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淑敏的文章提醒幸福
畢淑敏,1952年10月出生於新疆伊寧,中共黨員,國家一級作家、內科主治醫師、北京作家協會副主席、北京師範大學文學碩士,心理學博士方向課程結業,註冊心理諮詢師。下面就是小編給大家整理的,希望大家喜歡。
:提醒幸福
我們從小就習慣了在提醒中過日子。天氣剛有一絲風吹草動,媽媽就說,別忘了多穿衣服。才相識了一個朋友,爸爸就說,小心他是個騙子。你取得了一點成功,還沒容得樂出聲來,所有關切著你的人一起說,別驕傲!你沉浸在歡快中的時候,自己不停地對自己說:“千萬不可太高興,苦難也許馬上就要降臨……”我們已經習慣了在提醒中過日子。看得見的恐懼和看不見的恐懼始終像烏鴉盤旋在頭頂。
在皓月當空的良宵,提醒會走出來對你說:注意風暴。於是我們忽略了皎潔的月光,急急忙忙做好風暴來臨前的一切準備。當我們大睜著眼睛枕戈待旦之時,風暴卻像遲歸的羊群,不知在哪裡徘徊。當我們實在忍受不了等待災難的煎熬時,我們甚至會惡意地祈盼風暴早些到來。
風暴終於姍姍地來了。我們悵然發現,所做的準備多半是沒有用的。事先能夠抵禦的風險畢竟有限,世上無法預計的災難卻是無限的。戰勝災難靠的更多的是臨門一腳,先前的惴惴不安幫不上忙。
當風暴的尾巴終於遠去,我們守住零亂的家園。氣還沒有喘勻,新的提醒又智慧地響起來,我們又開始對未來充滿恐懼的期待。
人生總是有災難。其實大多數人早已練就了對災難的從容,我們只是還沒有學會災難間隙的快活。我們太多注重了自己警覺苦難,我們太忽視提醒幸福。請從此注意幸福!幸福也需要提醒嗎?
提醒注意跌倒……提醒注意路滑……提醒受騙上當……提醒榮辱不驚……先哲們提醒了我們一萬零一次,卻不提醒我們幸福。
也許他們認為幸福不提醒也跑不了的。也許他們以為好的東西你自會珍惜,犯不上諄諄告誡。也許他們太崇尚血與火,覺得幸福無足掛齒。他們總是站在危崖上,指點我們逃離未來的苦難。但避去苦難之後的時間是什麼?
那就是幸福啊!
享受幸福是需要學習的,當幸福即將來臨的時刻需要提醒。人可以自然而然地學會感官的享樂,人卻無法天生地掌握幸福的韻律。靈魂的快意同器官的舒適像一對孿生兄弟,時而相傍相依,時而南轅北轍。
幸福是一種心靈的振顫。它像會傾聽音樂的耳朵一樣,需要不斷地訓練。
簡言之,幸福就是沒有痛苦的時刻。它出現的頻率並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少。
人們常常只是在幸福的金馬車已經駛過去很遠,撿起地上的金鬃毛說,原來我見過它。
人們喜愛回味幸福的標本,卻忽略幸福披著露水散發清香的時刻。那時候我們往往步履匆匆,瞻前顧後不知在忙著什麼。
世上有預報臺風的,有預報蝗蟲的,有預報瘟疫的,有預報地震的。沒有人預報幸福。其實幸福和世界萬物一樣,有它的徵兆。
幸福常常是朦朧的,很有節制地向我們噴灑甘霖。你不要總希冀轟轟烈烈的幸福,它多半隻是悄悄地撲面而來。你也不要企圖把水龍頭擰得更大,使幸福很快地流失。而需靜靜地以平和之心,體驗幸福的真諦。
幸福絕大多數是樸素的。它不會像訊號彈似的,在很高的天際閃爍紅色的光芒。它披著本色外衣,親切溫暖地包裹起我們。
幸福不喜歡喧囂浮華,常常在暗淡中降臨。貧困中相濡以沫的一塊糕餅,患難中心心相印的一個眼神,父親一次粗糙的撫摸,女友一個溫馨的字條……這都是千金難買的幸福啊。像一粒粒綴在舊綢子上的紅寶石,在淒涼中愈發熠熠奪目。
幸福有時會同我們開一個玩笑,喬裝打扮而來。機遇、友情、成功、團圓……
它們都酷似幸福,但它們並不等同於幸福。幸福會借了它們的衣裙,嫋嫋婷婷而來,走得近了,揭去幃幔,才發覺它有鋼鐵般的核心。幸福有時會很短暫,不像苦難似的籠罩天空。如果把人生的苦難和幸福分置天平兩端,苦難體積龐大,幸福可能只是一塊小小的礦石。但指標一定要向幸福這一側傾斜,因為它有生命的黃金。
幸福有梯形的切面,它可以擴大也可以縮小,就看你是否珍惜。
我們要提高對於幸福的警惕,當它到來的時刻,激情地享受每一分鐘。據科學家研究,有意注意的結果比無意要好得多。
當春天來臨的時候,我們要對自己說,這是春天啦!心裡就會泛起茸茸的綠意。
幸福的時候,我們要對自己說,請記住這一刻!幸福就會長久地伴隨我們。那我們豈不是擁有了更多的幸福!
