經》裡不就有來自民間的《風》嗎?

  我曾經去過南山相對北山而言深處的農家院落,那裡的廁所、豬圈、牲口圈擁擠在人居住的院子裡,我看到牛在滿圈的糞便爛泥裡拔不出蹄子來,還聽到擀好的面被豬撕扯到院子裡的笑話,人們形容南山人家“人沒廁所豬沒圈”,實在不是誇大其詞。而在北山人家,一戶人家除了院子,還有場院,院有大門,場有總門,牲口圈、廁所另闢地盤,整潔穩妥。他們從地裡回來,總要順手操起掃帚打掃院子,不論多麼勞累多麼疲乏,把院子刮掃一遍,才能心裡塌實地去喝茶吃飯。

  北山幾乎沒有清澈的泉水,更沒有方便的自來水,祖祖輩輩飲用著窖水。以前的窖是土窖,現在是“121”水泥窖。據當地人講,土窖存水要比“121”乾淨耐放,土窖自身有吸收消解髒東西的功能,而水泥窖不能,水就被慢慢的放死了。窖水是收集的雨水,等到天下了雨,雨水從院子的各個角落流進水窖裡去,沉澱一段時日,便是全家人一年的用水,一家人能擁有兩三口水窖,那完全是可以拿到人前炫耀的財富。生活的逼仄決定著人們生活的細節與習慣, 很顯然,他們掃乾淨院子的良苦用心就是為了窖水的純淨,這還不止,這裡的人們不輕易隨地吐痰,也許是出於同樣的考慮。即便如此,窖水裡的那股松子或草葉味仍很明顯,而那樣的餘味竟然能從麵湯裡品味出來。有時候在閒談中,當地的人們會自我調侃地說,人家城裡的孩子天天喝自來水,當然腦筋聰明學習好,我們的孩子喝窖水,那能和人家比。人們聽著一臉無奈,無意的玩笑其實在觸動著他們內心深處的痛。

  一碗油換不出一碗水,這樣的戲謔對於一個缺水的地方來說並不是虛張聲勢誇大其詞,而是對水資源緊缺的形象描述。是啊,靠天雨吃水的地方,很容易因為乾旱缺水致使一年的光景陷入困境。按理來說,這裡的人們什麼都可以捨得,唯一捨不得的應該是水,就算是並不甘甜而且是可能被別人嫌棄的窖水,然而,他們招待人最拿手的方式就是用緊缺的窖水熬上一頓罐罐茶,而且喝多少罐子都並不計較,也不埋怨,那怕是一個不情願的表情都沒有。茶又不比飯,飯不吃不行,不喝茶又不要人的命,水又那樣緊缺。一頓罐罐茶不是簡單意義的淳樸,也不是生活習慣的粗陋,在這種帶有輕微酸澀的背後,能感受到農民並不都是狹隘的,自有其寬闊的一面,是最難得和珍貴的熱情與真誠,是一分深深的情意。人不一定都擁有財富,重要的是對待財富的態度。

  在村子裡入戶,所到人家幾乎都要勸我們喝一罐子茶,吃了他家飯再去轉,那種虔誠和真心沒有虛偽和敷衍,我們的拒絕反而讓他們很失落。我知道他們有自卑感,考慮的是我們的嫌棄和看不起。我真想告訴他們,我不會的,永遠都不會,但我說不出口,我怕那種解釋會傷害他們的自尊。我是農民,骨子裡留存著農民本色和做派,我知道,農民能邀請幹部到家裡吃飯喝茶是榮耀的事情,至少可以表明他們耕讀知禮,是能活到人裡去的。每到一家,不管東家多忙,都要停了手頭的活,等我們把話交代完,把我們從院子送到大門,還要從大門送到另一家的大門前。在這樣看似極為簡單的舉手投足間,我們再次感到了他們的淳樸。不管他們願不願意鋪地膜,但表面上總會很客氣的說考慮後再計議,或者說盡量。我們心裡清楚,多年來政府給農民種田下指標,定任務,劃地塊讓他們很煩心,但農民知道當場的拒絕會讓我們面子丟盡,這是對我們的尊重。而我們什麼時候在心裡真正尊重過農民呢?

  我覺得農民是可憐而又可悲的,尤其是生活在北山這樣艱苦地方的農民,我沒有必要追究他們貧乏單調的生活有什麼重大意義,他們最大的心願和最終的目的就是很多人已經不屑一顧的最基本的吃穿住行的需求。但我又不得不佩服他們,在人類歷史的程序中,最初的人類就在這種最普通的生存過程中改變著世界,創造著人類的種種奇蹟,積累了人類生存和生活的經驗。他們一輩子在平淡中堅持和固守,然而年復一年的重複和單調並沒有讓他們厭煩和不安。散文作家鮑爾吉·原野說得好:“村莊的歷史比城市還早。建一個村莊,用的是燕口銜泥的辛苦。一根草棍一口泥,慢慢才壘起一個村莊。村莊比城市的鋼筋水泥包含更多人的感情。在城裡,高樓大廈之間沒有祖先的身影,沒有露水,沒有雞鳴犬吠,也捧不到一捧滲透過汗水的泥土。城裡人愛家,農民愛的是自己的村莊。”可能就是這樣的理由,他們的生活中依然充滿歡聲笑語,在一年又一年的重複中依然充滿新的期盼。

  夜幕慢慢鋪展開來,村子裡一片靜謐,我們拖著疲憊的身子返回住地。沒有月光,但白土的道路依然泛著微弱的亮,足以保證辨別方向,腳步能夠放心前行。村落裡零星的燈光不足以打破夜的寂靜,單調的犬吠反而讓黑夜更加幽靜深邃。勞苦了一天的人們早早入睡,把疲憊的身子緊貼在燙熱的土炕上,消散著疲乏,又為第二天的勞作積蓄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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