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歐陽修文獻學對其文學創作的影響

General 更新 2024年12月22日
  論文關鍵詞:歐陽修:文獻學;文學創作
  論文摘要:歐陽修作為北宋著名的文獻學家,他在文獻學領域取得的巨大成就和顯著特色,對他的文學創作影響很大,主要體現在:一是“文”、“道”井重的創作理念;二是豐富多彩的創作特點。可見,歐陽修的文獻學是他文學創作的基礎。


  一 
  歐陽修1007—1072在中國文獻學史上佔有相當重要的地位,正如曾貽芬、崔文印所評價,他“不但是我國北宋時期著名的文學家、史學家,而且也是著名的文獻學家”¨。我們也認為,歐陽修在文獻學領域取得了突出成就,如他收藏觀點精闢,私家藏書富有特色,尤其是開啟了金石收藏和研究的風氣,意義重大;預修了國家藏書目錄《崇文總目》並在其中發揮重要作用,主編了《新唐書·藝文志》這部比較成功的史志目錄,編纂了第一部金石學專科目錄《集古錄跋尾》,還撰寫了許多學術價值很高的書序與跋;對校勘者的素質提出了很高要求,信守“慎改”的校勘原則,並首次大量使用了金石文字作為校勘資料,一生所校古籍數量驚人,質量精審;主張以聖人的言論判定真偽,大膽懷疑和考辨經書,批駁偽說亂經現象,並質疑《史記》所載的古史系統;提倡註釋者要“公心通論”,探求《詩》義,闡發《易》理,考究《春秋》大義,舍傳求經,自出己意,重在闡發義理。還有,在金石學上,他另闢蹊徑,用金石證史,收穫頗豐;在家譜學上,編修《歐陽氏譜圖》,確定了編撰義例和原則,以及創制新的譜圖法,影響極為深遠。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歐陽修文獻學的特色非常顯著。他學以致用,以“求國家之治”為文獻學旨趣,義無反顧地擔負起復興儒學的重任,正如他所說:“君子之於學也務為道,為道必求知古,知古明道,而後履之以身,施之於事,而又見於文章而發之,以信後世。其道,周公、孔子、孟軻之徒常履而行之者是也;其文章,則六經所載至今而取信者是也。”從事文獻學工作,堅持實事求是的原則,強調追本溯源,言必有據,無徵不信,無論是對經書的辨偽和註釋,還是對書目的著錄、金石銘刻的考釋、古史系統的敘述以及古籍的校勘,都力求客觀真實。此外,他強調“學出己說”,主張“不苟立異”,提倡“簡易明白”,還要切於人事,文獻學思想科學理性;擅長文獻佐證,又從情理進行稽核,重視邏輯方法運用,並以金石文字與傳世文獻互證,以及綜合運用各種考證方法,文獻學方法獨到。
  二
  眾所周知,歐陽修在中國文學史上是一位大家,不僅文章成就很高,而且於詩、詞、辭賦都有獨特的成就,吳充稱讚他“以文章道德為一世學者宗師”,“文備眾體,變化開闔,因物命意,各極其工,其得意處雖退之韓愈未能過”。歐陽修生以高度的責任感和極大的熱情從事文獻學工作,其中具體涉及到文學方面的就有很多,如他收藏了許多當代著名學者的詩文集,並親自作序加以介紹和宣傳;一生勤勉於韓愈文集的校勘整理,還撰寫了大量的題跋文;著有《詩本義》,據文求義,以情論詩,立足於文學進行闡發;以及收藏金石銘刻,並對有些碑文如《隋太平寺碑》從文學批評角度發表議論等,①這些不僅直接為他的文學創作提供了充裕的資料,而且還深刻影響著他的文學創作思想和方法。⑦以下著重從兩個方面進一步進行闡述:
  其一,“文”、“道”並重的創作理念
  儒學復興和古文運動,是11世紀40年代政治革新運動在文化領域裡的兩個不可或缺的側翼。為了“求國家之治”,實現復興儒學的目的,歐陽修積極領導了當時的古文運動。如他受到韓愈的影響,提出了“文與道俱”、“道勝則文至”的觀點。他說:“我所謂文,必與道俱。”踟在《答吳充秀才書》中他又說:
