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城經典短篇散文
散文是語言藝術文學體裁的典範,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在長期流傳過程中,它澆灌了各個時代的文學園地,也沾溉了歷代文人,至今仍使人們受益。下面是小編給大家帶來的,供大家欣賞。
:不是海水,也不是火焰
是有這樣的女人的,自覺“蕩婦”,說起“那啥”時舌尖舔動,像沸油鍋裡的泥鰍,沒有豆腐可鑽。她整天在說:大小、手指、ed……我於是不厚道地想到弗洛依德老師說過的“口脣性慾帶”。但,這的確是生之大欲嗎,或者只是當作一句先聲奪人?欲求的,是更庸俗的名和利。
也有這樣的女人,很正經,正經得……我簡直沒法不在前面加一個字“假”。永遠端莊表示“不要放縱慾望”,總在要求青少年守貞,稍微街上有個未婚產子、女學生溺嬰的事情,她就跳將出來,疾呼:國將不國,中華將毀於一代不貞潔的少女。
她與她,還有其他的“他他他”,象徵了國人對性的態度,像天對地、日對月、長風對細雨。要麼出位得駭人聽聞:換妻是一種高雅的娛樂;同性戀對減少人口壓力立下汗毛功勞。要麼保守得令人瞠目結舌:小三是該天誅地滅;婚前非處統統都是死有餘辜。一方面極端對立,另一方面也同樣把性放在一個極其隆重、必須拿出全副身家來對待的位置。
可是……想想看,所有人的來處都是一樣的,那是最原始、最樸素的身體與身體的交往。我們聽過的情話,都大同小異,晚上做的事,其實也差不多,每一幢愛情,都玩不出什麼花兒來。
是什麼?令性成為中國人這麼大的禁忌,它像珠穆朗瑪峰,一定有些人要去攀爬,以示自己的勇猛無畏;而另一些人則視它為不存在的神話,繞開三千米才覺得安全。
是中國幾千年的傳統文化嗎?《聊齋》是中國古代最猖狂的幻想,狐女鬼女總是二話不說,事先不必溝通交流,事中更無需前戲後戲,事了更是拂衣而去絕不留手尾,一不會懷孕――除非男主角需要一個孩子;二不會傳播疾病,偶爾吸吸陽;三不要男人負責;四不需要花錢。這麼安全可靠的一夜情,書裡卻羞怯得必須用“解裳”“共赴”來指代,更足證這是書生們的白日夢,一遇到要害處就馬塞克。
是因為新時代的種種思潮來得太迅猛嗎?我們的文化,來不及經歷自己的慢慢長大,就被西風東漸全盤催熟,像寒帶植物,被殘酷地丟到赤道,於是突飛猛進,而靈魂,萎謝。才剛剛能接受一夫一妻,多p、一夜情又來了,我們踉踉蹌蹌,老是適應不良。
這一切的新舊交替,像熱帶暖流沖刷著北極的冰面,寒熱交融,冰層斷裂而暖流變冷,這時代的混亂背謬,不是從此刻開始的。
但,中國的先聖們,早就說過:飲食男女,人之大欲。說得極透徹也極平和。餓了,於是要吃;飽了,就停手;美味佳餚,也不能胡吃海喝;粗茶淡飯,也許更利於養生。酒至微醺,飯至七分,這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
關於性,可不可以,也有類似的坦然?在禁忌之外,在標新立異之外,每個人尋找最適合自己的模式。那願意三貞九烈的,是他\/她的權利,不能逼他\/她必放蕩不羈。貞潔不值得立牌坊,因為那是自願的選擇。但也絕不是羞恥。婚前的性,不應該被沉塘,而留到婚後,也不要嘲笑說“買貨不試用”。
風流倜儻也不是罪過,愛了,不愛了,離開或者留下,都也是一種正當的需求。那最狂野不羈的,如果不曾傷害任何人,無論你多麼覺得噁心覺得荒唐,你也要知道,你沒有指責的權利。
唱“平平淡淡才是真”,沒錯,但,你真以為人家波瀾萬丈就不是真嗎?誰也不曾擁有道德上的制高點。
性,不是海水,也不是火焰,它只是,最尋常最普通的一樁事,它不會吞噬也不會令你粉身碎骨。我們必得與它和平共處。
:那些男人教你的事
為什麼,都是傷害呢?
