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散文隨筆
散文,不論寫人寫事、寫景狀物,還是抒情議理,都必須真實。散文的意蘊往往不是直接表露的,往往依附於一定的具體事物,而作者的情思往往構成散文深刻的意蘊。下面是小編給大家帶來的名家心情散文隨筆,供大家欣賞。
名家心情散文隨筆:遊子心衷
北國的大風抽打著我,在這樣的春天,它揚起漫天的沙塵,打磨去我南方培育的縷縷溫情。而我思想的根鬚,艱難地探索著這塊堅實的土地,我被阻隔,被割離,大風吹去我束束小小的笑語。北國呵,唯有太陽伸出溫和之手,撫摸我心靈的某一處,令我的奔波,耕耘,有了坦然的寧靜。然而這一切,北國之水、大米、羊肉和蔬菜,都無法改變我南方的話語。有著南方松竹悠然和鳥語柔韻的聲音,北國的大風抹不去。
遙望南方,心靈之泉依然潺潺,依然搖盪那一片風景。夢裡夢外,依然懷著一片長江的波濤,心靈的天空依然迴響挾著潮音的汽笛。多少個日子,多少次進入溫馨的夢鄉,我依然走進那清水白日,柳枝拂月,松濤送爽的南方,我走在那紅土的山崗青石的小徑上,走在有漁歌的碼頭和湖畔放鴨織網、門前種植藕荷荸養的人家,走在小河彎彎牧童嬉戲的村野,走在南方的風中和雨中,南方呵,我是你永生永世的尋夢人,在北國。
漂泊!漂泊,永遠的漂泊,世界很大,風有千種萬種,浮托我生命的所在,只有月明時分,寂夜無聲裡我永不褪色的心情。我永生永世尋找的那個人,他是誰?哦,在這個多情的歲月,永遠的南方,我少年時光的明媚,青春時光的顏色都永駐那裡了。我的南方呵,我一千遍輕輕地呼喚,我一萬回親切地眺望,你遊子的心中,始終跳動著一顆熾熱的心。
時光如逝水,我思想的萍蹤,在流逝中隱現,起伏波迭,它無法駐守,也無從羈留。我的漂泊是我尋夢的歷程,我的家園在永遠的前方,它是我精神的流向,我的渴思令我不能駐足,我拋離過去,走在現在,尋找未來。我叩問我的心靈,我的太陽它在何方?
為著追尋那個我永不能抵達之境,我走出草長鶯飛的南方,我像一個行僧,是為了心中的宗教,我的意志在行走中得到打磨,我客居在北國的每一個早晨,每一個黃昏,都默默地思量,我生命中還有多少個日子供我跋涉,還有多長的道路供我尋找?還有多少熱力供我燃燒?我在蒼涼中撫平我的創口,我為頓失的思維而怦然心傷。什麼是我可以供奉的神祗?天空向我呈現闊大的蔚藍,浩渺的宇宙,飄蕩著無以窮極的空曠,它汲納我全部的靈魂,令我生出永世的痴迷。
夢裡人生,我不斷修正我行走的姿勢,我總是聽到有一個聲音在遠方呼喚,它讓我的精神之火燃燒不熄。而我也不會中止我的應答,我用我思想的腳步丈量我生命的旅程,我有什麼不能拋棄?俗世已經讓我疲憊,讓我在久長的時間裡慵懶困頓,讓我險些失去打造自己的太陽的初願,我既然漂泊如風,我將追逐永遠的季節——自己的太陽。明月和星辰。多少次從夢中醒來,去為生存而奔波,為一些小小的茶食、酒和香菸而攪動腦汁,這樣的時刻我感覺我已經死去,而重回夢中,我才感到我的再生。人生應有一種品格、藝術和邀遊太空般的無牽無掛,人應該重新找回失去的樂園。既然不能在森林和溪畔,在日月和鳥聲中漫步,操持長笛,吹奏不朽的自然之歌。那麼,就毅然決然地走現實的路吧,不要回頭,不必回頭。南方呵,我無以傾述的心境在此刻漲起孤寂的潮汐,我在夢中游及八方,然而我又清醒如初,我的心頭總也搖盪那青蔥的松竹,映現明鏡的大水。