  昔孔子老而歸魯,六經之作,數年之頃爾。然讀《易》者如無《春秋》,讀《書》者如無《詩》,何其用功少而至於至也!聖人之文雖不可及。然大抵道勝者文不難而自至也。故孟子皇皇不暇著書,荀卿蓋亦晚而有作。若子云揚雄、仲淹王通。方勉焉以模言語,此道未足而強言者也。後之惑者,徒見前世之文傳,以為學者文而已,故愈力愈勤而愈不至。此足下所謂終日不出於軒序,不能縱橫高下皆如意者,道未足也。若道之充焉,雖行乎天地,入於淵泉,無不之也。
  認為“大抵道勝者文不難而自至”,指出孔子作六經費時少而求道卻費時多,孟子、苟子也以求道為先務,而揚雄、王通由於“道未足而強言”,結果只能是模擬古人。
  歐陽修認為,一個人的作品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他的思想道德品質,也就是文如其人,如他在《仲氏文集·序》中說:“餘讀仲君之文,而想見其人也。……其氣剛,其學古,其材敏。其為文抑揚感激,勁正豪邁,似其為人。”其它如評價晏殊“為人真率,其詞翰亦如其性”;讚譽石曼卿“其為文章,勁健稱其意氣”。歐陽修還認為,只有高尚的道德修養,才能創作出偉大的作品,而要“道勝”,就必須以六經為師,他在《答祖擇之書》中說:“夫世無師矣,學者當師經。師經必先求其意,意得則心定,心定則道純,道純則充於中者實,中充實則發為文者輝光,施於事者果毅。”在《與樂秀才第一書》中也說:
  聞古人之於學也,講之深而言之篤,其充於中者足,而後發乎外者大以光。譬夫金玉之有英華,非由磨飾染灌之所為,而由其質性堅實。而光輝之發自然也。《易》之《大畜》曰:“剛健篤實。輝光日新。”謂夫畜於其內者實,而後發為光輝者日益新而不竭也。故其文日“君子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此之謂也。古人之學者非一家,其為道雖同,言語文章未嘗相似。孔子之系《易》,周公之作《書》,奚斯之作《頌》,其辭皆不同,而各自以為經。子游、子夏、子張與顏回同一師,其為人皆不同,各由其性而就於道耳。今之學者或不然,不務深講而篤信之,徒巧其詞以為華,張其言以為大。夫強為則用力艱,用力艱則有限,有限則易竭。又其為辭不規模於前人,則必屈曲變態以隨時俗之所好,鮮克自立。此其充於中者不足,而莫自知其所守也。
  指出古今學者由於人格修養的不同,以致文學成就有高低之別。他在《贈無為軍李道士》中還說:“惟當養其根,自然燁其華。”這些都特別強調了要學作文必先學做人,也就是加強道德修養的重要性。     
  歐陽修在重視“道勝”的同時,又提出了“事信”,他在《代人上王樞密求先集序書》中說:
  某聞《傳》日:“言之無文,行而不遠。”……《詩》、《書》、《易》、《春秋》,皆善栽事而尤文者,故其傳尤遠。荀卿、孟軻之徒亦善為言,然其道有至有不至,故其書或傳或不傳,猶繫於時之好惡而興廢之。其次楚有大夫者,善文其謳歌以傳。漢之盛時,有賈誼、董仲舒、司馬相如、揚雄,能文其文辭以傳。由此以來,去聖益遠,世益薄或衰,下迄周、隋,其間亦時時有善文其言以傳者,然皆紛雜滅裂不純信,故百不傳一。幸而一傳,傳亦不顯,不能若前數家之焯然暴見而大行也。
  歐陽修在引用孔子“言之無文,行而不遠”的語錄加以發揮,併發出感慨說:“甚矣,言之難行也。事信矣,須文。文至矣,而系其所恃之大小,以見其行遠不遠也。”而要做到“事信”,一方面就須做到“其道易知而可法,其言易明而可行”卯。;而另一方面,就要關心百事,他在《答吳充秀才書》說:
