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寶貝素年錦時散文推薦三篇
《素年錦時》是安妮寶貝小說散文新作集。全書以春夏秋冬分章。下面是小編給大家推薦的安妮寶貝素年錦時散文三篇,供大家欣賞。
安妮寶貝素年錦時散文推薦:大宅
那一天在夢裡,見到舊日南方家鄉的大宅,青磚黑瓦,白牆高高聳起,有古老石雕的壁簷縫隙,生長出茁壯的瓦松和仙人掌。宅子內光線陰暗,木樓梯窄小破敗。一排排房間純為木結構,牆壁、地板、門、窗,是被梅雨和黴溼侵蝕成暗黃色的木板。屋頂開著閣樓式的尖頂天窗,叫老虎窗。屋簷下有燕子築巢,黑色鳥兒不時迅疾地低俯掠過。窗邊的竹竿上晾晒滿各式家常衣服。陽光明亮。孩童嬉戲的笑聲穿過悠長弄堂。
這樣的舊式建築,以前是大戶人家的住宅,後來被佔據公用,裡面住滿各式家庭。大多家庭沒有獨立廚房和衛生間。馬桶放在臥室裡,共用廚房裡,家家戶戶的煤爐和煤氣灶集中在一起。那些房子,在小時候的我看來,如同迷宮一般神奇詭異。走廊曲折漫長,廚房光線幽暗,只有高處一扇小玻璃窗能照進來西落的陽光。房間一間隔一間。開啟一扇門,裡面是別人家的臥室或客廳。老式傢俱和櫥櫃發出暗沉光澤,三五牌檯鐘有走針聲音,布沙發上鋪著手工鉤針編織的白棉線蕾絲。有些人家有四柱的大鐵床,頂上鋪蓋刺繡布篷,如同一個船艙,十分安全。
房子住得小,密集程度高,公共生活如同一個舞臺呈現無遺。所有家庭擁擠在同一空間裡共存,做飯洗衣,刷洗馬桶,夫妻吵架,小孩哭鬧,全都聽得見看得清。每一家的喜怒哀樂,就如同他們晚餐的內容一樣,無法成為祕密。生活簡易,但南方人家的整潔和喜慶,在柴米油鹽一舉一動之間,散發出豐饒熱氣,日日安穩度過小城的四季。
木地板每天用清水拖一遍,逐漸褪成灰白色。飯食精心擇選烹製。男子外出工作,婦女縫補煮洗,孩子們成群結隊遊玩。花草種得用心繁盛,四處攀援的牽牛花,清香金銀花,爛漫茶花和薔薇,鳳仙與太陽花在牆根開成一片。它們都是結實的花朵,點綴平常院落破落門庭。有人在瓦缸裡種荷花,到了夏天,開出紅豔豔碩大花朵,芳香四溢,著實令人驚心。用來儲備雨水的暗黑水缸裡有金魚,養得肥大撩人,不發出聲息。
秋日有白色蟹爪菊在綠葉中綻放,朵朵硬實,不知哪戶人家,養菊如此愛寵。我與小夥伴們玩捉迷藏,在潮溼的大院子裡穿梭,只看到詭異白花在昏暗光線中浮動如影,細長花瓣頂端隱約的陽光跳躍,是高牆西邊照射進來的落日。那景象留在心裡,好似無意之中納入胸襟的紅寶石和珍珠,熠熠閃光,而我不知不識,未曾為這繁華富麗心生了驚怯。
安妮寶貝素年錦時散文推薦:一條河
宅子聯結一條暗長弄堂。弄堂被兩扇大木門隔離,自成一個世間,保護宅子內隱祕生活。木門之外,是一條東西貫穿的馬路,路的南面原先有一條大河。我未曾瞭解過這條河的歷史,也從不曾見過它,它在我出生之前大概就已被填平,從無有人說起,但我經常想象它的舊日模樣:河流縱橫穿梭,家家戶戶水邊棲住,打開後門,取石級而下,在水中淘米洗菜浣衣,空氣裡充溢水草浮游的清淡腥味,船隻來往,人聲鼎沸,兩岸南方小城的市井生涯如水墨畫卷悠揚鋪陳……只是所有關於這條河的聲響、氣味和形狀,失散流盡。唯獨留下它的名字。臨近的這條馬路以河的名字命名。
