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經典散文佳作欣賞

General 更新 2024年11月22日

  散文的歷史悠久,積累豐厚。它最早的源頭可追溯到《尚書》,至今已有幾千年的歷史。下面是小編給大家帶來的名家經典散文佳作,供大家欣賞。

  :煤煙

  在北方,客人來了的時候,主人在請坐倒茶之先,還有一種不可少的款待,便是倒水請客人洗臉。據說這是因為北方風多,灰沙厚,路政又不良,一出門便是滿身滿臉的灰沙,連耳朵和鼻孔裡都是,所以進了門非洗臉不可,但是江南向來是十里春風,山明水秀,除了天熱滿頭大汗時要請你洗臉以外,這種規矩是很少有的。

  可是,在現在的江南,尤其在上海,隨著太平洋的高潮衝進來的近代物質文明,經濟侵略的工具搖撼了江南明媚靜謐空氣中的詩意,天邊矗起了黑寂寂的怪物,從此江南的客人來時也非洗臉不可了。

  這種煤煙的作祟,大約住在上海的人沒有一個不嘗過。

  記得好像是一篇童話上曾說過,一個人帶了一個孩子乘氣球去作環球旅行,有一天飛到德國的柏林。柏林是工業失進國德國工業的中心,這孩子是知道的,但是飛到柏林的近郊,從上面發現一派廣大的森林。這孩子好驚異,便問領帶他的人,柏林工業這樣發達,何以近郊還有這樣未開闢過的森林。那人知道他看錯了,便告訴他這一大塊並不是森林,正是工廠的煙囪。煤煙蓬勃,從氣球上面望下來正好像一座鬱郁蒼蒼的森林。

  這真是近代新有的奇觀。可是住在這下面的人所享受著的煤煙滋味也可想而知了。

  上海的煤煙雖然還不曾發展到那種程度,但是你到馬路去踱一趟,回來用手中拭拭鼻孔,你就知道它的程度也不差。坐在家裡,任是你勤於拂拭,裝上紗窗,門禁森嚴,你只要隔了一定的時刻用手指在桌上試一試,你就知道這新生的怪物始終在那裡活動。

  基督教的教士說上帝是無所不在,無所不有,雖然不見形,但是卻充滿在天地間。我覺得二十世紀的上帝名號應該奉諸煤煙,他才真是無所不在,無所不有。

  現代研究優生學的人報告人類的壽命是漸漸的比以前短促了,尤其是住在大都會的人為甚。這裡面的原因雖然很複雜,但是我相信這黑色的“上帝”的力量一定也不少。

  最近有人在美國的一個雜誌上發表一篇遊記,報告他在加拿大濱海的一個小鄉村裡旅行了一次。他說這個鄉村裡別的特點沒有,惟一的特點便是你站在高處矚目四望,東西南北看不見一間工廠的煙囪。

  在一世紀以前,這種現象是不值得講的,但是此刻卻是一個新的發現,我恐怕一世紀以後,這個報告還要值得人們的留戀哩。

  雖然中國沒有工廠煙囪的地方還很多,但是立在上海的屋頂上要想沒有煙囪遮斷你的視線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住在上海近郊勞碌著的我們,因了事又不能荷鋤歸隱,每天對著居屋前後左右的幾隻煙囪,只好發出沒奈何的慨嘆。

  :雨前

  最後的鴿群帶著低弱的笛聲在微風裡劃一個圈子後,也消失了。也許是誤認這灰暗的淒冷的天空為夜色的來襲,或是也預感到風雨的將至,遂過早地飛回它們溫暖的木舍。

  幾天的陽光在柳條上撒下的一抹嫩綠,被塵土埋掩得有憔悴色了,是需要一次洗滌。還有乾裂的大地和樹根也早已期待著雨。雨卻遲疑著。

  我懷想著故鄉的雷聲和雨聲。那隆隆的有力的搏擊,從山谷返響到山谷,彷彿春之芽就從凍土裡震動,驚醒,而怒茁出來。細草樣柔的雨聲又以溫存之手撫摩它,使它簇生油綠的枝葉而開出紅色的花。這些懷想如鄉愁一樣縈繞得使我憂鬱了。我心裡的氣候也和這北方大陸一樣缺少雨量,一滴溫柔的淚在我枯澀的眼裡,如遲疑在這陰沉的天空裡的雨點,久不落下。

  白色的鴨也似有一點煩躁了,有不潔的顏色的都市的河溝裡傳出它們焦急的叫聲。有的還未厭倦那船一樣的徐徐的划行,有的卻倒插它們的長頸在水裡,紅色的蹼趾伸在尾巴後,不停地撲擊著水以支援身體的平衡。不知是在尋找溝底的細微的食物,還是貪那深深的水裡的寒冷。

  有幾個已上岸了。在柳樹下來回地作紳士的散步,舒息划行的疲勞。然後參差地站著,用嘴細細地梳理它們遍體白色的羽毛,間或又搖動身子或撲展著闊翅,使那綴在羽毛間的水珠墜落。一個已修飾完畢的,彎曲它的頸到背上,長長的紅嘴藏沒在翅膀裡,靜靜合上它白色的茸毛間的小黑眼睛,彷彿準備睡眠。可憐的小動物,你就是這樣做你的夢嗎?