  夫學者來始不為道,而至者鮮焉。非道之於人遠也,學者有所溺焉爾。蓋文之為言,難工而可喜,易悅而自足。世之學者往往溺之,一有工焉,則日:“吾學足矣。”甚者至棄百事不關於心,日:“吾文士也,職於文而已。”此其所以至之鮮也。
  指出如果只是“職於文”而“棄百事不關於心”,就不能求道的最高境界。
  不過,雖然歐陽修說過“道勝者文不難而自至”,但他也看到有事功、道德的人未必一定能文,“如唐之劉、柳無稱於事業,而姚、宋不見於文章”館;認為文采還是有其必要的,“君子之所學也,言以載事,而文以飾言,事信言文,乃能表見於後世”。
  歐陽修既是儒學復興的重要人物,又是疑古辨偽思潮的代表,也是古文方面最有成就的作家,這三者在他身上實現了完美而和諧的統一。
  其二,豐富多彩的創作特點
  歐陽修文獻學中實事求是的原則,對他的文學研究和創作有深刻影響。他所著《歸田錄》,是一部筆記體小品文集,記述了當時社會、政治、人物等許多掌故和軼聞,其中大多是他自己見聞和親身經歷的事情,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因而許多內容被後人引用。他說:“《歸田錄》者,朝廷之遺事,史官之所不記,與夫士大夫笑談之餘而可錄者,錄之以備閒居之覽也。”此外,他所著《詩話》,點評歷代詩歌得失,對不可解處,也主張存疑待問。如:
  李白《戲杜甫》雲:“借問別來太瘦生,總為從前作詩苦。”“太瘦生”,唐人語也,至今猶以“生”為語助,如“作麼生”、“何似生”之類是也。陶尚書轂嘗日:“尖簷帽子卑凡廝,短糊靴兒末厥兵。…‘末厥”。亦當時語。余天聖、景佑間已聞此句,時雲陶公尚未遠,人皆莫曉其義。王原叔博學多聞,見稱於世,最為多識前言者,亦云不知為何說也。第記之,必有知者耳。
  又如,王建《霓裳詞》中有“弟子部中留一色,聽風聽水作《霓裳》”旬,歐陽修認為,“《霓裳曲》前世傳記論說頗詳,不知‘聽風聽水’為何事也?自樂天有《霓裳歌》甚詳,亦無風、水之說。第記之,或有遺亡者爾。”
  其實,歐陽修的文獻學思想,如力主創新、不立異論、簡易明白和切於人事等,對他的文學創作的影響也很大。
  歐陽修主持並領導了北宋詩新,創作了大量堪稱典範的優秀文學作品。他的詩歌表現個人生活,反映社會現實,“歐公作詩,蓋欲自出胸臆,不肯蹈襲前人,亦其才高,故不見牽強之跡耳”。他的詞寫得真情實感,清人馮煦在《宋六十家詞選例言》中稱讚他“疏雋開子瞻,深婉開少遊”。他的散文具有更大的創造性,無論敘事、寫景、議論、抒情,都平易流暢,委婉紆徐,被後人譽為“六一風神”。其它如所著《詩話》,是第一部專門說詩而又以詩話標題的詩話,清永濺《四庫全書簡明目錄·六一詩話》提要稱“詩話莫盛於宋,其傳於世者,以修此編為最古。……諸家詩話之體例,亦創於是編”,開宋代詩話的先例,而所著《歸田錄》則開宋人筆記小品之先河。
  歐陽修為文主創新,卻反對尚奇好怪,認為“君子之於學,是而已,不聞為異也”,因而既不贊成唐代元結和樊宗師的“以怪而取名”也曾力矯當時“以詭異相高”的所謂“太學體”。他認為“元結好奇之士也。其所居山水必自名之,惟恐不奇,而其文章用意亦然,而氣力不足,故少遺韻。君子之慾著於不朽者,有諸其內而見於外者,必得於自然……結之汲汲於後世之名,亦已勞矣”又說“餘嘗患文士不能有所發明以警未悟,而好為新奇以自異,欲以怪而取名,如元結之徒是也。至於樊宗師不勝其弊矣”。不過,歐陽修即使對他不喜歡的創作方法,也能持平之論,態度要合理些。如對西昆體,他有不少好評,甚至稱讚楊億“真一代之文豪也”;又如對駢體文,他的持論也較公允,如說“時文雖日浮巧,其為功亦不易也” “偶儷之文苟合於理,未必為非”。