我的渴望不朽。脫離世事的紛擾,獨自在京郊培養詩思,在這闊大的藍天下,聆聽晨光裡鳥兒的啼鳴,仰望潔淨的天空,靈魂會歡悅而遊。這一段生命的歷程,有什麼能夠換取!南方呵,我自知在這樣的境況裡,我會洗去心靈的塵土,像最初的那個孩子,在鳳尾竹下遙望明月的清純。然而,我又並非完全無愧於南方的,那樣一片養育過我的土地,那樣清澈而甘甜的河流。面對南方,我羞愧難當的是,我既不斷地洗淨心靈,以使自己進入真正意義上的文人的行列,以使自己向著那些高尚的名字靠近,但有時又拒絕不了名利的誘惑,而步入那塵跡飛揚的名利場,以生存的名義追名逐利。我時常為獲得一些浮華的虛名洋洋自得,為蠅頭小利奔波不已。並且還會忘卻那片母親的土地,清潔的河流以及頭頂的天空,忘卻仰起高貴的頭顱,拋卻應有的自尊,如獵犬一般敞開嗅覺,探尋銅臭的方向。想起這樣的時刻我只有舉起自責的利劍,獨自悽然地切割心靈,令血液把漫漫長夜流淌成紅色。孤寂而黯然神傷。我生命的也為之失血顯露蒼白。詩文也不免染上一些排遣不去的奇怪的氣息。因而我已經無權責備這個包括我在內的世俗,更是無權責備他人,我唯上的權力只有西西弗斯般執著地清洗自己。只有千萬遍千萬遍地對我的靈魂執行拷問。然而南方,或許我終將可以告慰,在今後的歲月裡,我會以我的青春化做行行純潔的文字,以潔淨的精神,構築我理想的城堡。在這樣一個世界,在我全部的生命旅程中,我將以宗教般的誓言宣告,我會在名利以外的天空下行走,並進入我神祗的領地。
遙望南方,永遠的南方呵,我夢索魂牽的土地,我自告別的時刻便捧起思念,捧起那樣一份親情,我只是懷著為生命注人更多一點的文化,遊歷更多一點的河山,洞察更多一點的世事而漂泊,而自我放逐。
京華的月色,仍是這樣浩渺恬靜,柔涼而清新,悄然地紛灑在我的心頭。我在這樣的時刻獨斟自飲,蒼蒼然而把盞問月,月兒無言,只把如許的清輝注入我的杯盞,注入我的感念裡,我的生命中。
名家心情散文隨筆:天池浩渺明鏡浮空
呼吸蒼穹逼鬥躔,崑崙氣脈得來先。
春風難掃千年雪,秋月能開萬嶺煙。
西域威靈幡兩部,北都枝幹絡三邊。
會當絕頂觀初日,五嶽中原小眼前。
這首《天山》詩,是清人裴景福寫的。他以滿腔激情漚歌那雄偉壯麗的天山:寫天山之高、穿插青天直逼星座;寫天山之雄,氣勢磅礴,為崑崙之首;寫天山之美,瑰麗多彩,宛如仙居;寫天山之大,中原五嶽,望中顯小。
其實,天山連綿幾千裡,勝景無窮,何止如此。不論高山、深谷,不論草原、湖泊,不論森林、溪流,無不是真山真水,綺麗自然。且不說那長年積雪高插雲霄的群峰,恰像聯翩起舞時的維吾爾族少女頭上的珠冠,銀光閃閃,那色彩豐富的山巒,又像開屏孔雀的丰姿,豔麗述目;只就我最為眷戀的那和杭州西湖差不多大小的天池來說,已經夠引人入勝,為之神魂飛揚了!她懸掛在天山第二高峰博格達山的北坡山腰,位於新疆昌吉回族自治州阜康縣境,海拔 1900米處,湖面為 5. 2平方公里,形似葫蘆,東西最寬處1500米,南北長3300多米,平均水深25米,最深處達104米。這個高冰磧山湖,是由一條400多米長的天然大壩***冰川學稱為“終磧堤”***堵塞谷地而形成的。而那條大壩的誕生不是出於火山熔岩之功,而是古代冰川泥石流的造作。湖的形狀與原來的河谷有關,顯得曲折幽深。四周雪峰上不斷消融的雪水匯入盆地,成了這高山湖泊的無窮水源。