偶爾在論壇上看到的貼:“男人們教了你什麼?”
答案一:男人是不能被感動的。
一定是,她曾經傾盡所有為他好。這好,可能很幼稚,是折下千紙鶴,紙銳利的邊緣劃傷她的手;也許很庸俗,她給他錢,給他買車買房給他的手機充值;或者平凡簡單,學會他愛吃的一味菜,為他打過幾件毛衣……總之,他沒當回事。
答案二:男人對你更好,承諾再多,有時候只是說說而已。
他說過些什麼?是“決不相負”是“一定娶你”?我們都不陌生於承諾,開發商、政客、淘寶店家,都很容易拍胸脯。承諾就是用來違背的,說“頭屑去無蹤”的洗髮水,沒讓“秀髮去無蹤”,我們就謝天謝地了。但為什麼,他的承諾,他沒有做到的那些,讓我們那麼傷心?大概是因為確實曾經信得死心塌地,如相信地球是圓的或者明天會更好。如果這是謊言,其他的呢?是否明天永遠不會更好?
答案三:學會了不能對他太好、不能不防一手,身上一定要留現金,一定要有好的女朋友,一定要留私房錢,一定要捨得對自己花錢,要打扮自己,要保持追求者,學會了從他身邊朋友的品行判斷他是什麼樣的人!
也就是,學會了留後路,學會不愛,學會冷眼旁觀,學會對愛情如履薄冰,學會卡門的那一句歌:“什麼叫情,什麼叫愛,還不是自己騙自己?”
……到底曾經發生過什麼?
我一向知道女子是最強悍的花朵,最脆弱的小獸,能浴血重生,也能被愛的羽箭輕輕射中。一次次,是否她們都合掌託上自己的靈魂,無限大好,只賣給最愛的人,被誰一腳踩到了泥沼裡。留下的,全是傷痛。
誰也不能避免死亡,死亡就是生命最大的失敗。而其他的,大大小小的失敗,也多的是:失戀,失業,失婚,失親,失竊……這一切的失,像六月天密集的冰雹,怎麼疾跑,也避不開。被擊痛的人,一定只能學會恨和提防嗎?從此,你有你的未來,我有我的未來,就必得“仇深似海”嗎?
有一個男人不曾被你感動。有沒有可能,你做得不夠好,他愛巨峰葡萄,你奉上的是紅提青提;也許你們確實“來電無法顯示”,他是三相交流電,你是單相直流電;當然當然,最大的可能,他確實狼心狗肺,他是世上罕見的天然絕緣體,沒有愛的導體。――一個爛人何德何能,也配代表所有男性?
說謊、負心、自私抑或殘忍,其實是人之常情。男人有,女人也並不是比他們進化得高一些的物種。女人很誠實嗎?女人就是言出必諾的大丈夫嗎?——這個搭配,多麼荒謬。
而最重要的是,你可知道你的損失?因為一顆黃麴黴素的苦,從此拒絕花生,那麼花生冰淇淋的纏綿清脆、花生酥的噴香入骨、花生飴的嬌糯……都再沒你的份了。
愛,是很奇怪的考試,你傾盡所有複習聽話背書做真題,你吐一口血說:“再不能了。”不見得你能考高分。誰也不知道愛情的評分標準。可是,除了極少數智商150以上外加考試運極佳的孩子,誰能說不學習參加考試能拿高分?除了上天特選的愛匠,誰能說“不愛也能得到愛”?