所以,豐收的季節,先不要去想可能的災年,我們還有漫長的冬季來得及考慮這件事。我們要和朋友們跳舞唱歌,渲染喜悅。既然種子已經回報了汗水,我們就有權沉浸幸福。不要管以後的風霜雨雪,讓我們先把麥子磨成麵粉,烘一個香噴噴的麵包。
所以,當我們從天涯海角相聚在一起的時候,請不要躊躇片刻後的別離。在今後漫長的歲月裡,有無數孤寂的夜晚可以獨自品嚐愁緒。現在的每一分鐘,都讓它像純淨的酒精,燃燒成幸福的淡藍色火焰,不留一絲渣滓。讓我們一起舉杯,說:我們幸福。
所以,當我們守候在年邁的父母膝下時,哪怕他們鬢髮蒼蒼,哪怕他們垂垂老矣,你都要有勇氣對自己說:我很幸福。因為天地無常,總有一天你會失去他們,會無限追悔此刻的時光。
幸福並不與財富地位聲望婚姻同步,這只是你心靈的感覺。
所以,當我們一無所有的時候,我們也能夠說:我很幸福。因為我們還有健康的身體。當我們不再享有健康的時候,那些最勇敢的人可以依然微笑著說:我很幸福。因為我還有一顆健康的心。甚至當我們連心也不再存在的時候,那些人類最優秀的分子仍舊可以對宇宙大聲說:我很幸福。因為我曾經生活過。
常常提醒自己注意幸福,就像在寒冷的日子裡經常看看太陽,心就不知不覺暖洋洋亮光光。
畢淑敏的相關文章推薦一:那個搭車的青年
那一年,我“五一”放假回家,搭了一輛地方上運送舊輪胎的貨車,顛簸了一天,夜幕降臨才進入離家百來裡的戈壁。正是春天,道路翻漿。突然在無邊的沉寂當中,立起一根土柱,遮擋了銀色的車燈。“你找死嗎?你!你個兔崽子!”司機破口大罵。我這才看清是個青年,穿著一件黃色舊大衣,拎著一個繫著棕繩的袋子。
“我不是找死,我要搭車,我得回家。”“不搭!你沒長眼睛嗎?司機樓裡已經有人了,哪有你的地方!”司機憤憤地說。
“我沒想坐司機樓子,我蹲大廂板就行。”司機還是說:“不搭!這樣的天,你蹲大廂板會生生凍死!”說著,踩了油門,準備閃過他往前開。
那個人抱住車燈說:“就在那兒……我母親病了……我到場部好不容易借到點小米……我母親想吃……”
“讓他上車吧!”我有些同情地說。
他立即抱著口袋往車廂上爬:“謝謝謝……謝……”最後一個“謝”字已是從輪胎縫隙裡發出來的。
夜風在車窗外淒厲地鳴叫。司機說:“我有一個同事,是個很棒的師傅。一天,他的車突然消失了,很長時間沒有蹤影。後來才知道,原來是有個青年化裝成一個可憐的人,攔了他的車,上車以後把他殺死,甩在沙漠上,自己把車開跑了。”
我心裡一沉,找到司機身後小窗的一個小洞,屏住氣向裡窺探。
“他好像有點冷,別的就看不出什麼了。”我說。
“再仔細瞅瞅。我好像覺得他要幹什麼。”這一次,我看到青年敏捷地跳到兩個大輪胎之間,手腳麻利地搬動著我的提包。那裡裝著我帶給父母的禮物:“哎呀,他偷我的東西呢!”