古來傳說,天池就是西王母娘娘的仙居瑤池,專為王母與七仙女沐浴而建,又是西王母宴請群仙舉行“蟠桃盛會”的地方。另一傳說,約在三千年前,周穆王西遊,曾與西王母在此宴樂,《穆天子傳》並載有西王母相約再會之歌,歌曰:“白雲在天,山川間之,將子無死,尚能復來。”清乾隆四十八年***公元1783年***,新疆都統明亮,登博格達山到天池時,曾在此立碑,題曰:“神池浩渺,天鏡浮空。”有人擷取碑文中“天鏡”、“神池”二詞頭尾各一字,更名“天池”。這更名多少衝淡了傳說的迷信色彩,而突出了湖水的“天鏡”的特點。
神話畢竟只能作為故事說說,而天池之為大自然賦予人間的“樂園”,卻是客觀存在。面積30多平方公里的天池風景區,但見在雪水清流之中,浪花上拋,形成千萬朵盛開的白蓮花;在白雪皚皚的群峰的雪線下,一望無際的翠綠的原始森林,透過重重疊疊的枝椏,漏下斑斑點點的細碎日影,令人眼花繚亂,面對如此好景,你能不陶醉嗎?從烏魯木齊等地來這個深邃湖盆旅行的,一天之內,數達四五千人,說明了天池景物的魁力。
夏日炎炎,在烏魯木齊市深感悶熱難熬,但只要走出100多公里,踏上了天山腳下,沿著兩山夾峙的通向天池的山谷公路,躲過幾道飛流而下的山泉,攀登翠色迷眼的高峰,頓覺涼意襲人,這就預示:妙境天地快到了。喘喘氣,找個適當的位置上定,一派大自然的美景,層次清晰地呈現了。雪峰環抱,雲杉參天,繁花似錦,綠草如茵,與碧玉似的天池渾然一體,顯得格外的優美絢麗。向東仰望,我國著名的高達4500多米終年積雪的博格達山雪峰,好像頂戴白雪銀冠,極為壯觀,環顧四山,到處是人,有的在松柏覆蓋的林蔭下采蘑菇,有的在林隙間採野花,有的靜坐池邊垂釣,沒有風,池水是平靜的,一切的一切都顯得那麼平靜。來自喧囂塵土的人們一投入天池湖區的懷抱,似乎都得到了靜謐的滿足。偶爾,掛著彩旗的遊艇,在池上徐徐航行,連馬達聲也幾乎消失了,遊艇、遊人都致力於保持天池的平靜。
應該說,天池的奇水險峰是大自然的傑作。地質學家對天池的成因已得出了科學的論證:“天池地區的天山,在三百萬年以來,有三次大規模的冰川流動,最大一次冰川流動到了天池以北17公里以外的地方,那時寒冷的氣候,使滲入到岩石裂隙的水分結冰而膨脹,它像深入到巖縫中的巨大楔子,使巖體破裂,產生崩塌。再加上冰川的流動和連帶冰川陳結在一起的巖體一齊向下移動,因而產生對山的刨蝕,就像巨大的犁地機在這裡耕耘,在山體的下方多形成“U”形的大峽谷,山體的上部多形成寬闊的凹地。當最後一次冰川活動時,天池東、西、南三側山體有成千上百條冰舌,匯聚於天池四地,而後它們一起由上往下俯衝。這些冰體像巨大的推土機,把天池凹地改造成形似葫蘆狀的谷地,在谷地前方掘不動時,就把岩石、碎屑堆積起來,形成了一座大壩,天池的湖盆也就形成了。以後氣候變暖,冰雪融水以及降水匯積於葫蘆谷地,出現了天池。”天池清澈的湖水滲過地層,出露于山谷地面,形成條條山泉,滋潤著山下海臺子一帶的牧場。山谷間散佈著星星點點的氈房,維吾爾族世世代代在這兒過著遊牧生活。