在被填塞掉的河流之上,建立起菜場集市、電影院、專門上演戲劇的舞臺,使那裡成為人擠人鬧哄哄的集中地。人們閒暇時,看場電影,看一齣戲,散場後在餛飩店裡吃碗熱騰騰漂浮著新鮮蔥花的小餛飩,便覺得歡愉。南方人總是有一種格外厚實的世俗生活歡喜勁頭。他們容易故意疏忽生活底處所有陰影的層面,也無視命運的流離。是十分堅韌的生命態度。
馬路兩邊栽有巨大法國梧桐,樹幹粗壯,多個孩子伸直手臂才能圍抱起來,樹蔭搭起深綠的枝葉涼蓬,樹影憧憧,夏天不顯炎熱。石板地人行道的縫隙裡,長出茁壯野草,麻雀一群群起落不定。孩子們的童年必然和大樹相關,在院落馬路邊捉迷藏,綁上橡皮筋跳躍遊戲,在樹下泥土裡翻看蚯蚓和螞蟻,捕捉蟋蟀知了,偶爾還會捉到大螳螂和金龜子,這些小昆蟲令人雀躍興奮。夜晚的梧桐樹,在月光下又有另一種清涼寂靜,在樹下與人說話,聲音都會與白日不同。在粗糲樹皮上用手指寫下心裡的話,是一種祕密。
夏天,院子裡的人家,把桌子搬到馬路邊人行道上,先傾灑清水掃除塵土,然後在樹下支起簡易桌子,一盤盤放上炒菜:螺螄,海瓜子,蟶子,淡菜,梅乾菜河蝦湯,鹹鴨蛋切成兩半。一邊乘涼一邊喝酒,大聲聊天,篤定悠閒吃完這頓露天的晚飯。深夜時分,依舊有人躺在藤長椅上休憩,樹枝間垂落清涼露水。颱風過境之後,街道兩旁堆滿被風颳斷的樹枝,斷裂處散發辛辣清香。每年有人來修理樹枝,噴灑藥水,精心修護它們。人與樹木共同建立起來的空間,息息相關,密不可分。
安妮寶貝素年錦時散文推薦:食物
臨街一樓都是小商鋪,一個一個小鋪面緊密排列。母親在臨街店面,開了一家刺繡鋪,下午時工作勞累,便會找出零錢,讓我拿著大搪瓷杯去買西米露和綠豆湯。
冷飲店的櫃檯裡面,一隻只搪瓷碗整齊陳擺,盛著冰凍的食物。付錢,取票,穿白圍裙戴白帽的國營店服務員,會一樣一樣取出來。空氣裡有一股甜潤清香。店裡人總不是很多,院裡孩子為了省錢,寧可去附近冷庫取零碎冰塊回來,鑿碎了放在碗裡,放上醋和白糖,也覺得酣暢。吃冷飲算是奢侈的事,畢竟是零食。只是母親懂得寵愛自己與孩子。
有一種橘黃色小塊,別人隨口叫它甜力糕,用勺子挖下來吃,帶有彈性,後來知道是啫喱。冰激凌也是有的,挖下一個圓球,甜膩誘人,只是捨不得吃。最常吃的依舊是西米露,白色小粒子混雜冰屑,咬在嘴巴里有一股子冰涼韌性,帶著牛奶的香味。成人之後,總不明白自己在超市裡,見著西米為何流連忘返,原來它是童年的食物。其實也未必見得美味。人所習慣且帶有感情的食物,總是小時候吃過的東西。
賣油條燒餅粢飯糕的店,從早到晚,都有人站在爐子邊圍著油鍋忙碌,熱火朝天。糕團店悠閒一些,各式傳統制作的點心大部分是冷的,比如艾草青團、金團,散發著一股清涼糯實的氣息,並無煙火氣。午後賣一種龍鳳大包皮,熱的白麵饅頭,豬油白糖桂花捏在一起做餡,蒸熟後融成一攤甜膩芬芳的油,燙在舌頭上,更是偶爾才吃的東西。一般都是買了孝敬老人的生日,每次吃到就覺得如同盛宴。
安妮寶貝清醒紀感情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