司機很冷靜地說:“怎麼樣?我說的不錯吧。”
“然後會怎麼樣呢?”我帶著哭音說。
“你也別難過。我有個法子試一試。”
只見司機狠踩油門,車就像被橫刺了一刀的烈馬,瘋狂地彈射出去。我順著小洞看去,那人彷彿被凍僵了,弓著腰抱著頭,石像般凝立著,企圖憑藉冰冷的橡膠禦寒。我的提包雖已被挪了地方,但依舊完整。
我把所見跟司機講了,他笑了,說:“這就對了,他偷了東西,原本是要跳車了,現在車速這麼快,他不敢動了。”
路面變得更加難走,車速減慢了。我不知如何是好,緊張地盯著那個小洞。青年也覺察到了車速的變化,不失時機地站起身,重新搬動了我的提包。我痛苦地幾乎大叫,就在這時,司機趁著車的趔趄,索性加大了搖晃的頻率,車身劇烈傾斜,車窗幾乎吻到路旁的沙礫。
我想到賊娃子一舉傷了元氣,一時半會兒可能不會再打我提包的主意了,心裡安寧了許多。只見那個青年艱難地往輪胎縫裡爬,他把我的提包緊緊地抱在懷裡,往手上哈著氣,擺弄著拉鎖上的提樑。這時,他紮在口袋上的繩子已經解開,就等著把我提包裡的東西搬進去呢……
“師傅,他……他還在偷,就要把我的東西拿走了……”我驚恐萬狀地說。
“是嗎?”師傅這次反倒不慌不忙,嘴角甚至顯出隱隱的笑意。
“到了。”司機突然乾巴巴地說。我們到一個兵站了,也是離那個賊娃子住的村最近的公路,他家那兒是根本不通車的,至少還要往沙漠腹地走10公里……司機打亮了駕駛室裡的大燈,說:“現在不會出什麼事了。”
那個青年挽著他的口袋,像個木偶似的往下爬,狼狽地踩著軲轆跌下來,跪坐在地上。不過才個把時辰的車程,他臉上除了原有的土黃之外,還平添了青光,額上還有蜿蜒的血跡。
“學學啦……學學……”他的舌頭凍僵了,把“謝”說成“學”。
我們微笑地看著他,不停地點頭。
他說:“學學你們把車開得這樣快,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在趕路……”他抹了一把下頜,擦掉的不知是眼淚、鼻涕還是血。他點點頭,戀戀不捨地離開了我們。看著他蹣跚的身影,我不由自主地喝了一聲:“你停下!”
“我要查查我的東西少了沒有。”我很嚴正地對他說。司機讚許地衝我眨眨眼睛。青年迷惑地面對我們,脖子柔軟地耷拉下來,不堪重負的樣子。我爬上大廂板,動作是從未有過的敏捷。我看到了我的提包,像一個胖胖的嬰兒,安適地躺在黝黑的輪胎之中。我不放心地摸索著它,每一環拉鎖都像小獸的牙齒般細密結實。
突然觸到棕毛樣的粗糙,我意識到這正是搭車人袋子上那截失蹤的棕繩。它把我的提包牢牢地固定在大廂的木條上,像焊住一般結實。
我的心像凌空遭遇寒流,凍得皺縮起來。
畢淑敏的相關文章推薦二:離太陽最近的樹
30年前,我在西藏阿里當兵。
這是世界的第三級,平均海拔5000米,冰峰林立,雪原寥寂。、不知是神靈的佑護還是大自然的疏忽,在荒漠的褶皺裡,有時會不可思議地生存著一片紅柳叢。它們有著鐵一樣鏽紅的技幹,風羽般紛披的碎葉,偶爾會開出穗樣細密的花,對著高原的酷熱和缺氧微笑。這高原的精靈,是離太陽最近的綠樹,百年才能長成小小的一蓬。在藏區巡迴醫療,我騎馬穿行於略帶蒼藍色調的紅柳叢中,竟以為它必與雪域永在。
一天,司務長佈置任務——全體打柴去!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高原之上,哪裡有柴?!