  歐陽修把“簡直明白”作為評判詩義的一條重要原則,在文學創作上也是如此。他主張寫詩、作文都應當“簡而有法”和“平易自然”,如在《送焦千之秀才》中說:“讀書趨簡要,言說去雜冗”,認為“簡而有法,此一句,在孔子六經,唯《春秋》可當之。其他經,非孔子自作文章,故雖有法,而不簡也”,“文簡而意深”。他看重文筆簡練,淘汰瑣事冗旬,主張“止記大節,期於久遠”,“有意於傳久,則須紀大而略小”。;還曾建議王安石“少開廓其文,勿用造語及模擬前人”,“孟、韓文雖高,不必似之也,取其自然耳”。他對自己得意門生徐無黨說:“然著撰苟多,他日更自精擇,少去其繁,則峻潔矣。然不必勉強,勉強簡節之,則不流暢,須待自然之至,其如常宜在心。”他自己的文章寫得平易自然,影響了宋朝一代的文風,正如朱熹所說:“歐公文章及三蘇文好處,只是平易說道理,初不曾使差異底字換卻那尋常底字。”

  歐陽修注重情理,散文創作富有情感性。歐陽修評價梅堯臣詩說:“其體長於本人情,狀風物,英華雅正,變態百出。”,所著《詩話》評價韓愈:“資談笑,助諧謔,敘人情,狀物態,一寓於詩,而曲盡其妙。”其實,這也是他自己的詩作特點。歐陽修還強調作詩要合情人理。《詩話》雲:
  詩人貪求好句而理有不通,亦語病也。如“袖中諫草朝天去,頭上宮花侍燕歸”.誠為佳句矣,但進諫必以章疏,無直用稿草之理。唐人有云:“姑蘇臺下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說者亦云句則佳矣,其如三更不是打鐘時!如賈島《哭僧》雲:“寫留行道影,焚卻坐禪身。”時謂燒殺活和尚,此尤可笑也。
  此外,歐陽修為文作詩好發議論。詩中一些古體長篇,好發議論,好鋪排敘事,散文化的傾向非常嚴重,如《吳學士石屏歌》“吾嗟人愚,不見天地造化之初難……,像一篇彆扭的古文;他還以議論為詩,《金雞五言十四韻》的前半以敘述為主,後半則全為議論,“豈知文章累,遂使網羅掛。及禍誠有媒,求友反遭賣。有身乃吾患,斷尾亦前戒。不群世所驚,甚美眾之害。稻粱雖雲厚,樊縶豈為泰。山林歸無期,羽翮日已鎩。用晦有前言,書之可為誡”。
  可見,歐陽修的文獻學和他的文學創作理念和方法是一脈相通的,兩者之間既互為影響,又良性互動發展的,都體現了歐陽修的學術思想。
  三
  歐陽修學通古今,知識淵博,治學廣泛,勇於創新,在許多學科都取得了巨大成就,除文獻學以外,還在文學、史學、經學等領域有很高造詣。其實,歐陽修文獻學和他的文學、史學、經學是渾然一體、難分彼此的,都是歐陽修學術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而它們之間的關係也是相互溝通、相互影響、相互促進的。如果一定要從當今學科區分的角度來評述的話,僅就歐陽修的文獻學與文學創作而言,可以這麼說,歐陽修的文獻學是他的文學創作的基礎,即歐陽修從事文獻的收藏、整理和研究的成果,直接成為他文學創作和研究的珍貴資料,而他的文獻學的旨趣、原則、思想和方法也具有一定的啟發和示範作用;反之,歐陽修在文學上所取得的突出成就,又為他從事文獻收藏、整理和研究提供了有力的學術保障,是他取得文獻學成就的主要原因之一。因此,我們只有考察歐陽修文獻學對他的文學創作的影響,才能更好地評價歐陽修的文獻學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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