愛過,就假裝也曾被愛。每一次,傷害過的,掙扎過的,想像過的,得到過的,失去過……都是四季風景。風景不會處處有如明信片,總該有個地方是廁所或者垃圾箱。想通這個,關於舊愛,大概就可以說一句:“祝我幸福快樂,我愛過的每一個人,請保佑我。”
那貼子裡面混進了一個好脾氣的男生,他說:“哈哈,我的上個女朋友,我教會了她游泳,打網球、羽毛球都達到業餘高手級別……但還是給她蹬了。”
如果他的舊愛看到這一段,會莞爾一笑吧?偶爾,在羽毛球場的麗日下,會想起年輕的他吧,會說:“是啊,你們都教過我了,現在我變成這樣。我應該謝謝你們嗎?還是應該苦笑?人生就是這樣吧――男生啊男生啊男生啊男生啊男生啊自己,或者,女生啊女生啊女生啊女生啊自己。”
:恨也是一種正面情感
你問我:“該如何放下恨?”
從他第一次說分手到現在,你一直在說服自己自己:饒恕他,是人都有弱點,都有猥瑣及無恥。你自責於不能說無愧,你自問能不能永不傷害別人。可是……理性是拗口而一字不苟的天道人情文章,恨卻是視窗灌進來的煤煙,盤恆不已,驅不掉掃不淨。一夜一夜,你在夢中與他爭吵,拳打腳踢,拳腳相加的時候,心裡暢快嗎?你不知道。你只問我:“該如何放下恨?”你為自己不是寬容、優雅、理智、美麗、灑脫的知性女子,而羞慚。
我只能苦笑、晒笑、乾笑,你這才是問道於盲。你只夢到拳打腳踢?我還夢到過買凶殺人哩:黑紗手套薄如蟬翼,ak47沉甸甸,打爆他的頭,腦漿四射……醒在大汗淋漓裡,身下的床單,洗過太多次,不太潔白,卻越發柔軟如老妻。我於是,無限惆悵。
恨,必須要放下嗎?是的,它是感情上的毒,身體裡的瘤,但我們常常在吃微毒的食物,比如芋頭、山藥,毒與藥,一向不可分。瘤也要分良性惡性,還有肌瘤和血管瘤,有些對人無礙,有人會伴隨終生。不是所有的瘤,醫生都會建議割除,因為每一場手術都有風險,而也許會得不償失,就像放下恨。
放下恨,是一個多麼艱難的過程,難保不大傷元氣。你對自己說:不應有恨。只當他是天心月,何事常向別時圓――他也配稱月亮,他不過是個汙濁小人。你安慰自己說他軟弱,他不忍傷害她――就忍心傷害你?你騙自己說他優柔寡斷,無法與家人決裂――與你決裂的時候很乾脆呀,絕不回頭,不會成為所得瑪的鹽柱;你說這是人性的共通弱點,你自己也可能犯――不,你過去現在未來,都是堂堂正正的人,不怯弱不自私不冷漠。
要原諒要放下,就得不斷重溫傷口。你回想起相吻過的脣,最後的話何其難堪:“我從沒愛過你。”你記得你曾訴說得聲情並茂,拿去當諾貝爾感言都不多讓,他卻心不在焉打個呵欠,說:“我要去拖地。”創口已經合攏,新生的肉芽漸漸模糊掉舊痛,何必再揭開,再用酒精棉球,一下下,擦洗得那麼清潔銳利。或者這是治療,但確實,你痛得神魂顛倒。
不如,帶著恨往前走吧,如同帶病延年。恨,其實也是一種正面情感。
恨得咬牙切齒:“我要看你怎麼死。”你就不會想去自殺,並且得收斂身心,活得天長地久。袖手看風月,一肩擔閒愁,才有機會明媚憂傷地笑道:“你也有今天。”
恨到眼冒金星:“我一定活得比你好。”ok,關掉qq,退出論壇,去學英語,去創業,去一天工作20小時。而天下的事,向來一分耕耘一分收穫――除了感情。
而最無用的人,恨煞,恨得手足無措,全身力氣無處打熬,去河邊跑步吧。於是,我們看到一出喜劇在上演,劇終沒有人,只有一摞含淚離開你的救生圈……
不必急著放下恨。年輕時候的傷疤,會慢慢被身體吸收。讓傷害自己痊癒,讓恨消化自己,讓時間做出一切決定,那些不重要的記憶,自會消散在空氣中。
精選葉傾城短篇散文三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