虔誠的佛教信徒,曾經視天池為脫離塵世的仙境。當佛教興盛的年代,天池有十幾座古剎,清磐紅魚的聲音,點染了“天鏡浮空”的神奇色彩。可惜王母廟、真人詞、龍王宮、八卦亭等廟宇已在解放前被毀。沿著天池兩岸塔松林之間的幽徑上行,不多遠就到了福壽寺。寺始建於清乾隆年間,全部採用青磚鐵瓦,故又名“鐵瓦寺”。從該寺往西南,一過“香爐臺”和“馬牙山”,就到了“鍋底坑”和“燈杆山”了。鍋底坑以形似得名,是林帶之上的一處平坦的草地,地處高山草甸上的迎風坡,氣候涼爽宜人,降水充沛,牧草生勢旺盛,沒有蚊子,是個得天獨厚的夏季牧場。“燈杆山”形狀奇特,綠茸茸的平坦草地上,雄偉的石山一峰突兀而起,因而得名。在天池下方的公路一側有個小天池,清澈見底,傳說原是西王母的洗腳池。
天池四山之間,有許多珍稀動物植物,最惹人喜愛的首推雪蓮。雪蓮,莖高40~80釐米,葉似芭蕉,淡綠色,花盤晶瑩潔白,大瓣層疊,中間細絲狀的花蕊,呈紫紅色和橙色。一朵花有碗口那麼大,香氣濃郁。
近年來,政府已撥出專款,建造了盤山公路,修繕了毀記的名勝古蹟,並增建了涼亭、曲徑、餐廳和旅館,天池已成為良好的旅遊勝地,夏天可消夏避暑,冬天是巨大的天然冰場,又是體育健兒練功和比賽的理想場地。天山山系像一支指向東方的箭簇,接近箭簇尖端位置的博格達山,又是我國對外開放的八座高峰之一,山勢高峻,雪海橫空,冰川遍佈,確是登山活動的好地方。
名家心情散文隨筆:青蓉略記
今年八月初,陳家橋一帶的土井已都幹得滴水皆無。要水,須到小河灣裡去“挖”。天既奇暑,又沒水喝,不免有些著慌了。很想上縉雲山去“避難”,可是據說山上也缺水。正在這樣計無從出的時候,馮煥章先生來約同去灌縣與青城。這真是福自天來了!
八月九日晨出發。同行者還有賴亞力與王冶秋二先生,都是老友,路上頗不寂寞。在來鳳驛遇見一陣暴雨,把行李打溼了一點,臨時買了一張席子遮在車上。打過尖,雨已晴,一路平安的到了內江。內江比二三年前熱鬧得多了,銀行和飯館都新增了許多家。傍晚,街上擠滿了人和車。次晨七時又出發,在簡陽吃午飯。下午四時便到了成都。天熱,又因明晨即赴灌縣,所以沒有出去遊玩。夜間下了一陣雨。
十一日早六時向灌縣出發,車行甚緩,因為路上有許多小渠。路的兩旁都有淺渠,流著清水;渠旁便是稻田:田埂上往往種著薏米,一穗穗的垂著綠珠。往西望,可以看見雪山。近處的山峰碧綠,遠處的山峰雪白,在晨光下,綠的變為明翠,白的略帶些玫瑰色,使人想一下子飛到那高遠的地方去。還不到八時,便到了灌縣。城不大,而處處是水,象一位身小而多乳的母親,滋養著川西壩子的十好幾縣。住在任覺五先生的家中。孤零零的一所小洋房,兩面都是雪浪激流的河,把房子圍住,門前終日幾乎沒有一個行人,除了水聲也沒有別的聲音。門外有些靜靜的稻田,稻子都有一人來高。遠望便見到大面青城雪山,都是綠的。院中有一小盆蘭花,時時放出香味。