  我想起故鄉放雛鴨的人了。一大群鵝黃的雛鴨遊牧在溪流間。清淺的水,兩岸青青的草,一根長長的竹竿在牧人的手裡。他的小隊伍是多麼歡欣地發出啁啾聲,又多麼馴服地隨著他的竿頭越過一個山野又一個山坡?夜來了,帳幕似的竹篷撐在地上,就是他的家。但這是怎樣遼遠的想象呵?在這多塵土的國土裡,我僅只希望聽見一點樹葉上的雨聲。一點雨聲的幽涼滴到我憔悴的夢,也許會長成一樹圓圓的綠陰來覆蔭我自己。我仰起頭。天空低垂如灰色的霧幕,落下一些寒冷的碎屑到我臉上。一隻遠來的鷹隼彷彿帶著怒憤,對這沉重的天色的怒憤,平張的雙翅不動地從天空斜插下,幾乎觸到河溝對岸的土阜,而又鼓撲著雙翅,作出猛烈的聲響騰上了。那樣巨大的翅使我驚異,我看見了它兩肋間斑白的羽毛。接著聽見了它有力的鳴聲,如同一個巨大的心的呼號,或是在黑暗裡尋找伴侶的叫喚。

  然而雨還是沒有來。

  :傷懷之美

  不要說你看到了什麼,而應該說你斂聲屏氣凝神遐思的片刻感受到了什麼。那是什麼?傷懷之美像寒冷耀目的雪橇一樣無聲地向你滑來,它彷彿來自銀河,因為它帶來了一股天堂的氣息,更確切地說,為人們帶來了自己扼住咽喉的勇氣。

  我八歲的時候,還在中國最北的漠河北極村。漫天大雪幾乎封存了我所有的記憶,但那年冬天的漁汛卻依然清晰在目。冬天的漁汛到來時,幾乎家家都徹夜守在江上。人們帶著乾糧。火盆、捕魚的工具和廉價的紙菸從一座座木刻楞房屋走出來。一孔孔冰眼冒出乳白的水汽,雪橇旁的乾草上堆著已經打上來的各色魚類。一些狗很懂得主人的心理,它們搖頭擺尾地看到上魚量很大,偶爾又有雜魚露出水面時,就在主人摘鉤的一瞬間接了那魚,大口大口地吞嚼起來。對那些名貴的魚,它們素來規規矩矩地忠實於主人,不聞不碰。就在那年漁汛結束的時候,是黃昏時分,雲氣低沉,大人們將魚攏在麻袋裡,套上雪橇,撤出黑龍江回家了。那是一條漫長的雪道,它在黃昏時分是灰藍色的。大人們抄著袖口跟在雪橇後面慢騰騰地走著,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言語,世界是如此沉靜。快到家門口的時候,天忽然落起大片大片的雪花,狗狗書籍我眼前的景色一片迷濛,我所能聽到的只是拉著雪橇的狗的熱氣沼沼的呼吸聲。大人們都消失了,村莊也消失了,我感覺只有狗的呼吸聲和雪花陪伴著我,我有一種要哭的慾望,那便是初始體會到的傷懷之美了。

  年齡的增長是加深人自身庸碌行為的一個可怕過程。從那以後,我更多體會到的是城市混沌的煙雲。狹窄而流俗的街道、人與人之間的爭吵、背信棄義乃至相互唾棄,那種人、情、景相融為一體的傷懷之美似乎逃之夭夭了。或者說傷懷之美正在某個角落因為蒙難而掩面哭泣。

  一九九一年年底,我終於又在異國他鄉重溫了傷懷之美。那是在日本北海道,我離開札幌後來到了著名的溫泉聖地——登別。在此之前已經領略過層雲峽的溫泉之美了。在北海道旅行期間一直大雪紛紛,空氣潮溼清新,景色奇佳。住進依山而起的古色古香的溫泉旅館後,已是黃昏時分了,我洗過澡穿上專為旅人預備的和服到餐廳就餐。席間,問起登別溫泉有何獨到之處時,日本友人風趣地眨眨眼睛說,登別的露天溫泉久負盛名。也就是說,人直接面對著十二月的寒風和天空接受沐浴。我吐了下舌頭,有些興奮,又有些害怕。露天溫泉只在凌晨三時以後才對女人開放。那一夜我輾轉反側,生怕不慎一覺醒來雲開日朗而與美失之交臂。凌晨五時我肩搭一條金黃色的浴巾來到溫泉區。以下是我在訪日札記中的一段文字:

  溫泉室中靜悄悄的,仍然是濃重的白霧襲來。我脫掉和服,走進霧中,那時我便消失了。天然的膚色與白霧相融為一體。我幾乎是憑著感覺在霧中走動——先拿起噴頭一番淋浴,然後慢慢朝溫泉走去。室內溫泉除我之外還有另外兩人,我進去後就四處尋找露天溫泉的位置。日語不通,無法向那兩位女人求問,看來看去,在溫泉的東方望見一扇門,上寫五個紅色大字:露天大風呂。漢語中的“露天大風”自不用解釋,只是“呂”字卻讓人有些糊塗。漢語中的“呂”除了做姓氏之外,古代還指用竹管制成的校正樂律的器具,代表一種音律。把這含義的“呂”與“露天大風”聯絡起來,便生出了“由風彈奏,由呂校音”的想法。不管如何,我必須挺身而出了。

  我走出室內溫泉,走向那扇朝向東方的門。站在門邊就感覺到了寒氣,另外兩位女子驚奇地望著我。試想在隆冬的北海道,去露天溫泉,實在需要點勇氣啊。我猶豫片刻,還是將門推開。這一推我幾乎讓雪花給嚇住了,寒氣和雪花匯合在一起朝我襲來,我身上卻一絲不掛。而我不想再回頭,尤其有人望著我的時候,我是絕不肯退卻的。我朝前走去,將門關上。

  我全身的肌膚都在呼吸真正的風、自由的風。池子周圍落滿了雪。我朝溫泉走去,我下去了,慢慢地讓自己成為溫泉的一部分,將手撐開,舒展開四肢。坐在溫泉中,猶如坐在海底的苔蘚上,又滑又溫存,只有頭露出水面。池中只我一人,多安靜啊。天似亮非亮,那天就有些幽藍,雪花朝我襲來,而溫泉裡卻暖意融融。池子周圍有幾棵樹,樹上有燈,因而落在樹周圍的雪花是燦爛而華美的。

  我想我的筆在這時刻是蒼白的。直到如今,我也無法準確表達當時的心情,只記得不遠處就是一座山,山坡上錯落有致地生長著松樹和柏樹,三股泉水朝下傾瀉,琤琤有聲。中央的泉水較直,而兩側的面積較大,極像個打漁人戴著斗笠站在那。一邊是雪,一邊是泉水,另一邊卻結有冰柱***在水旁的岩石上***,這是我所經歷的三個季節的景色,在那裡一併看到了。我呼吸著新鮮潮溼而浸滿寒意的空氣,感覺到了空前的空靈。也只有人,才會為一種景色,一種特別的生活經歷而動情。

  我所感受到的是什麼?是天堂的絕唱?那無與倫比的傷懷之美啊!我以為你已經背棄了我這滿面塵垢的人,沒想到竟在異國他鄉與你驚喜地遭逢,你帶著美遠走天涯後,傷懷的我仍然期待著與你重逢。

  去年九月上旬,我意外地因為心動過速和痢疾而病倒了。一個人躺倒在秋高氣爽的時節,傷感而絕望,窗外的陽光再燦爛都覺得是多餘的。我盼望有一個機會出去呼吸新鮮空氣,在城市裡我已經疲憊不堪。九月二十日,大病初癒的我終於踏上了一條豪華船。歷時十天的旅行開始了。省人大的領導考察沿江大通道,加上新華社、《光明日報》的兩位記者和我的一位領導及同事陪同,不過二十人。船是“黑龍江”號,整潔而舒適。我們白天在甲板眺望風景,看銀色水鳥在江面上盤桓,夜晚船泊岸邊,就宿在船上。船到達邊境重鎮撫遠,停留一天後,第二天正午便返航了。那時船正行駛在黑龍江上,岸兩側是兩個國度:中國和俄羅斯。是時俄羅斯正在內亂,但葉利欽很快控制了局面。那是九月二十五日的黃昏,飯後我獨自來到船頭的甲板。秋涼了,風已經很硬了,落日已盡,天邊湧動著轟轟烈烈的火燒雲,映紅了半面江水。這時節有一群水鳥忽然出現在船頭不遠處,火燒雲使它們成為赤色。它們帶著水汽朝另一岸飛去,我目隨著它們,突然發現它們身上的紅色在瞬間消失了,俄羅斯那岸的天空月白風清,水鳥在那裡重現了單純的本色。真是不可思議,一面是灰藍的天空和半輪淡白的月亮,另一側卻是紅霞漫卷。船長在駕駛室發現了我,便用擴音器送出來一憂鬱纏綿令人心動的樂曲。我情不自禁地和著樂曲獨自舞蹈起來。我旋轉著,領略著這紅白相間的世界的奇異之美。我長髮飄飄,那一時刻我感覺自己就是一個女巫。沒有誰來打擾我,陪伴我舞蹈的,除了如臨仙界的音樂,便是江水、雲霓、月亮和無邊無際的風了。傷懷之美在此時突然撞入我的心扉,它使我忘卻了庸俗嘈雜的城市和自身的一切疾病。我多想讓它長駐心中,然而它棲息片刻就如嫋嫋輕煙一般消失了。

  傷懷之美為何能夠打動人心?只因為它浸入了一種宗教情懷。一種神聖的不可侵犯的憂傷之美,是一個帝國的所有黃金和寶石都難以取代的。我相信每一個富有宗教情懷的人都遇見過傷懷之美,而且我也深信那會是人一生中為數不多的幾次珍貴片斷,能成為人永久回憶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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