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正斌
姐夫是一家公司的總經理。單位大大小小有幾百號人。
一天早上，天還沒亮，就聽見斷斷續續，時快時慢，時輕時重的敲門聲。姐夫有些惱火，開啟門正準備發火。一看是單位的臨時工老耿。看到姐夫臉色難看，老耿一臉的驚慌，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趕緊低下頭。老耿不敢看姐夫的眼睛。看起來，老耿比前兩天蒼老了許多。
瘦瘦高高的老耿今年五十六歲，到公司做臨時工已經三年了。雖然年紀不小，可是還是做的最辛苦的搬運工。五六十斤重的鋼模材料。一塊接一塊的搬，從開工忙到息工。老耿為人特別厚道，誰叫幫忙搭把手，從來都是有求必應。寧可自己的活兒幹不完，自己再加班接著幹。姐夫心裡很清楚，老耿是公司幹活最賣工的，除了年紀大點，其他沒什麼不好。因為做的多，老耿一個月有三千多元的收入。老耿很知足。特別珍惜每天的工作機會。
老耿說:我想請你幫幫我的忙。姐夫一邊把老耿往屋裡讓，一邊問他什麼事。老耿畏畏縮縮的欲言又止。
其實，姐夫知道老耿今天一大早來的意圖。姐夫前兩天在公司召開中層幹部會議。姐夫建議挑一部分沒有簽訂合同的年輕臨時工轉成正式工，簽訂用工合同，以降低勞動用工風險。人事部提議辭退一批年紀稍大的臨時工，降低公司人力成本。最後姐夫決定，辭退年紀大的臨時工，老耿也在辭退之列。
老耿說，他這兩天一直沒睡好。他說他不能沒有這份工作。老耿說著說著，從口袋裡拿了一張皺巴巴的信紙，哆哆嗦嗦地開啟。老耿說，他問過村裡會計，會計說只要本人寫個東西，主動要求放棄養老醫療。公司就不要擔心收到勞動部門的非法用工處罰了。老耿說，他已經寫好了帶來了。姐夫接過一看，是老耿自己的字，歪歪斜斜的，下面是老耿的簽名，上面還按了個紅紅的手印。
老耿告訴姐夫，他老婆身體一直不好，兒子上大二，女兒讀高一。兩個孩子非常懂事。成績也特別好。全家都指望他賺點錢。他不能沒有這份工作。
老耿說，他會像年輕人一樣拼命幹活，絕不偷懶。他說，哪怕少發點工資，千方不能讓他回家。
……
第二天晚上,姐夫一個人悄悄開車去老耿家做了一次家訪。晚上八點多，老耿家裡只有他老婆在，他的老婆，瘦巴巴的樣子，風一吹似乎就要倒下來。老耿的老婆告訴姐夫，老耿一下班就去了桑園採桑葉。要到十點以後才能回來，四五張紙的蠶兒這幾天每天要吃掉堆得像小山一樣的桑葉。老耿的老婆說，是她害了老耿，她嫁給老耿後不久，生了一場大病，以後就不能幹重體力活兒了。老耿的老婆說，這段時間，老耿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白天還要上班。兩個孩子要養大成人，他們只能咬著牙往前走。
就在公司準備辭退臨時工的訊息傳出去的那幾天，好幾位像老耿一樣年紀的臨時工悄悄去理髮店，花了幾十元，染了最便宜的黑頭髮。他們害怕姐夫因為他們年紀大而被辭退。
談起這件事，姐夫的眼睛總是溼溼的。
我知道，姐夫參加高考的前一天，他的父親去世了。因為天氣炎熱，家人悄悄把他父親的喪事辦了。姐夫和父親最後一面也沒見上，就已是天人兩隔。直到高考結束，姐夫才知道父親去世的事。母親和他還有他的妹妹三人相依為命。為了資助他上學，他的妹妹高二就退學回家，到鄉辦廠打工，償還父親生病欠下的債務，賺錢供哥哥上學。姐夫常說，他一輩子最對不起的人是他的妹妹。當年，他妹妹成績比他好，如果他的父親還在，妹妹也不會退學，考上大學絕對沒問題。
姐夫說，一個家庭，沒有父親的支撐，沒有一個像老耿一樣勤勞的父親支撐，這個家是多麼的艱難。
半個月後，姐夫的公司沒有辭退一個臨時工，並且公司和所有像老耿一樣的臨時工簽訂了勞動合同，為他們繳納了養老和醫療等保險。
之後，姐夫早上起來開門，隔三差五經常看到宿舍門口放著一兩袋大米或是一籃子雞蛋。也不知道是誰一大早悄悄送來的。