青年團正在此舉行夏令營,一共有千名以上的男女學生,所以街上特別的顯著風光。學生和職員都穿汗衫短褲***女的穿短裙***,赤腳著草鞋,揹負大草帽,非常的精神。張文白將軍與易君左先生都來看我們,也都是“短打扮”,也就都顯著年輕了好多。夏令營本部在公園內,新蓋的禮堂,新修的游泳池;原有一塊不小的空場,即作為運動和練習騎馬的地方。女學生也練習馬術,結隊穿過街市的時候,使居民們都吐吐舌頭。
灌縣的水利是世界聞名的。在公園後面的一座大橋上,便可以看到滾滾的雪水從離堆流進來。在古代,山上的大量雪水流下來,非河身所能容納,故時有水患。後來,李冰父子把小山硬鑿開一塊,水乃分流——離堆便在鑿開的那個縫子的旁邊。從此雙江分灌,到處劃渠,遂使川西平原的十四五縣成為最富庶的區域——只要灌縣的都江堰一放水,這十幾縣便都不下雨也有用不完的水了。城外小山上有二王廟,供養的便是李冰父子。在廟中高處可以看見都江堰的全景。在兩江未分的地方,有馳名的竹索橋。距橋不遠,設有魚嘴,使流水分家,而後一江外行,一江入離堆,是為內外江。到冬天,在魚嘴下設阻礙,把水截住,則內江干涸,可以淘灘。春來,撤去阻礙,又覆成河。據說,每到春季開水的時候,有多少萬人來看熱鬧。在二王廟的牆上,刻著古來治水的格言,如深淘灘,低作堰……等。細細玩味這些格言,再看著江堰上那些實際的設施,便可以看出來,治水的訣竅只有一個字——“軟”。水本力猛,遇阻則激而決潰,所以應低作堰,使之輕輕漫過,不至出險。水本急流而下,波濤洶湧,故中設魚嘴,使分為二,以減其力;分而又分,江乃成渠,力量分散,就有益而無損了。作堰的東西只是用竹編的籃子,盛上大石卵。竹有彈性,而石卵是活動的,都可以用“四兩破千斤”的勁兒對付那驚濤駭浪。用分化與軟化對付無情的急流,水便老實起來,乖乖的為人們灌田了。
竹索橋最有趣。兩排木柱,柱上有四五道竹索子,形成一條窄衚衕兒。下面再用竹索把木板編在一處,便成了一座懸空的,隨風搖動的,大橋。我在橋上走了走,雖然橋身有點動搖,雖然木板沒有編緊,還看得到下面的急流,——看久了當然發暈——可是絕無危險,並不十分難走。
治水和修構竹索橋的方法,我想,不定是經過多少年代的試驗與失敗,而後才得到成功的。而所謂文明者,我想,也不過就是能用盡心智去解決切身的問題而已。假若不去下一番功夫,而任著水去氾濫,或任著某種自然勢力興災作禍,則人類必始終是穴居野處,自生自滅,以至滅亡。看到都江堰的水利與竹索橋,我們知道我們的祖先確有不甘屈服而苦心焦慮的去克服困難的精神。可是,在今天,我們還時時聽到看到各處不是鬧旱便是鬧水,甚至於一些蝗蟲也能教我們去吃樹皮草根。可憐,也可恥呀!我們連切身的衣食問題都不去設法解決,還談什麼文明與文化呢?
灌縣城不大,可是東西很多。在街上,隨處可以看到各種的水果,都好看好吃。在此處,我看到最大的雞卵與大蒜大豆。雞蛋雖然已賣到一元二角一個,可是這一個實在比別處的大著一倍呀。雪山的大豆要比胡豆還大。雪白髮光,看著便可愛!藥材很多,在隨便的一家小藥店裡,便可以看到雷震子,貝母,蟲草,熊膽,麝香,和多少說不上名兒來的藥物。看到這些東西,使人想到西邊的山地與草原裡去看一看。啊,要能到山中去割幾臍麝香,打幾匹大熊,夠多威武而有趣呀!