原來是驅車上百公里,把紅柳挖出來,當柴火燒。
我大驚,說紅柳挖了,高原上僅有的樹不就絕了嗎?
司務長回答,你要吃飯,對不對?飯要燒熟,對不對?燒熟要用柴火,對不對?柴火就是紅柳,對不對?
我說,紅柳不是柴火,它是活的,它有生命。做飯可以用汽油,可以用焦炭,為什麼要用高原上唯一的綠色!
司務長說,拉一車汽油上山,路上就要耗掉兩車汽油。焦灰炭運上來,一斤的價錢等於六斤白麵。紅柳是不要錢的,你算算這個賬吧!
挖紅柳的隊伍,帶著鐵杴、鎬頭和斧,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紅柳通常都是長在沙丘上的。一座結實的沙丘頂上,昂然立著一株紅柳。它的根像巨大的章魚的無數腳爪,纏附到沙丘逶迤的邊緣。
我很奇怪,紅柳為什麼不找個背風的地方貓著呢?生存中也好少些艱辛。老兵說,你本末倒置了,不是紅柳在沙丘上,是因為這了這紅柳,才固住了流沙。隨著紅柳漸漸長大,流沙被固住的越來越多,最後便聚成了一座沙山。紅柳的根有多廣,那沙山就有多大。
啊,紅柳如同冰山。露在沙上的部分只有十分之一,偉大的力量埋在地下。
紅柳的枝葉算不得好柴薪,真正頑強的是紅柳強大的根系,它們與沙子粘結得如同鋼筋混凝土。一旦燃燒起來,持續而穩定地吐出熊熊的熱量,好像把千萬年來,從太陽那裡索得的光芒,壓縮後爆裂也來。金紅的火焰中,每一塊紅柳根,都彌久地維持著盤根錯節的形狀,好像傲然不屈的英魂。
把紅柳根從沙丘中掘出,蓄含著很可怕的工作量。紅柳與土地生死相依,人們要先費幾天的時間,將大半個沙山掏淨。這樣,紅柳就技椏遒勁地騰越在曠野之上,好似一副鏤空的恐龍骨架。這裡需請來最的氣力的男子漢,用利斧,將這活著的巨型根雕與大地最後的聯絡一一斬斷。整個紅柳叢就訇然倒下了。
一年年過去,易挖的紅柳絕跡了,只剩那些最古老的樹靈了。
掏挖沙山的工期越來越長,最健碩有力的小夥子,也折不斷紅柳蒼老的手臂了。於是人們想出了高技術的法子——用!
只需在紅柳根部,挖一條深深的巷子,用架子把火藥放進去,人伏得遠遠的,將長長的藥捻點燃。深遠的寂靜之後,只聽轟的一聲,再幽深的樹怪,也屍骸散地了。
我們餐風宿露。今年可以看到去年被掘走紅柳的沙丘,好像眼球摘除術的傷員,依然大睜著空洞的眼瞼,怒向蒼穹。全這觸目驚心的景象不會持續太久,待到第三年,那沙丘已煙消雲散,好像此地從來不曾生存過什麼千年古木,不曾堆聚過億萬顆沙礫。
聽最近到過阿里的人講,紅柳林早已掘淨燒光,連根鬚都煙消灰滅了。
有時深夜,我會突然想起那些高原上的原住民,它們的魂魄,如今棲息在何處雲端?會想到那些曾經被固住的黃沙,是否已飄灑在世界各處?從屋子頂上揚起的塵沙,能常會飛得十分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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