物產雖多,此地的物價可也很高。只有吃茶便宜,城裡五角一碗,城外三角,再遠一點就賣二角了。青城山出茶,而遍地是水,故應如此。等我練好辟穀的工夫,我一定要搬到這一帶來住,不吃什麼,只喝兩碗茶,或者每天只寫二百字就夠生活的了。
在灌縣住了十天。才到青城山去。山在縣城西南,約四十里。一路上,渠溪很多,有的渾黃,有的清碧:渾黃的大概是上流剛下了大雨。溪岸上往往有些野花,在樹蔭下幽閒的開著。山口外有長生觀,今為蔭堂中學校舍;秋後,黃碧野先生即在此教書。入了山,頭一座廟是建福宮,沒有什麼可看的。由此拾階而前,行五里,為天師洞——我們即住於此。由天師洞再往上走,約三四里,即到上清宮。天師洞上清宮是山中兩大寺院,都招待遊客,食宿概有定價,且甚公道。
從我自己的一點點旅行經驗中,我得到一個遊山玩水的訣竅:“風景好的地方,雖然古蹟,也值得來,風景不好的地方,縱有古蹟,大可以不去。”古蹟,十之八九,是會使人失望的。以上清宮和天師洞兩大道院來說吧,它們都有些古蹟,而一無足觀。上清宮裡有鴛鴦井,也不過是一井而有二口,一方一圓,一干一溼;看它不看,毫無關係。還有麻姑池,不過是一小方池濁水而已。天師洞裡也有這類的東西,比如洗心池吧,不過是很小的一個水池;降魔石呢,原是由山崖裂開的一塊石頭,而硬說是被張天師用劍劈開的。假若沒有這些古蹟,這兩座廟子的優美自然一點也不減少。上清宮在山頭,可以東望平原,青碧千頃;山是青的,地也是青的,好象山上的滴翠慢慢流到人間去了的樣子。在此,早晨可以看日出,晚間可以看聖燈;就是白天沒有什麼特景可觀的時候,登高遠眺,也足以使人心曠神怡。天師洞,與上清宮相反,是藏在山腰裡,四面都被青山環抱著,掩護著,我想把它叫作“抱翠洞”,也許比原名更好一些。
不過,不管廟宇如何,假若山林無可觀,就沒有多大意思,因為廟以莊嚴整齊為主,成不了什麼很好的景緻。青城之值得一遊,正在乎山的本身也好;即使它無一古蹟,無一大寺,它還是值得一看的名山。山的東面傾斜,所以長滿了樹木,這佔了一個“青” 字。山的西面,全是峭壁千丈,如城垣,這佔了一個“城”字。山不厚,由“青”的這一頭轉到“城”的那一面,只須走幾里路便夠了。山也不算高。山腳至頂不過十里路。既不厚,又不高,按說就必平平無奇了。但是不然。它“青”,青得出奇,它不象深山老峪中那種老鬆凝碧的深綠,也不象北方山上的那種東一塊西一塊的綠,它的青色是包住了全山,沒有露著山骨的地方;而且,這個籠罩全山的青色是竹葉,楠葉的嫩綠,是一種要滴落的,有些光澤的,要浮動的,淡綠。這個青色使人心中輕快,可是不敢高聲呼喚,彷彿怕把那似滴未滴,欲動未動的青翠驚壞了似的。這個青色是使人吸到心中去的,而不是隻看一眼,誇讚一聲便完事的。當這個青色在你周圍,你便覺出一種恬靜,一種說不出,也無須說出的舒適。假若你非去形容一下不可呢,你自然的只會找到一個字——幽。所以,吳稚暉先生說:“青城天下幽”。幽得太厲害了,便使人生畏;青城山卻正好不太高,不太深,而恰恰不大不小的使人既不畏其曠,也不嫌它窄;它令人能體會到“悠然見南山”的那個“悠然”。
山中有報更鳥,每到晚間,即梆梆的呼叫,和柝聲極相似,據道人說,此鳥不多,且永不出山。那天,寺中來了一隊人,拿著好幾枝***,我很為那幾只會擊柝的小鳥兒擔心,這種鳥兒有個缺欠,即只能打三更——梆,梆梆——無論是傍晚還是深夜,它們老這麼叫三下。假若能給它們一點訓練,教它們能從一更報到五更,有多麼好玩呢!
白日遊山,夜晚聽報更鳥,“悠悠”的就過了十幾天。寺中的桂花開始放香,我們戀戀不捨的離別了道人們。
返灌縣城,只留一夜,即回成都。過郫縣,我們去看望叢祠;沒有什麼好看的,地方可是很清幽,王法勤委員即葬於此。
成都的地方大,人又多,若把半個多月的旅記都抄寫下來,未免太麻煩了。揀幾項來隨便談談吧。
***一***成都文協分會:自從川大遷開,成都文協分會因短少了不少會員,會務曾經有過一個時期不大旺熾。此次過蓉,分會全體會員舉行茶會招待,到會的也還有四十多人,並不太少。會刊——《筆陣》——也由幾小頁擴充到好十幾頁的月刊,雖然月間經費不過才有百元錢。這樣的努力,不能不令人欽佩!可惜,開會時沒有見到李劼人先生,他上了樂山。《筆陣》所用的紙張,據說,是李先生設法給捐來的;大家都很感激他;有了紙,別的就容易辦得多了。會上,也沒見到聖陶先生,可是過了兩天,在開明分店見到。他的精神很好,只是白髮已滿了頭。他的少爺們,他告訴我,已寫了許多篇小品文,預備出個集子,想找我作序,多麼有趣的事啊!郭子傑先生陶雄先生都約我吃飯,牧野先生陪著我遊看各處,還有陳翔鶴,車瘦舟諸先生約我聚餐——當然不准我出錢— —都在此致謝。瞿冰森先生和中央日報的同仁約我吃真正成都味的酒席,更是感激不盡。
***二***看戲:吳先憂先生請我川劇,及賈瞎子的竹琴,德娃子的洋琴,這是此次過蓉最快意的事。成都的川劇比重慶的好得多,況且我們又看的是賈佩之,肖楷成,周慕蓮,周企何幾位名手,就更覺得出色了。不過,最使我滿意的,倒還是賈瞎子的竹琴。樂器只有一鼓一板,腔調又是那麼簡單,可是他唱起來彷彿每一個字都有些魔力,他越收斂,聽者越注意靜聽,及至他一放音,臺下便沒法不喝彩了。他的每一個字象一個輕打梨花的雨點,圓潤輕柔;每一句是有聲有色的一小單位;真是字字有力,句句含情。故事中有多少人,他要學多少人,忽而大嗓,忽而細嗓,而且不只變嗓,還要咬音吐字各盡其情;這真是點本領!希望再有上成都去的機會。多聽他幾次!
***三***看書:在蓉,住在老友侯寶璋大夫家裡。雖是大夫,他卻極喜愛字畫。有幾塊閒錢,他便去買破的字畫;這樣,慢慢的他已收集了不少四川先賢的手跡。這樣,他也就與西玉龍街一帶的古玩鋪及舊書店都熟識了。他帶我去遊玩,總是到這些舊紙堆中來。成都比重慶有趣就在這裡——有舊書攤兒可逛。買不買的且不去管,就是多摸一摸舊紙陳篇也是快事啊。真的,我什麼也沒買,書價太高。可是,飽了眼福也就不虛此行。一般的說,成都的日用品比重慶的便宜一點,因為成都的手工業相當的發達,出品既多,同業的又多在同一條街上售貨,價格當然穩定一些。鞋、襪、牙刷,紙張什麼的,我看出來,都比重慶的相因著不少。舊書雖貴,大概也比重慶的便宜,假若能來往販賣,也許是個賺錢的生意。不過,我既沒發財的志願,也就不便多此一舉,雖然販賣舊書之舉也許是俗不傷雅的吧。
燕子生活隨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